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木化石牌

慕聖在興隆當鋪的日子過得飛快,漸漸的柳掌櫃除了錢、賬還沒讓他上手去學,卻是在第二年的下半年裏已經提前安排他跟著四櫃的丁朝奉學習了。

四櫃“朝奉”在大門的最右邊,在貨物的鑒定上麵隻能算是初級,最多鑒定下普通的衣物,雜貨,高級的物事還是要往裏麵請的,但四櫃最需要學的卻是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的功夫,要善於察言觀色,嫻熟行業暗語,識得三教九流,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學的是處世經驗,無論什麽人進門,先要快速打量一番,如看上去像是官僚豪富,則殷勤款待,奉迎至首櫃朝奉處;如是讀書人或小家模樣的,則語氣和氣一些,看所當物品如品質較高再引領至其他櫃上;但如果是窮苦百姓,所當物品價值不高,則由本櫃直接處理,本櫃無法判斷的則交給其他櫃。而慕聖做的就是跟著丁朝奉學習迎來送往的本領。

果然人情冷暖世態炎涼這句話在當鋪裏是最好的解釋,半年的時間就讓慕聖看到了這個世界的世態炎涼,原先富貴的禁不住不肖子孫的折騰敗落了,從當鋪裏開始的尊稱大少到後麵當淨東西後的那小子,也有原來家境不怎麽樣忽然暴富來當鋪淘寶的,稱謂一下就從狗蛋、栓柱變為了王爺、李爺。慕聖見的多了,也從當初的震驚、詫異、惋惜、羨慕變成了麻木不仁。

年底將近卻有位比慕聖還小個兩、三歲的小孩,常往當鋪裏跑,開頭拿來典當的還是些珠寶首飾等細軟,後麵慢慢的就開始典當毛皮和絲綢衣物,再到後來連棉衣也開始當了。慕聖因為跟小孩歲數相仿,家裏之前也因貧困典當過東西,所以一來二去的倒頗為照顧他,熟了後知道了些他們家的情況,也是位苦命的孩子,小孩姓蘇叫蘇和,祖籍南方雲夢澤,打小跟父母遷入沙柳市定居,父親三年前隨沙漠商隊出行,說是去帕羅國做點生意,一年後返回,可誰知一年後渺無音訊,母親身體本就羸弱思念成疾後,外加裏外操持身心俱疲一下就病倒了。這下失了經濟來源,母親看病又要花錢,蘇和小小年紀又不能做什麽,隻好靠典當家裏的細軟過日,因蘇和的父親是跟著沙漠商隊一起經商的,所以家底還算豐厚,但也經不起這般變賣,半年不到的時間家裏基本上就被當空了。

蘇和今天臨近黃昏當鋪快要關門時方才又來到了興隆當鋪,可是未見其手上拿什麽東西。蘇和在門前徘徊了許久,猶豫了半天,最後還是一咬牙進了當鋪,從脖子上取下來一塊牌子,遞給了丁朝奉,

“我當這塊牌子。”

丁朝奉接過這塊牌子一看,此牌食指般長短,三個指頭的寬度,頂端留一孔穿了條絲絛,正好戴著胸前做為一個裝飾,材質似木又像石,敲之有金鐵之聲,一麵為素麵能清楚看見其上的木紋肌理,一麵刻的又像符又像字又像畫的圖案,牌子四邊光滑沒有任何雕刻。

丁朝奉和慕聖瞅了半天俱都不認識此物,慕聖捧著牌子一個櫃一個櫃的問過去,直至首櫃老朝奉處,老朝奉瞅了眼牌子掂了掂,隨手遞給慕聖道:“千年木頭埋在地下化成石頭做的裝飾牌不值幾個錢,此物要在上京城裏,收了也就收了,興許有人貪圖稀奇給買回去,在我們這個小小的沙柳市,收回來隻有爛在店裏,運到上京還不夠路費,流通價值遠不如舊衣物,回了吧。”

慕聖隻好捧了牌子交還蘇和,用當鋪行話回了:“您家寶物太貴重,小店不敢收。”

蘇和一聽這話頓時有些急了:“慕哥哥,求求你了,這塊牌子是我父親給我的說是祖上傳下來的,定然是當的了錢的。現我母親病重急需抓藥,求求你給我當掉吧。”

慕聖見蘇和這般說,無奈的道:“你看看家裏還有其他的東西可當嗎?這塊牌子,我們店裏是不會收的。或者你去其他的當鋪試試。”

蘇和不及道謝匆匆的走了,掌櫃的看了看天色不早,吩咐關門收店鋪,慕聖慌忙收拾櫃台、桌麵,清潔打掃,鋪麵裏麵收拾完畢正在外麵上門板時蘇和又來了。

“慕哥哥。”蘇和怯生生的叫道。

慕聖回頭看見是蘇和,問道:“什麽事?”

