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冬至

“呂乘風當時隻是用眼神暗示了我一下,他為何會知曉此事?難道是呂乘風親口告訴他的?”李紅梅麵露訝色,她不知墨寒生獲得了呂乘風神思中的一小部分記憶,心中隻能如此猜測。

她沒有解釋什麽,過了一會兒才開口試探道:“那兩個孩子與你關係很好?”

“年紀大些的那個叫杜星宇,一心尋求仙緣隻是為了尋找失蹤多年的生父。我答應過他的姐姐,卻沒有保護好他。”墨寒生沒有正麵回答,神色黯然,隨後看著李紅梅冷冷道,“你也是受人販所害自幼失去了雙親,結果卻做了與他們相同的惡行。”

“在山門前,你便說我沒有一視同仁的憐憫,現在又想指責我也沒有感同身受的慈悲?”聽到墨寒生提及故去的雙親,李紅梅勃然色變,“憑什麽我要去理會那些不相幹之人的死活?在落日山這些年,誰又在乎過我的死活,我又何曾奢望過有誰會來救我?”

墨寒生沉默了,這個問題他不知該如何回答。

李紅梅看起來十分激動,心緒起伏不定,氣息有些紊亂。

過了一會兒,她輕笑一聲,臉上又恢複了往日的柔媚風情,悠然道:“你就是因為這件事生氣?”

墨寒生看了她一眼,神色冰冷道:“這不是一件好笑的事?”

李紅梅不置可否,搖搖頭道:“但你應該知曉我也是身不由己,若是換成你與我處在相同的境況下,又會如何做呢?”

墨寒生再次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認對方說的有道理,但仍堅持道::“但你不該如此不以為然,提起此事時臉上沒有一絲內疚和悔意。”

“已經發生的事再去後悔有什麽意義。表象未必就是真實的,表麵在笑內心未必真的在笑。”李紅梅緩緩收斂笑意,道,“若是這樣能令你心裏舒服些,那我不笑就是了。”

墨寒生沉默無言,轉身繼續前行,李紅梅默默跟在他的身後。

地麵上,兩道細長的影子時而相交,時而分散,競相追逐,若即若離。

直至夜深,二人終於返回了落日宗,山門前仍是那名喚躍龍門的小胖子,不需李紅梅多言他放便了行。

二人回到清風居,步入院中。

夜色漆黑。

李紅梅率先開口道:“不管你心中如何不滿,我希望對付人販的計劃能夠照舊進行。”

墨寒生無言,點點頭默許了此事。

李紅梅笑了笑,轉身離去。

“等一下。”墨寒生叫住了她,伸手握住胸前的護身符,意念與內中的乾坤戒略一溝通,一隻紅色錦囊出現在手裏。

他麵朝夜空,伸手將錦囊拋出。

李紅梅接過錦囊打開,內有一張泛黃的紙頁,上頭寫著一些密密麻麻的小字。

她粗略掃了一眼紙上的內容,隨即抬頭看向墨寒生,有些意外。

這是醫治她身上慢性毒的藥方,一個月前,墨寒生就在呂乘風的遺物中找到了它。

隻是顧慮到李紅梅解開毒物限製後可能會對自己造成威脅,才一直沒有與對方坦白。

一路上,墨寒生一言不發,心中一直在思量著先前的事,若是自己與李紅梅易地而處,難道就能做得比她更好嗎?

一名五歲的女孩,在一個舉目無親的陌生宗門生活了十多年,誰知曉期間經曆過多少艱險,遭受過多少冷眼,見過多少不堪醜惡的肮髒事?

自己又有什麽資格和立場去苛求她,指責她?

思慮再三,墨寒生還是決定交出這張配方,不為別的,就憑今日救下女童之事,她配!

但這些話他並不願意說出口,也沒有去看李紅梅的反應,最終也是什麽話都沒說就徑直走向竹樓。

“男人真是死要麵子的動物。”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李紅梅輕笑一聲,轉身回了自己的住處。

墨寒生來到竹樓前正要推門,不經意瞄了一眼池塘,波光粼粼的水麵下隱隱現出一雙魚唇,咕嘟咕嘟吐著氣泡。

他放下手,抬腳走到池塘前,一條龍魚自水下探出頭來。

此魚外觀與那日他親手抓上來的那條十分相似,但墨寒生能看出其中的差異。

龍魚見到墨寒生走近,沒有任何驚慌的舉動,反而十分親近地靠了過來。

經過一個月時間,墨寒生已經利用呂乘風留下的秘法悄悄訓服了水中的龍魚。

他伸手在魚頭上輕輕一拍,龍魚立即鼓動了幾下鰓部,從嘴裏吐出一個油布團。

墨寒生伸手抓過布團打開,簡單掃了一眼後神色一凜,又有一組呂乘風的手下抓到了獵物。

他走進屋中,拿起墨筆寫了一張小條,然後用油布包好。

他再次回到池塘邊,手指輕捏住喉結,發出一陣空靈玄妙卻隻有龍魚能聽見的怪異叫聲。

不一會兒,水中輕輕波動,先前的龍魚再次探出頭來,衝著他張開了魚唇。

他取出一顆雞卵大小的魚食和包成團的油布一同丟進了龍魚口中。

傳訊完畢,墨寒生回到房間中,如往日一般開始修行。

而在書案上,放著幾本藍皮黃頁的書籍,記載的並非什麽修仙秘術或者功法,隻是修仙界中一些人盡皆知的曆史和常識。

他自小家境貧困,難以供自己上私塾念書,又因神思先天殘缺無法識字,一直引以為憾。

若非如此,又怎會險些被大嫂與寧府管事哄騙簽下賣身契。

如今,既然得了呂乘風的一些記憶,勉強克服了無法識字的難題,又有呂乘風留下的大量書籍在前。

他自然視若珍寶,雖談不上手不釋卷,也算是勤奮苦讀。

書案上薄薄的幾本書籍比起呂乘風的收藏隻能算是九牛一毛,一些高深複雜的典籍讀來更是晦澀難懂,但他並不急於一時,隻是按部就班、徐徐圖之,不願走馬觀花、囫圇吞棗。

如此,白天讀書,夜晚修行,偶爾下山一趟伏擊人販就成為了墨寒生的生活日常。

讀書、修行、殺人,循環往複,日子看似單調,但他卻一點都不覺得枯燥、乏味。

山風拂崗,落日宗上下又度清涼一秋。

墨寒生端坐於臥榻之上,圍繞在周身的元炁毫無征兆地停止了,而在氣海之中,第三條氣流已然成型。

煉炁境三層。

朔風烈烈,窗欞應聲作響。

墨寒生睜開雙眼,走到窗前,伸手接住了一枚自天空飄下的六角冰花。

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