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空歡喜
“丁公子,山長請。”
就在所有人都被隆通書院山長,前太傅顧經儒親受丁野學問的消息,打擊的,如霜打的茄子時。
顧山長身邊的小廝桐生,來請丁野前往求賢齋。
丁野微微眯眼,打量眼前比他略大幾歲的少年。
目光炯爍,身輕體盈,步態穩健……
想不到,顧經儒身邊的小廝,是從小習武的高手。
如此看來,顧經儒雖辭官,但從未遠離朝廷。
不動聲音收斂眼神,丁野邁步前往閣樓。
“這位小娘子留步,山長隻請丁公子一人前往。”
桐生攔住欲隨丁野同去的小扒,趙柔二女。
“你……”
小扒皺眉,欲言又止道:“我,我們是少爺貼身丫鬟,要時刻跟隨伺候。”
承認是丫鬟了,不容易。
丁野笑看神色憂憂的小扒,知她擔心什麽,隨意掃了眼四周樓閣,走至她聲旁。
“你和柔姐在此等候就可。”
說完,丁野又湊近小扒耳邊,輕聲耳語:“放心,如若有事,公子定會護你周全。”
“誰要你護?”小扒回懟,耳尖泛紅。
丁野微笑,不與她鬥嘴,轉頭看向一旁神情擔憂的趙柔,抬手摸她如緞青絲。
“柔姐,也放心,安心等我。”
丁野聲音低沉溫柔,莫名讓人踏實可靠。
趙柔點頭輕喃:“嗯,等你。”
囑咐完二女,丁野這才轉身隨桐生拾階而上。
眾學子目瞪口呆。
心情還沒從丁野今後就如皇子一般,享顧經儒親教的衝擊中緩過神來,又被這廝安撫女人的騷操作,驚的一愣一愣的。
他們這些學子哪一個不是風流倜儻,玉樹臨風。
怎麽至今沒有女人對他們服服帖帖?
而麵醜的丁野卻先他們之前,享受到了女人的柔情蜜意。
閣樓求賢齋。
丁野入內,見顧經儒和一絳紅圓領袍男人,一左一右坐於八仙桌後,伸手作揖。
“山長好。”
“嗯。”
顧經儒點頭,手指對麵男人:“這位是安京國子監夫子,乃我至交好友字文謙,很是欣賞你的才氣,你就稱文伯吧。”
丁野聽聞,這才不著痕跡的看向宋濂麵龐。
麵容清臒,鼻如懸膽,雙眸深邃,鬢側幾縷白絲,唇角掛著淺笑,儒雅風姿中難掩犀利目光。
這雙銳眸,倒完全不像教書育人的夫子。
丁野暗笑,就當什麽都不知道,朝宋濂問好。
“文伯好,小輩不才,安於享樂不思進取,讓夫子見笑了。”
宋濂聽之,笑道:“小兄弟不必謙虛,你在學堂之言論,顧山長已告知老夫,才學斐然。”
他宋濂雖不是皇親國戚,頂級權貴,但沉浸官場幾十年的六部尚書蔡承守,見他尚不能完全收放自如,更別說新上任年輕官員。
而眼前這位布衣學子,卻波瀾不驚,言談自若,難得。
“文伯謬讚,學子頂撞穀守夫子,乃大逆不道之舉,如今回想還誠惶誠恐。”
丁野看顧經儒,道:“幸得山長寬厚仁慈,沒有將我這劣子驅逐書院,萬不敢在讓山長親自教導,有辱山長名望。”
“顧某有何名望?”顧經儒問。
“皇子之師,聞名天下。”
“哼,皇子……”
顧經儒冷目,道:“朽木與靈寶不分地位身份。”
丁野斂眉,聽顧經儒之言,似乎對天家皇子很是不屑。
“咳。”
顧經儒似乎意識自己有些過激,回神道:“丁學子在學堂說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既要知變通就不能墨守成規。”
“丁學子心有玲瓏,不拘於古法,文謙說你才學斐然不為過,你亦不必惶恐。”
這是用他的話來堵他!丁野暗道果然言多必失。
“山長抬愛,學子歪打正著說了幾句胡話,當不得才學斐然。”
“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宋濂突然看向丁野,發難道:“這,難道也是歪打正著之語?”
安京劉進玉左右皇帝,上官家壓製文臣,士族門閥明麵對他宋濂客氣有禮,暗地裏恨不得將他抽筋扒皮。
如此形式,這丁野其人若不如他所言,那他宋濂亦不必在此浪費功夫。
這就進攻了!
丁野一笑,黑眸眸回望宋濂。
兩雙同樣深不可測之雙眸於空中碰撞,火花四射,燃可燎原。
顧經儒見少年和老謀深算目光拚殺數回合,竟無敗陣跡象,麵帶笑意道:“丁學子深藏若虛,不要在我等麵前客氣了,坐。”
顧經儒手指下首八仙桌道。
丁野收放自如看向顧經儒手指八仙桌,拱手道:“山長說的是,再客氣就是虛假,學子受教。”
得,兩個混過詭變多端廟堂之人,眼如火眼金睛,妖精都能一眼辨之。
他一介普通百姓還是安之若素,少自作聰明的裝傻充愣。
宋濂見丁野安然坐下,端起桌上茶盞淺飲。
好一雙銳利鷹眸,要不是他飽練世故,還真接不住此子氣勢。
好啊!
