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盡管郝靚和於浩洋都不是笨人,也明顯要早熟一些,可他們畢竟隻有十四歲,當時沒有網絡,信息遠不如現在發達,他們的想法還很單純,大人們的世界對他們來說仍顯得太複雜,因此直到很久以後,他們才知道於家那場鬧劇的真相。

原來小柔流產後醒來,先是淚流滿麵地哭了一場,在於老太嚷嚷著埋怨孫子的時候,她卻抽噎著搖頭:“不關他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這說法奇怪,因為當時在場的很多人都看到於浩洋甩了她一把,連於老頭兒都忍不住勸她:“你別難過,他雖然不是故意的,可這孩子太莽撞,等他回來,還是要他爸爸教訓他。”

小柔卻隻哭著搖頭:“真的不關他的事,是我後退的時候不小心踩了誰的腳,然後被猛推了一下才跌倒。浩洋用力不大,我本來不會摔倒的。”

誰推的呢?她身後離得最近的有兩個人,一個是小倩,一個是於老太。於老太自然知道自己有沒有推人,那麽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小倩豔麗的麵容扭成一團,張牙舞爪地就要撲上去:“你個賤人血口噴人,誰推你了?!”

“好了!”聞聲趕來的於自強一揮手把她撥到一旁,小倩還要叫,卻在於自強駭人的眼神下自動噤了聲。

小柔仍然傷心委屈地哭著,不時偷眼打量一下於自強,小心翼翼的樣子十分惹人憐愛。

於老太太先是狠狠地瞪了一眼小倩,再看小柔的時候則惋惜無比,肉痛地安慰她:“別擔心了啊,你還年輕,好好養養很快就能再懷上……”

“夠了!”於自強又是一聲爆喝,看著小柔冷笑道:“你演夠了嗎?演夠了就收拾東西走吧,送你的東西我不收回來,流產的錢你可得還給我,我不給別的男人買單。”

話一出口,全場都安靜了,大家先是看向說話的於自強,隨後立刻把目光轉向小柔,她臉上的慌亂自然沒能逃過有心人的眼睛。

“什麽意思?孩子不是自強的!”於老太尖叫。

小柔又哭了起來:“自,自強,你怎麽這麽說?”哭的傷心極了。

於自強兀自冷笑:“那你叫我怎麽說?我都結紮了,你怎麽懷上我孩子的?”

這下不僅小柔小倩傻了眼,於老太也快瘋了:“自強,你為什們要結紮?!”

“我有兒有女,不再需要孩子,就算需要,”於自強說著輕蔑地瞟了一眼小柔和小倩,“你們也不配生!”

一場混亂過去,小柔小倩哪兒來被送回哪兒了,於老太痛定思痛之後發現自己還是隻能有於浩洋一個親孫子,頓時慌了起來,開始催促兒子找孫子。

“算了,讓他冷靜幾天吧,很快就回來了。”於自強安慰自己母親,當初離婚判給李冰的時候他都跑回來了,現在又能去哪兒呢?自己就這麽一個兒子,可不能一味順著他。

然而讓他意料之外的是,兒子竟然提出要回郝家,當年離婚的時候他把兒女都讓給李冰,那是因為他篤定李冰不會再嫁,他也不打算另娶,離婚不離婚不過是一個程序的事兒,既然他沒時間管教,讓孩子跟著自己親媽也沒什麽不好,反正他不會在金錢上虧待他們。

李冰另嫁本身就是一個意外,兒子跑回來他自然樂見其成,至於女兒,反正也不會改姓,先住在郝家也無所謂,況且她也是經常回於家的,有這麽個聯係在,李冰就和於家就脫不了幹係。

但是時至今日,快要長大的兒子忽然要和他決裂搬到郝家,就讓於浩洋無法接受了,這不僅是感情傾向,還意味著兒子對自己這個老子的不認同,甚至是否定,他怎麽可能允許!

“如果我沒弄錯,你媽和那個姓郝的都不在家吧,你過去幹什麽?幹脆這樣吧,你可以去,去幫你妹妹收拾了東西,都搬回來吧。”見兒子皺著眉頭要開口,於自強把手裏的煙摁滅,鄭重地開口:“我是你老子,知道你在想什麽,我保證,這輩子除了你們兄妹倆,不會再有別的孩子。”

於自強自認為這話說得很男人很有氣概,也充分表達了他做父親的慈愛和權威,當然,至於結紮之類的事,他自然不方便跟一個半大小子解釋,隻怕解釋了他也不懂。

然而剛剛自一場流血事件中走出來的於浩洋卻誤會了他的意思,那一地鮮血噩夢般地纏繞了他很久,現在又確切得知小柔的孩子已經不在了,父親又這般肯定“不會再要別的孩子”,郝靚那句“不是每個母親都會愛自己的孩子”也回響在耳畔,母親尚且如此,那父親呢?

