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手足 七十二

於浩洋的表情輕鬆了一些,不過他卻搖搖頭:“我並不想接手他的財富,我隻是…”說著他停頓了一下,似在考慮措辭。

郝靚揮揮手打斷他,不讓他再為難自己。不管怎樣,他們兄妹兩人當年都未成年,親生父親,又把他們養大成人,再多的隔閡也無法把他們真正分離開來。

況且於自強對不住的也隻是他們的母親,對兩個孩子一直還是不錯的,郝靚自己可以恨於自強,卻沒有理由要求於家兄妹和自己一起恨他。況且從內心深處,她也不覺得於自強當年是真的想害死李冰。

於浩洋的眉頭再次皺起,他對郝靚的善解人意並不領情,堅定地看著她:“我隻是想盡快變得強一些,好保護我在乎的人。”一如當年的母親,一如現在的小妹,還有,麵前的你。不過這句話他沒敢說出來。

看著他真誠而略帶焦灼的眼神,還有微微繃起的嘴角以及燈光下光潔緊致的年輕麵龐,郝靚的心一下子變得很軟很軟,想也不想便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整齊的短發柔軟熨帖,摸上去毛茸茸的感覺,一如某種寵物,再配上他受驚的眼神,郝靚“撲哧”一下子笑了,手也順勢滑下來,在他的臉頰上掐了一把——嗚,手感真不錯,年輕就是好啊,比單爾信那個老流氓的臉嫩多了!

被她像逗弄小孩子一樣撫弄,於浩洋無比尷尬,本能地抗拒別人碰他的頭臉,可那纖細的手掌撫在臉上的感覺是那麽的美好且溫暖,這種久違的溫暖上次出現的時候,似乎是在夢裏,那夢裏他還是個孩子。

盡管知道她心底明淨無瑕,也知道這種行為在大庭廣眾之下不太妥當,可於浩洋的心跳還是加速了,他抑製不住地臉紅,身上的每一寸皮膚卻都在叫囂著它們的饑渴,唯一能撫慰它們的,就隻有那隻溫暖的手掌。

於是,和理智相悖,於浩洋不但沒有躲開郝靚的手,反而不著痕跡地微微低頭,把臉頰更多的皮膚蹭向她的手掌。郝靚的手掌並不同於記憶中的母親,雖然纖細白皙,卻並不細膩,甚至還有些微的薄繭,摸在臉上有微微的麻癢,卻無比的舒服。

心理活動雖多,在現實中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郝靚馬上意識到自己的唐突,總把他當成記憶裏那個別扭的小孩,卻不想人家和自己一樣,也是二十多歲的大人了,這嫩豆腐吃的,也忒流氓了點兒!訕訕地收回手,郝靚再次埋怨自己被單爾信帶著降低了人品。

短暫的溫暖撤去,臉頰再次被稍帶涼意的空氣包圍,於浩洋強自忍住心底的失落,笑著問郝靚:“你學的外語,不是做翻譯的嗎?手上怎麽會有繭子?”

郝靚剛要回答,忽然感覺渾身一冷,近來的格鬥訓練讓她提高了警醒度,直覺地感到有人在看她,並且帶著強烈的攻擊性。本能地抬頭掃視,卻在看到窗外的人時忍不住輕呼一聲。

兩人的位置離窗戶不遠,而外麵明亮的霓虹燈也將窗外瞪視著他們的人照的很清晰,包括臉上要吃人似的表情。

是單爾信,他怎麽會找到這裏?

不知道他站在這裏看了多久,但郝靚本能地明白今晚這事兒有點大條,於浩洋一臉疑惑,他並不認識單爾信,郝靚想也不想便對他說:“外麵有人找我,我去說兩句話,你先慢慢吃。”說完也不看他的反應,匆匆忙忙往外走。

所謂忙中出錯就是這個樣子的,郝靚一貫從容,很少有這麽忙亂的時候,而且她的身體協調能力不錯,又有功夫在身,按說走路撞到人這種事是不會在她身上發生的。

可今天一是她心神不定,二來從隔壁KTV走出來的幾個人跌跌撞撞明顯有了醉意,急速前進的郝靚和其中打頭的人撞到了一起。那人身強體壯,比郝靚寬了一倍高了半頭,奈何喝了酒,或許還有別的什麽原因,總之腳底虛浮一下子被下盤功夫穩健的郝靚撞了個仰八叉。

那人前呼後擁地還跟著五六個青壯年男人,顯然是有些地位的,七手八腳被人拉起來第一個反應便是抬手抽撞他的人。

這事郝靚自知理虧,盡管肩膀也被撞的生疼,卻還是忙不迭地道歉,看見那人掄起的胳膊暗道不妙剛要抬手去擋,那人卻又生生頓住了,表情呆愣,反手捏了她下巴將她的臉扭向路燈,嘴裏怪叫:“我X,快來掐掐我,爺們兒這不是做夢的吧!這妞兒可比剛才那一屋子小姐加一塊兒都正點,嘖嘖,好嫩啊!”

