第二十二章 鐵水

隨著水舂的運行成功,運回鐵做的礦砂的品味,也終於達到了喂高爐的下限。

隻是,這每天三、五百斤的礦石產量,實在是太少了!哪怕是這大半個月累積起來的礦石,怕也不夠高爐一天燒的!

礦場的事,一直都是羅大牛在招呼,王延興隻能再找他商量:“這礦石的產量有點低,得想辦法增加一點!”

羅大牛聽了王延興的話,二話不說,一口應承下來:“沒問題。某這就去跟他們說!”挖礦是個沒有多少技術的力氣活,一直是按石給錢直接雇傭山民。隻要有錢,人好找!他拍這胸脯道,“增加一倍都不成問題!”

“隻能翻一倍呀!”翻一倍也不夠啊!高爐可以連續生產,胃口大得嚇人,別說每天三五百斤礦,便是三五萬斤,也撐不到它!

“還不夠呀!那某讓他們多上些人手,可以翻個兩三倍吧。隻是礦苗露頭的麵積隻有這麽大,人再多,也施展不開。”羅大牛撓了撓頭說道。

“好吧……”王延興無奈地點了點頭:“翻一番也好,翻兩番也好,盡量能多出礦吧。”

將這邊的一片事務都讓羅大牛去安排了。王延興抽身回到鐵做。相比礦場這邊的事務,鐵做能否老母雞變鳳凰的關鍵,還是在鐵做。

準確地說,在新建成的那個小高爐上。

這個經過大半個月的辛苦,建成的玩意,可不小:一丈半高矮,再被厚厚的土層包裹,下粗上細,活像了一個倒扣著的粗壯的水缸。隻是,外麵看著龐然大物一般,可實際爐膛卻不大,裏麵最大處的直徑也不過六尺大小,上口收縮,爐口處直徑才三尺多一點。用軲轆吊著,隻夠一個人進去。

建好之後,先用小火慢慢地烘了兩天,將內壁的水分徹底烘幹。等爐膛冷卻後,便從這個口子,放了個人進去查看過,仔細檢查,內壁沒有因為失去水分而開裂後——這東西可不能馬虎啊!

低溫烤幹後,還要高溫燒。便再填上木炭,點火,讓風箱開始大力鼓動起來。不多時,爐口開始,竄出一股股火苗子來,像一朵朵淡藍色花瓣一樣,在空氣中招展。這是煤氣焰,說明爐膛內的木炭已經進入相對較穩定的燃燒狀態。可以加速升溫了。

聽到吩咐的雜工們,加快速度鼓風,爐膛內的溫度也隨之快速升高。

這火苗越竄越高,越來越旺,甚至能將伸過去的鐵絲燒得通紅:這個溫度至少是六百度以上了,爐口能到六百度,那爐腹之中,應該是要超過一千度了。能達到這個溫度,煉鐵就差不多了。

王延興嘿嘿地笑了笑,再下令,穩住鼓風的量,讓爐頭冒出來的火苗子,不慢不快地跳躍著,跳躍著……

羅二不太明白,這火苗子有啥好看的,燒地爐的時候,木炭燒旺了也就這火苗,平素天天見的。可王延興卻想看到了絕世美女一般,半天沒有動一下眼光……

可跟爐子打交道更多的章大爐,卻能想象,這種內空的爐子中,若是將木炭燒得太旺了,是有可能將爐子的內壁燒得熔化的,爐子內壁萬一化了,就可能塌下來!那之前的功夫,可就都白費了,他看著王延興似笑非笑的表情,有點犯怵,他小心地問道:“衙內……這火,可有什麽問題?”

“沒有問題……”王延興心中的緊張,其實比章大爐更甚!章大爐隻是下意識地聯想,而王延興卻是明明白白地清楚,高溫的爐膛萬一塌了,裏麵高溫的燃料和燃氣會不受控製地崩裂,就會像一個巨大的煙花一樣,將爐內上千度的高溫爆裂地釋放出來,那溫度雖然不及前世最後一幕所見的鋼水,卻也足夠將,這周圍的人燒成黑炭……

既然考慮到這種風險,所以,在設計中便刻意讓風道,的風從上往下流動,對爐口、爐身都有比較強的冷卻作用,保證爐子的上半部溫度不會太高;

而耐火磚、粘土磚、包土層的三層設計,也保證了,整個爐子即便是出現了嚴重的結構性的破壞,也不會像爆竹一樣炸開,而是相對較平靜地內陷,過量的火氣隻會從頂上的進料口衝出去。

而現在,火焰平穩,就說明爐子裏麵總體情況很好。王延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對二人說道:“這火苗,就說明爐膛之內的燃燒很穩定……某等這爐子,應該是成了!”