一時間少年感覺又驚又怒又懼,可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半天才憤怒地說了一句:“我不會回來的,妹妹也不會。”說完扭頭就跑,而且越跑越快,好像後麵有人追趕一樣。

於是,在這個暑假,十四歲的於浩洋正式入住郝家,他不再嫌棄房間太小,也沒有那麽多的衣服和球類要擺放了。而於靜涵則抱著自己真人一般大小的玩具狗熊,入侵了郝靚的床。

郝靚原本寬鬆的床在接待了這一人一熊之後,空間出現緊缺,而在連續兩晚被於靜涵的“無影腳”踹到床底下之後,她歎了聲命苦,抱著枕頭去主臥暫住。或許,可以讓爸爸買個上下鋪放自己房裏,郝靚在睡覺之前暗暗琢磨。

周六郝靚起了個大早,發現於家兄妹兩人竟然也沒睡懶覺,郝靚七手八腳解決了三個人的早餐,然後告知他們自己有事要外出,那兩人應了一聲就各回各屋了,郝靚覺得經此變故兩人大概暫時不會跑出去惹事,就先放下心來,至於具體的安頓,恐怕得等家裏大人回來了。

看看時間尚早,郝靚便把相冊翻出來,看著上個月剛寄過來的照片。照片裏是一張全家福,坐在最前排的兩位老人滿頭銀絲,笑容優雅,眉眼間流露出一種矜持的淡定,很有點電視裏演的那些歸國華僑的高貴派頭兒。郝靚有些傾慕,卻沒辦法把他們和自己的長輩聯係在一起,她的祖父母也是老知識分子,可爺爺在被她揪胡子的時候會高高揚起手,然後輕輕地打她屁股,奶奶的口袋裏則經常能摸出幾塊糖來,他們不是照片上這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

老人後麵是一對中年夫婦,應該就是她的舅舅舅媽,據說他們在美國辦的企業很成功,在當地華人界很有名望,而他們也的確長的很“成功人士”,當然,這裏指的是氣質,或者說是氣勢。再後麵則是幾名年輕男女,他們衣著時尚,相貌出色,每一個拉出來都能冒充電影明星。郝靚著重觀察了那三個女子,發現她們似乎連披肩的長發都修剪出了恰好的弧度,精致優雅絲毫不遜色於大街上港台明星的宣傳海報,連笑容都彎的類似。三名女子一個微微側身扶住舅舅,郝靚猜那肯定是表姐,還有一個在另一邊緊挨著舅媽,郝靚覺得那也不大可能是表嫂,那麽大表嫂就隻可能是站在右側方微笑著正視鏡頭的那個了,她在三個年輕女子裏個子最高,也最漂亮,她身後站的肯定是大表哥,那麽另外兩個年輕男子肯定是還沒結婚的兩個表哥。

這張照片很大,也很清晰,顯然無論是拍攝水平還是衝洗水平,都要遠遠高過家屬院裏郝靚光臨的那間照相館,因為郝靚自己就從來沒有過這麽好看的照片,不過她也不是很喜歡照相就是了。

把這張囊括了她母親那邊所有血親的照片收起來,郝靚有些怔忪,今天要見麵了啊,這輩子第一次。

看看時間差不多,郝靚收拾妥當先下樓等著,不多久,一輛深藍色的轎車停下來,駕駛座打開,下來的是一個陌生人,他態度恭敬地道:“單先生和梁大夫還要處理些事情,可能要晚一點,我開車先送您過去。”說完打開了後座的門。

原來是司機,郝靚有些猶豫,雖然看起來沒什麽問題,可畢竟她不認識這人……

猶豫片刻間被打消,因為司機剛打開後座們,單爾雅便下了車,衝她微微點頭示意:“咱們先過去吧。”

單爾雅給郝靚的感覺是少年老成,且很少有笑的時候,不知為什麽,這樣的他反而更讓她感覺自在,她覺得自己不會喜歡一個成天笑嘻嘻油嘴滑舌的繼兄,更何況他雖然表現的和自己不親近,卻還算禮貌,也沒有像一些幼稚孩子那樣對她惡意排斥,比如於浩洋。

單爾雅這樣家庭出身的孩子,禮儀是必修課,郝靚安然享受了他的照顧,在他的示意下先上了車,當然,單爾雅為她關好車門後轉而走向副駕駛,也在她的意料之中,畢竟算上婚禮那次,這也才是兩人第三次見麵,並排坐在後麵恐怕會冷場,誰都不會自在。