郝靚擺的是對敵動作,沒想對方生生改了方向去掐她下巴,一個沒反應過來臉蛋還被人摸了一把,當下氣急攻心險些沒暈過去——剛才還吃別人豆腐呢,老天爺,現世報有必要來得這麽快嗎?

提肘沉腕剛要用小擒拿手把這不長眼的醉鬼甩開,卻發現自己自己指尖還沒碰到他,那人就像一個破麻袋一樣飛了出去。

郝靚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她還沒練成隔空打物的氣功吧!再抬頭看見單爾信黑如鍋底的側臉,郝靚心底哀嚎一聲,還是沒來得及!

按說那醉鬼被一把甩的老遠,應該意識到來者不善了,可壞就壞在他真的醉了,盡管被摔得七葷八素,平素囂張跋扈的習慣卻仍在指揮著他的行為。

“我X,哪兒來的王八羔子,兄弟們給我廢了他!”那人再次被人扶起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跳著腳地罵人,然後氣急敗壞地催促著自己的手下。

他的手下還有沒醉徹底的,此刻看著這個一臉殺氣的黑煞神難免有些膽怯,剛才大家都沒看見他怎麽出手,自家老大這一百八十多斤就飛出去了,這是正常人嗎?

老大卻不管,嘴裏不幹不淨地罵著,踢了離自己最近的人一腳,惡狠狠地道:“給我上啊!媽的,把這小妞給我帶回去,再叫上剛才那個小百合,爺今晚要玩雙…”

郝靚不知道他那個“雙”字後麵還有沒有什麽內容,可是卻很明確地知道他今晚是不會再有機會說出來了。因為很快地單爾信便把圍攏上來的人踢飛,一個眨眼間那老大的下巴已經被卸了下來,張著大嘴瞪著大眼的樣子十分恐怖,他下意識地揮拳砸向單爾信,卻聽見“哢嚓”、“哢嚓”兩聲,他兩條手臂也被卸了下來,疼的嗓子裏發出“啊,啊!”的聲音,卻無論如何也合不攏嘴。

單爾信卻還不肯放過他,揪著他的領子在他翻白眼暈過去之前嘶聲說了一句:“再讓我看見你一次,我就多弄折你一處。”說著眼睛便往他下三路瞄。

那人無異於魂飛魄散,表情驚恐地像是見了鬼,似乎想求饒,卻苦於說不出話,急得哈喇子都流了下來。

單爾信皺著眉頭一副被惡心到了的樣子,迅速放開他,並補踹了一腳:“滾!”

那些人互相攙扶著離去,哼呀嘿吆的,卻不敢再有人說話,隨著他們離去的,還有郝靚的勇氣,看著氣勢洶洶的單爾信,她不敢開口,生怕一句話說錯,剛才那“豹的速度,熊的力量”就招呼到自己身上了,嗯,或者是於浩洋身上——這小子真沒眼色,竟然從裏麵火速追了出來,僅僅落後單爾信一步到達,此刻和自己一樣大眼瞪小眼,看著那幫人屁滾尿流。

單爾信剛一扭頭,郝靚便福至心靈地衝於浩洋道:“帳結了嗎?結了你就回去吧,我改天再請你和小妹一起吃飯。”這句話夠清白吧?挑不出什麽毛病吧?本來想為兩人作介紹,說於浩洋是“弟弟”,可想到單爾信這個“哥哥”都不清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不一定能撇清,那就算了吧。

為了於浩洋的生命安全,郝靚急於把這兩人分開,可被她保護的人卻不領情,於浩洋不退反進,上前一步站在郝靚旁邊,低頭柔聲問她:“靚靚,不介紹一下嗎?”

郝靚頭皮麻的有如針紮,先是被單爾信瞬間迸射的冷意冰的倒抽一口涼氣,根本不敢去看他的表情,轟走於浩洋的心情卻更急切,可這小子卻嘴角噙笑仍是氣定神閑的樣子,郝靚暗暗呻吟:死小子!這時候裹什麽亂啊,剛才他打架的樣子你也看見了,真動起手來你老姐我護不了你啊!

不過冷場卻是要不得的,越冷就越曖昧,郝靚打起精神盡量用正常的語調介紹了彼此的身份,從父母那一輩上延伸下來的身份。

單爾信仍是黑著一張臉不說話,於浩洋卻綻出一抹溫文陽光的笑容:“單大哥。”

“別叫我單大哥。”單爾信終於開口了,郝靚鬆了一口氣,雖然聲音冷冷的和親切一毛錢關係都沒有,好歹火藥味還不算濃,再說對單爾信來說,動口總比動手強,強的不是一星半點兒啊!不過不叫“單大哥”叫什麽呢,叫“單二哥”?是哦,他排行第二的,看不出來啊,他還挺惦記單爾雅這個大哥的……

“叫姐夫。”