他身居高位多年,與敵都是麵上和氣,背裏纏殺。
鮮少正大光明與人正麵交鋒。
如今,倒是來了一少年。
“世人都想揚名立萬,小兄弟卻似乎對名聲不屑一顧。”宋濂問。
明明是才識過人,卻被傳成目不識丁,不學無術之輩,害他差點錯過此良才。
丁野剛嚐了一口桌上的七巧點心,聽聞此言,端起青柚茶杯飲了一大口,清除口中甜膩後,悠悠回應。
“人怕出名豬怕壯,樹大招風風撼樹,人為名高名喪人。”
宋濂一愣,慢慢咀嚼丁野之話。
雖通俗,卻道出為人當不為名累之態度。
宋濂點頭,卻又緊追不舍:“所謂槍打出頭鳥,避其鋒芒是沒錯,但,丁公子有經世之才,難道要選擇碌碌無為,甘願被天下人誤會是不學無術之輩?”
“天下人誤不誤會,與我何幹。”
丁野道:“我還是我,徑自逍遙,無關他人。”
好一個我就是我,看似隨意實在傲睨天下,昂然自若。
宋濂多少年沒見過如此狂妄之人,心尖隱隱發熱,麵上卻若無其事,重新打量麵有兩色的丁野。
自古骨骼驚奇,其貌不揚者大多天賦異稟,驚豔絕才。
“小兄弟看的透徹。”
宋濂微微前傾,直視丁野:“昨日聽聞小兄弟所做的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心中十分震撼,但,又有幾分不解。”
丁野抬眼,坦然問:“文伯請說。”
“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眾所周知大安武將征戰沙場,保家衛國,將士醜人更是驍勇善戰,戰死沙場,皇上親封衛國將軍,建廟宇享朝拜。”
宋濂逼人雙目,緊緊注視丁野。
“小兄弟所做之詞,卻讓人不要再提封侯拜將之事,難道,小兄弟是認為赫赫有名的衛國將軍名望過虛嗎?”
當啷。
顧經儒眸之一駭,瞧向丁野。
皇上親封,衛國將軍之名已天下皆知。
如若同天下人一樣讚賞衛國將軍大名,則違背所作之詞的傳達思想。
如若承認衛國將軍名望過虛,則是與天下悠悠之口為敵,質疑皇權。
怎樣答都是死。
顧經儒緊了緊手指,想幫丁野度過此死局。
但又想,如今皇帝昏聵,宦官當道,此時大安需要的不僅是經國之才,還要有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勇於抵抗皇權之氣魄,方為國之棟梁。
“是有些名望過虛。”
“什麽?”
顧經儒似乎聽到了丁野話音,卻不敢相信,故又問:“丁野,你說誰名望過虛?”
丁野旋了旋茶碟,道:“衛國將軍身為男兒理當保家衛國,戰死沙場是他無愧於自己,不辜負所穿戎裝,眾人真的不必把他捧得太高。”
宋濂抓緊八仙桌一角,問:“武將跋涉千裏建功立業得皇家看中,百姓擁護,文臣卻出不出戶,享受俸祿。”
“小兄弟難道不認為,文臣無足輕重嗎?”
丁野神情一肅,不苟言笑注視有心試探他的宋濂。
“文伯為何如此說,武將定國,文臣安邦,缺一不可。”
“大安朝如今大戰剛過,正是休養生息之時,文化,律法,經濟,建設全要仰仗文臣治理,國家方能安定,百姓不在流離失所。”
丁野起身朝宋濂拱手,道:“小輩不才,認為一個國家想要持續繁盛發展,必不能少文臣治國良策。”
宋濂雙眸燙紅,感覺獨行良久木橋終於上來一人,能與他同行。顧經儒瞄宋濂眸中亮色,知他找到了賢才,心中也深感暢然。
“丁學子所言正是,文臣之首宋太師勵精圖治,一心為民,乃治國良臣。”
“宋太師德高望重,卻為良臣表率。”
丁野見兩個老頭子麵露悅色,不再步步試探咄咄相逼,遂又安然坐回原位。
顧經儒這位至交好友的氣勢,哪是一個普通夫子,恐怕位高權重。
好在隆通離安京甚遠,估計以後也不會與此人有何交際,暫且當成長輩交流一番也無不可。。
“不知小兄弟,對宋太師廢除九品中正製,全民皆可科考為官的策略怎麽看?”宋濂突然問。
丁野放鬆了心情,又拿起桌上一玫瑰酥嚐了口,咂了下舌頭,緩慢道:“政策雖好,奈何實施不到位,空歡喜一場。”
“啪嚓。”
顧經儒剛有心情飲口茶,突然聽到丁野這駭人之語,驚的手指一抖,茶杯碎了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