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

七十三

其實郝靚的話一說出口,便做好了迎接暴風雨的準備,單爾信今天已經揍過人了,總不至於出手把自己打殘吧,她惴惴地想。

隻是她想過單爾信會暴跳如雷,想過他會凶神惡煞般地衝過來吼她罵她甚至打她,卻沒想過單爾信會什麽都不說,隻是定定地站著看她,這一刻他向外輻射的氣場不是冷,不是酷,也不是怒,而是傷,一種透骨的悲傷。

他仍舊挺拔地站在那裏,像拔軍姿一樣,可整體給人的感覺卻不是昂揚向上充滿生氣,反而有一種違和的頹廢,似乎很失望,已經失望到傷心的地步。

“我設想過無數可能,你卻給我最殘忍的一種,”他終於開口,聲音仍舊嘶啞,“原來你真的不愛我。”說最後那句的時候,他一直盯著郝靚看。郝靚並不躲閃地回視他,張了張嘴,最終卻沒有開口。

單爾信扯了扯嘴角,露出來個像是笑容的表情,然後又緊緊閉上嘴,他衝郝靚隨便點點頭,向門口退去,轉身握住門把手的時候,郝靚喊了一句:“等等。”

他迅速回頭,郝靚卻低頭躲開了他的目光,垂眸道:“那二十萬,我會盡快還給你。”

此刻單爾信的表情郝靚已經不敢去看了,隻是拖泥帶水從來都不是她的風格,她想快刀斬亂麻,一下子把事情解決清楚,說她無情也好,狠毒也好,但糾纏於沒有希望的感情,便是浪費生命,這是她從父輩們身上學到的寶貴財富。

“不用了,就像你說的,沒有你便不會和季家鬧翻,不和季家鬧翻,名利權勢,還有女人,我什麽都不會缺,怎麽會在乎這點小錢?”單爾信終於冷笑,轉身開門,這次沒有猶豫,出去後門被用力撞上。

郝靚不受控製地追到門後,卻也僅止於門後,她已無力支撐自己的身體,委頓在地,把頭埋進手臂和膝蓋圍成的圈裏,門外走廊的光打進屋裏,映出地板上有晶瑩反光的東西,伸手一抹,是一顆水滴,再摸摸自己幹燥的臉,郝靚猛地站了起來,伸手拉開房門,走廊空蕩蕩的,隻有燈光依舊慘白。

走了嗎?真就被她趕走了嗎?可這不是她的目的嗎?為什麽此刻她卻一點滿足感都沒有,相反,心髒空落落的似被挖去了一塊。

這個世界上肯為她喝彩為她歡笑的男人不少,肯為她哭泣的卻不多,今晚就有兩個,無一例外都被她轟走了。

幾乎是下意識地就來到電梯前,看著停止在一樓的數字,郝靚按了下去,時間已經很晚了,電梯無人使用,很快便來到宿舍所在的七層。

電梯打開,裏麵當然空無一人,郝靚抬腳,卻又縮回,電梯合攏,自然下行,又去了一樓。

數字燈暗淡的時候郝靚又按,電梯再上來,還是空無一人,再合攏,再下去,如此往複了五次,電梯終於停止在七樓,不再下去,很快,鮮紅的數字燈變暗,那個數字“7”卻一直沒有再變。

好靚吃驚了:怎麽,原來電梯在無人使用的時候,並不是自動回歸一層,而是隨機停止的嗎?她瞪大眼睛,覺得自己忽視了一個生活常識,卻因為這個忽視錯過了某些重要的東西。

看著那個暗淡的“7”,郝靚終於淚流滿麵。

或許“忽視”這個詞,一直都是她對待單爾信的態度。他的愛戀和追求來的凶猛卻莫名,讓她隻忙著招架,卻沒有深思,沒有刻意拒絕,卻也沒有多少回應。

毫無疑問他們算是有緣的,在那個計算機尚未普及的年代,他們相識於網絡,嬉笑怒罵,激揚青春,不過這場相識於她是風過水無痕,於他卻是印象深刻念念不忘。從一開始便不公平。