單爾信這三個字一說出來,氣溫終於升到了零度以上,不過另外兩個人還是僵硬了,雖然不是凍的。

單爾信這句“姐夫”一出口,另外兩人都被雷的不輕,心情變好的隻有他自己,他甚至露出了笑容,用很“和藹”的眼神看著於浩洋道:“這麽說你剛回國,這段時間我們正好休假,你姐姐可能還有事要做,我卻沒什麽事,有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落落大方,竟然一副大哥風範。

於浩洋也笑著點點頭:“好的,既然這樣,那我不會客氣的。”說完看了郝靚一眼:“小妹那裏……”

想到於靜涵,郝靚剛剛放鬆的心情又沉重起來,點點頭:“時間合適你就聯係我,我和她談談。”不管怎樣,她總要了解一下具體的情況。

在單爾信的堅持下,兩人先打車送於浩洋回去,看這他一步三回頭的終於消失在視線中,郝靚終於敢正視單爾信了,可他卻仍然沒有開口的意思,定定地看著前方不知在想什麽。

出租車將兩人帶到郝靚的宿舍,單爾信也跟著下來,遞過去一張票子,揮手示意師傅開走。

郝靚瞪他:“雖然我室友搬出去了,可我這是單身宿舍,你跟過來幹什麽?”

單爾信挑眉:“你室友搬走了?那正好,本來打算在附近找個地方說話呢,走吧,回宿舍。”說完一馬當先,竟然是熟門熟路的樣子。

郝靚險些咬了自己舌頭,枉她自負聰明,怎麽碰見這無賴就沒轍呢!可今晚的單爾信很特別,雖然刻意壓製,郝靚還是敏銳地感覺到他的心情很不好,前所未有的糟糕,因此也不敢過於招惹他,咬著唇跟了上去。

等電梯的時候碰上一對和她住同一個樓層的同事,那兩人已經領了結婚證,可是沒房子還暫時住在單身宿舍。互相打過招呼之後他們便很露骨地打量單爾信,然後再看郝靚,曖昧地嘿嘿笑,男同事還好,女同事已經湊過來捅捅郝靚的腰:“啥時候搬出去啊,你們宿舍能騰出來了吧?我們這可正申請夫妻周轉房呢。”

夫妻周轉房也在這個宿舍樓,其實就是一間空的宿舍,給結了婚但無房的青年夫婦臨時租住,但由於租金極低,因此很受無房幹警的歡迎,奈何曾多粥少,不容易申請。

郝靚內心苦笑,知道他們是聽見單爾信那句“你是我老婆”了,可卻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們。

正猶豫著,單爾信先開了口:“快了,我們正打買房呢,等房子裝修好就搬出去。”

小夫妻對視一眼十分歡喜,接著電梯到了,大家又隨口聊了幾句才分開,進屋關上門,郝靚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我沒想到你會撒謊。”雖然單爾信很惡劣很流氓,但從不曾刻意去騙人,現在連這項美德都沒了,郝靚是有些失望的。

“撒什麽慌?”單爾信比她還理直氣壯:“我本來就打算買房子的。”

郝靚愣了:“你買房幹什麽?”

“娶媳婦啊。”單爾信更加理所當然,“本來部隊會給分房,但一來我可能會轉業,二來就算分房也得先領證,你又不肯跟我領,我隻能自己買了。”

“你不是有房子嗎?再說你哪兒來的錢啊。”單爾信在部隊收入應該不會很高,上次還被自己捐了二十萬出去,雖說打算盡快還他,可還是需要時間的,這幾天她已經準備重操舊業做口譯了。本來公職人員是不被允許做兼職的,可做翻譯的除外,因為這年頭外語好的屬於高端人才,警局工資太低留不住人,所以隻要不耽誤本職工作,係統裏上上下下都默許翻譯們在外掙錢貼補家用。

單爾信低頭抿了抿唇角:“那個不是我的房子,”接著抬眼看著郝靚“那樣的房子暫時我是買不起了,即便是普通的公寓,房款可能也不大夠,要預留裝修款的話還得找銀行貸一些,你不會介意吧?”錢到用時方恨少,長這麽大他從來沒有因為金錢的事發過愁,沒想到第一次,就這麽的要命,居然影響他的討老婆大計。

郝靚下意識地就搖頭,不過她馬上抓住了重點:“你跟季家鬧翻了?”不然何至於缺房子缺錢的。

單爾信沉默不語,郝靚再問,他便瞪眼:“怎麽?沒辦法嫁入豪門你失望了?放心,我雖然是個窮當兵的,也能養得起你!”

郝靚不理會他的激將法,仍是皺眉看著他:“如果是因為我的原因,那麽沒有必要。”季家畢竟不同於單家,不僅血脈相連,而且對他有養育之恩。而且聽他言談之間,除了那個舅媽,別人都很關心愛護他這個碩果僅存的男性孫輩,於浩洋那樣情況尚且不能和於自強真正撇清關係,她郝靚何德何能,僅憑那虛無縹緲的所謂“愛情”,就去和一個男人背後的家族拔河。

郝靚不是喜歡做夢的天真少女,這輩子都不曾是。她仰頭正視著單爾信:“如果真是這個原因,那我們就還是分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