王延興看羅二和章大爐似乎還有些疑惑,簡單解釋了幾句,再著重說道:“日後,你們自己在煉鐵的時候,便要注意看著火苗,如果火苗太弱,便要加緊鼓風,若火苗太旺了,則要減小鼓風!明白了?”

這個道理二人也懂,見王延興說得又很凝重,連忙正色回答:“喏!”

木炭的熱值不高,旺火持續的時間並不久,就需要加炭了。加炭的操作與之後裝填料的方式一樣,均由雜工從爐口加進去。在正式開始冶鐵之前,也是算是模擬練習。

這部分的作業,由章大爐來安排,在早些天,爐子剛建好的時候,他就按照王延興的要求,按每三個雜工編成一組的方式,編了三組,當輪到當值的小組上的時候,三個人便輪番推著裝著木炭的小車來到爐頂,然後一鏟一鏟地將木鏟到滑道上,讓木炭順著滑道從爐口滑入爐中。

雜工的動作自然不會太規範,不過,有一樣東西會讓他們記住他們所犯的每一個錯誤,那件事物,叫鞭子。

作為一個後世來的人,對用鞭子強迫人去幹活的事,真心反感,可問題是,沒有接受過哪怕是最基礎的教育的雜工,對言語的說教根本沒有反應。無奈之下,還好入鄉隨俗,任憑章大爐一鞭在手了……

跟章大爐一樣一鞭在手的是羅二,羅二同樣將一部分雜工編了三組。他們要招呼的是扒渣、出鐵以及澆鑄。

現在沒有真正地投料,所以他們還隻能練習如何在高溫下開關扒渣門和伺候出鐵口的塞子……然而,比起上麵隻管傻乎乎地往裏填料的雜工,這些人的的要求就要高了許多,而且,危險性也要大得多,畢竟,他們將要與鐵水打交道,這可是隻要掉一點點在手上,就要爛一片肉的玩意。如果他們不足夠小心,那就不隻是鞭子的事了,而是當真是血與火的考驗……

還有一部分人,則是風箱組,一排風箱被布置在爐子的另外一側,算是遠離危險,他們算獲得了個好待遇,比起他們之前用的皮蠹,風箱輕巧得太多了。這組人也歸章大爐管,隻是,現在章大爐要用鞭子教育填料組的人,他們暫時會直接由王延興盯著:況且,火力的大小,才是關係著整個冶鐵作業的成敗的關鍵,這個階段,也必須自己看著。

旺火,燒了整整一天之後,才停止投料,然後又等火盡、爐冷之後,再看過爐膛內一切正常,才終於準備要開始投料生產了!

哪怕是有了前麵的排練,王延興依舊有些不放心。忍不住地對著那些準備去加料的雜工一再強調,一定要小心,不過,看著這些人畏懼的眼神,知道自己的一番好心是喂了狗,隻好耐下性子,看著章大爐和羅二安排那些雜工的動作,再看看停了手頭活計,臨時被叫來幫忙的軍戶……

又看著火苗子再次從爐頭升起,王延興的心也被揪得緊緊的……

而在土屋的二樓,鄒磐也正在一手扶著窗框,一邊聽胡老二回報他這兩天打探來的最新消息,聽著,聽著,他突然反問道:“你說什麽?一天便可煉鐵千斤?你可聽得真切?”

胡老二本能地點頭道:“某聽得真切,衙內確實是如此說……”

“當某是三歲小兒不成?同樣是這些人,之前一月才產鐵五百斤,他一來,一天便可產兩月的量?”鄒磐盯著胡老二問道。

“衙內確實是如此說……”被鄒磐盯著,胡老二心裏直發毛,一句話,又重複念叨了一遍。

看胡老二這軟蛋模樣,鄒磐恨不得能上去踹兩腳。這家夥也是當真沒用,王延興讓他在一箭之地外待著,他就當真遠遠地待著。離得這麽遠,聽不見,看不清,他打探回的所謂的消息,鄒磐自己都看到了,再一問細節,卻是如此不靠譜。直娘賊!當初被那小道士打的怎麽就不是他!

鄒磐忍著火,揮了揮走:“你下去吧!”

胡老二如蒙大赦,連忙快步走了。這是,一旁的張四麻子才靠上來,輕聲說道:“這黃口小兒,海吹胡說,不把都頭放在眼裏,要不某帶幾個兄弟……”說著,手上顫抖著做了個下切的動作,

“不可!”鄒磐一口否決了這個提議,他雖然不想在這鳥不拉屎的鐵做多呆,可還想在泉州待。況且,王家於他家有恩,恩將仇報的事,他鄒磐是絕對不會去做的。所以,他可以給王延興難堪,甚至鼓動牙兵去擠兌他,卻絕對不會下手傷他。非但如此,若是有人要傷他,還得盡量去保護他,這是底線。

再加之,他心裏也有點想知道,這王延興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畢竟他也是能出入刺史府的老人,刺史府裏傳出來的,什麽王衙內昏迷的那三天得仙人授法的傳聞也有耳聞,他也想知道,這到底是不是真的!