“家裏確實沒有什麽可以當的了,這塊牌子別家也不肯收,你看你這能不能通融下給我當掉?”蘇和用一雙祈盼的眼神看著慕聖。

“確實不行,你也知道我隻是這個當鋪的小小學徒工而已,朝奉們說不能收就是不能收的。”

“那……那豈不是我媽今晚就要斷藥了。”蘇和眼裏流出淚來。

慕聖見蘇和這樣忽然心頭一軟,不禁想起了自己家前兩年的際遇。

“這樣吧,你等下。”慕聖放下門板,三兩步跑到了內院,提著一串錢出來遞到了蘇和的麵前,“這是半貫錢,你拿回去給你媽買藥吧,不要耽誤了病情。”

“這……,太謝謝你了。”蘇和先是一怔,然後大喜,衝著慕聖深深的鞠了個躬,“那這個牌子我就先押給你了。”說完不容慕聖推脫一下就塞到了慕聖的手裏跑掉了。

慕聖眼看蘇和跑掉不及追上,瞅了瞅手裏的牌子,順手放到了包裏。合上門板關了店鋪。

丁朝奉見了慕聖搖了搖頭歎道:“你呀,就是太心軟了。你一個月才多少月俸?不過一貫。這立春剛過,第三年上東家才給你發了沒兩個月的月俸吧,你就給了那小子半個月,你家條件又不是很好,你這是逞的什麽能啊!”

“丁師傅教訓的是。”慕聖垂首回到。

“得嘞,下次記住別那麽好心了,在當鋪裏就要學會心腸硬啊。”丁朝奉勸了幾句走了。

慕聖回到宿舍,從包裏把牌子拿出來掛到脖子上,倒不是想將牌子占為己有,而是怕東放西放的把牌子放丟了,下次蘇和再來時無法還他。雖然給了蘇和半個月的月俸,但慕聖的心裏並沒有什麽可惜的,隻是有點小小的心疼,畢竟是五百文錢啊,夠家裏現在爺爺和弟弟一個月的夥食開支了,可再想想也許能幫助蘇和的母親好起來呢,這一下就又開心了起來。

慕聖想著下次蘇和再來就將牌子還給他,可是等啊等啊,很久也不見蘇和過來。在陪著廚房夥頭市場買菜時無意間聽說,蘇和的母親死了,蘇和賣了房子葬了母親就不知道到哪去了。慕聖聽到這個消息也是不勝唏噓,感歎人生無常啊。

第三年下來慕聖已經能夠獨當一麵,做好四櫃的工作了,柳掌櫃連連誇獎慕聖聰明好學。

再過兩天是爺爺的壽誕,慕聖向掌櫃告了兩天假回青禾鎮給爺爺過生日。席間給幾個兄弟姊妹講起自己在當鋪的故事,聽得各各羨慕不已,飯後幾個兄弟姊妹例行的要求哥哥給他們表演柔術,可是慕聖因為在當鋪裏當學徒久不練了,生疏了許多,表演完不覺出了一身汗,提議幾個兄弟去河邊遊泳。

幾個孩子歡快的在河裏撲騰打鬧玩得很盡興,臨要回家時才安靜了下來,在河邊靜靜的洗澡。

“咦?你這是什麽牌子啊,既然還會在水裏浮起來。”舅舅家的老二林聰問道。

“笨啊,聖哥哥的這個當然是木牌了。”舅舅家的老三林明沒等慕聖回答搶先回道,說完幾個孩子哈哈笑了起來。

慕聖卻沒有跟著笑,腦中不禁有個疑問‘老朝奉不是說這是塊木化石嗎?石頭怎麽可能會浮起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