果然,直到在機場停車場下了車,除了司機的引路和示意,郝靚和單爾雅誰也都沒開口說話。

飛機準時到達,在出關口等待的時候,郝靚微微有些緊張,從來沒見過麵,他們會怎麽看待自己這樣一個“親戚”呢?尤其是父母還離了婚。不過,如果他們不喜歡她,她是不是也可以不用那麽在意?畢竟就算他們再富貴再出色,她也沒有攀附的想法,郝家的人,絕對不會奴顏媚骨……

郝靚甩甩頭,及時抑製了自己天馬行空亂七八糟的念頭,抬起頭,發現單爾雅正看著自己,依舊麵無表情,但郝靚就是覺得他洞穿了自己的想法,可他卻在接觸到她的眼神後又淡淡地錯開目光,似乎對她從未關注,也絕不關心一樣。

有什麽關係,郝靚的心情反而平定了,真要攀附權貴,現成一個單家她都不屑,更何況別的。當時母親梁青可是明確表示希望離婚後女兒能跟著她,是郝靚自己堅決拒絕的。

還在持續走神的時候,郝靚感覺旁邊的單爾雅輕輕推了自己一把,清冷的聲音小聲道:“看看他們是不是?”

順著他的示意,郝靚看到了在關口張望的幾人,立刻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走上前去。

對方很快也看到了她,滿頭銀絲的兩位老人先是定定地看著她,郝靚醞釀了半天的:“外公,外婆”還沒說出口,就被老太太扔掉拐杖摟在懷裏,“是靚靚吧,我的寶貝,終於見到你了!”

照片裏和本人看起來都是那麽優雅的外婆,竟然對自己如此熱情,實在是讓郝靚措手不及,好容易等她終於鬆開自己,郝靚發現兩個老人都在抹眼淚,外公更是上下打量著自己,嘴裏除了“好,好。”之外,還未能發出其它音節。

郝靚也有些激動,眼睛裏有酸意,不過有件事她想自己有必要幫忙解釋一下:“媽媽她有些事耽誤了,但應該很快就能趕過來。”

外婆眼神一黯,不過立刻又抹著眼淚笑出來:“沒事,他們現在都忙,你舅舅舅媽也沒能抽出時間回來。”扭頭招呼身後的人:“阿煥阿冰,快過來見見你們靚靚妹妹。”

老人身後是一對年輕漂亮的男女,都是照片上的“熟人”,女孩和她打過招呼之後就站在旁邊好奇地觀望,男孩則忽然走上前來把她摟在懷裏,並“啪嘰”在她臉上親了一口,然後大聲讚歎:“爺爺奶奶,靚靚妹妹可比照片上漂亮多了,簡直不像一個人,難為你們怎麽認得出來。”

郝靚被他這一係列的熱情弄得有些發懵,生平第一次被年輕男人抱在懷裏,還親上了,盡管這男人和自己有血緣關係,盡管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十分好聞,可畢竟仍是初次見麵的陌生人,郝靚感覺十分不適,下意識地就開始掙紮。

好在被稱為“阿煥”的男人很快就放開她,並一臉傷心地道:“哦,這麽漂亮的姑娘,為什麽偏偏是我妹妹!”可如果你看他的眼睛,會發現那裏麵一絲傷心也沒有,反而俏皮地眨了眨。

醒過神來的郝靚在心裏翻了個白眼:好吧,油嘴滑舌的不是繼兄,而是表兄。

不過經他這一鬧,老人破涕為笑了,笑著罵他:“這孩子,淨瞎胡鬧。”

“這位是?”叫“阿冰”的表姐先發現了單爾雅的存在,隨著她的發問,外公外婆也略帶疑問地看了過去。

郝靚正要介紹,單爾雅已經上前一步行了禮,然後道:“我叫單爾雅,單勇是我父親。他陪梁阿姨辦些事,隨後就趕來。”說話的語氣雖然禮貌,臉上仍然沒有多少表情,和一臉陽光笑嘻嘻的阿煥表哥,雖然同樣英俊,甚至年齡都差不多,卻是完全不同的類型。

郝靚聽了他的介紹,心下則暗暗佩服,單爾雅不講廢話是有道理的,人家這短短的一句包涵了多少內容啊:不僅介紹了自己,明確了身份,還點明了兩個大人的遲到原因,內裏甚至暗含了各人的關係和態度——他不簡單,是個當政客的料。

在司機和單爾雅的幫助照料下,幾人很快辦完手續取了行李,剛走出機場大門,就見到迎麵走過來的單勇和梁青。

作者有話要說:人物一個個出場,這篇可能會是我寫的小說最長的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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