當然,哪怕他對煉鐵沒有太多的概念,可是,一天能煉兩個月的鐵,怎麽可能?畢竟人、炭、鐵礦都在那裏擺著,他不相信這鐵能憑空長出來!

他沒有過多地理會張四麻子,兩眼同樣盯著那爐頭冒出的火苗子。心裏疑惑不減!

火苗子,還在熱烈地跳動著,裝料的雜工用手推車,將一車一車的混合了石灰、木炭和鐵礦粉的料,一鏟、一鏟地倒了進去。幾個時辰過了,而那爐子,則像個噴火的怪獸一樣,將幾十車的礦料都吃進了肚中。

在正式熔煉錢,王延興就計算過爐膛的容積:最大處不到兩米多直徑的爐膛,最高處四米高的爐身,從死鐵層開始算,到爐口,總共有二十多個立方的容積。

按照這個數值來估算,就算把這次備的料的量,全填進去,也不會有問題,隻是,裏麵反應的進度誰也沒把握。得看,得想……

帶著心裏的不安,王延興示意章大爐減緩填料的速度,再讓羅二打開排渣口,看一下爐內的情況,再用鐵釺子探探……

聽到王延興有吩咐,當即便有兩個雜工在羅二的驅趕下,用鐵鉤子將排渣口打開,打開的一瞬間,裏麵嘭地騰出一陣火苗,一股熱浪之下,當先那人眉毛胡子毯焦了一片。還好,有過事先的演練,沒有像第一次烘爐子時那般一哄而散。

這火來得急,去得也快,接下來的熱氣雖然依舊逼人,卻不再嚇人。羅二將那礙事的雜工趕開,往自己頭上蒙了濕布,拿起熟鐵的釺子往爐裏麵插,戳了幾下,感覺跟捅到完全塞滿的木炭的那樣的障礙感不同,卻也沒有入水般流暢的感覺,澀澀的感覺,便連忙抽了上來。隻是這麽一下,那鐵釺子前端已經被燒得通紅了。

這應該是有些鐵水了吧……羅二對回想這王延興此前的話,心裏猜測著。隻是,不敢自己做決定,跑過去問王延興的意思。王延興點了點頭,按照這個感覺來判斷,爐缸中應該是有鐵水了,隻是,卻沒必要現在就把鐵水放出來:

錐低的爐缸的容積有大約兩個立方,也就是最多能容納十四、五噸鐵水,而這二十多天攢下的鐵礦石總共加起來,也不過三萬斤,能煉出來的鐵,即便是按理論值來算,也不會超過一萬斤,折算成公製,也不過五噸罷了,卻是一個立方還不到。

而且,其中爐底還有一層鐵水是放不出來的,也就是說,這些料全燒進去了,也不夠一爐煉的……完全可以等料全部燒完了,再一次放出來。既是如此,那就繼續燒!

不到三萬斤鐵礦,混上木炭和石灰石,也不過七萬餘斤,撒開了燒的話,消耗的速度飛快,從清晨開始點火,到下午太陽西斜的時候,那些料也已經燒完了,現在雖然還在往往裏麵填木炭,卻隻是要維持爐膛的溫度而已。

而羅二也在再探爐缸了,鐵釺子一插而下的感覺,跟第一次探爐,分明有了變化,這次,他也能肯定了,這爐缸之中,已經積攢了不少鐵水了,連忙向王延興匯報:“衙內,是不是要出鐵了?”

聽到這話,王延興忽然莫名地一陣感慨,忙活了二十多天了,等的,就是這個時刻了!感慨過後,心裏一陣輕鬆,是時候了!他堅定地點了點頭:“出吧!”

聽到要出鐵了,羅二組的人,都是眼巴巴地看著出鐵口,就等這一聲命令了。便開始拆出鐵口的塞子。說是塞子,可畢竟不能像酒桶一樣拿截軟木塞上,也是分了三層,兩個雜工一起先將外麵的泥封敲掉,然後再把中間層的塞子扯了出來,最後,再用鋼釺子插進去,將最裏麵的那一層搗碎,就在那一瞬間,一股亮白微黃的耀眼的鐵流,順著導流道,衝了出來。

也不知道是誰叫了一聲:“出鐵啦!”

瞬間就點爆全場氣氛,在外圍的軍戶全部高呼起來:

“萬勝!萬勝!萬勝!”

出鐵了就好!王延興聽著這熱鬧的呼喊,也想跟著一起沸騰一下,可內心,卻出奇的平靜。忙了大半個月了,終於有所得。長長地籲了一口氣,一直繃緊的弦終於鬆了下來。一股疲憊的感覺彌漫上來,隻覺得一陣昏昏沉沉地,眼皮子不受控製地往下搭,隨後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