兩人初識,她隻當他是個叛逆桀驁的繼兄,他事後卻訴說了對她的一見鍾情。

軍訓重逢,他是教官,她是學員,開始的融洽相處,結束於一場雞飛狗跳,他無地自容,她落荒而逃。

再後來,便是徹頭徹尾的追逐戰了。但仔細想來,這場男女之間的情愛戰役,對他來講是極不公平的,他在沒有回應的情況下一往直前走到現在,猶如獨角戲,自編自演,而她唯一主動的,便隻有分手。

“我設想過無數可能,你卻給我最殘忍的一種。”對於她的想法和態度,他也是心懷忐忑的吧,盡管他看似強硬,臉皮又極厚,可沒有回應的感情最傷人,這個難道她不清楚?難道父親的悲劇還不能夠讓她明白?

最主要的是,那句話他說對了前半句,卻沒說對後半句,她不是不愛他,否則便不必站在電梯前流淚。可她卻沒告訴他,甚至沒有表現出來什麽,一旦遇到挫折,很輕易地就把“分手”說出口,甚至沒給他解釋的機會。是否,她過於保護自己,反而傷到了別人?而那個別人,卻也是係在她心上的,這件事她到今天才想明白。

生平第一次正視男女之情,得到的卻是錯過,這情景,不是不淒涼的。不過她自種因,自得果,不能有怨,亦不應有悔。

可是,如果她真的無情無心,能夠不痛苦,該有多好。

“喂!我說你就直愣愣地站在那裏,誰要出來坐電梯,還不得被嚇出個好歹啊。”

嘶啞的男聲從身後傳來,郝靚如遭雷擊,不可置信地轉過身去,卻見樓梯間的門口,單爾信正靠著淺灰色的的門框,帶著絲嘲弄的表情看著她。

看到郝靚的表情,單爾信收攏了那抹嘲弄,直起身子正色道:“男子漢大丈夫說話算數,我沒打算糾纏你來著,我就是想上來看看誰這麽沒有公德心,不停地摁電梯浪費電!”

郝靚用手抹去滿臉的淚水,破涕為笑地嗔道:“你就有公德心了?難道在下麵摁電梯的不是你?”

“是啊,我是怪無聊也怪沒公德的,不過沒想到五好青年郝大小姐也一樣啊。”如果是在平常,他或許會加上一句“咱倆可是天生一對兒。”可今晚的氣氛太過特殊,他從沒看過郝靚淚流滿麵的樣子,他緊張。

應該是大家都已經入睡的時間,郝靚不敢和他站在走廊裏多說,轉身來到自己房門口,打開門進去,扭頭看了他一眼,見他還站著不動,問:“你怎麽還不進來?”

單爾信這才慢吞吞地踱過來,卻停在門口不肯進門:“你都說我們要分開了,這大半夜的進女孩子房裏,又不是自己老婆,不太合適吧?”

郝靚的反應是:左右張望了一下,一把將他拽了進去,然後關門,落鎖。

“這可是你拉我進來的,別等會兒又罵我流氓……”單爾信其實已經很高興,可有句話叫做“得了便宜還賣乖”,而且,他今天受的刺激著實不小,需要彌補受傷的心靈。

誰想他話音還未落,郝靚就忽然撲了過來抱著他,把頭埋進他懷裏。如果,如果他那隻健康的耳朵沒有幻聽,而對她胸腔震動頻率的感覺也沒有失誤的話,那麽,她現在是在嚶嚶地哭泣。

“單爾信,我後悔了,我不想和你分開,讓單家和季家都見鬼去吧!”終於從單爾信懷裏抬起頭,郝靚看著他說道,麵容有如梨花帶雨,楚楚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