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周遠已經忘了兩天多來自己是第幾次從昏迷中醒過來。
如果說曆史研究所地下室那次發現自己被囚,格致莊那次發現周圍在惡戰都算是從噩夢中醒來的話,這一次,一定是從美夢中蘇醒了。因為他睜開眼睛,就看到了一張極美極美的臉。
王素一看到周遠醒來,就立刻轉過頭去,她怕自己的表情裏有什麽痕跡,讓周遠看穿自己的心事。
周遠打量了一下周圍,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石室的地上,前後分別有兩道石階,通往上下兩邊。上麵不遠處透過來光亮,而下麵兩三級石階以下,就都被水淹沒了。
周遠想坐起來,卻感到渾身筋骨經絡一陣劇痛,他忍不住“啊”地叫出來。王素回過頭,扶他靠著石壁坐下,說,“你再休息一會兒吧,你的內息很弱。”
周遠隻能又躺回到地上,可是卻突然“嘿”地一聲笑出來。
“你笑什麽?”王素被他嚇了一跳,心想別是周遠經受了過度的消耗,變得癡傻了。
“哦沒什麽,”周遠回答,“我隻是想起來張塞曾經跟我開玩笑,說要成為一個大俠,必須要得一本武林秘籍,跳一次懸崖,救一個絕色美女,殺一個大魔頭……我現在就差殺一個大魔頭就能成為大俠了。”
“你別臭美了,”王素啐道,“不要跟我提那個張塞,天曉得他是看了多少本下流禁書才總結出這些無聊的東西來。”
周遠想對王素解釋其實張塞對俠的文化還是有很嚴肅的研究的,但是想想又算了。張塞一路上屢屢去招惹丁珊,看來這位王仙子怎麽都不會對他有好印象了。
兩人經曆了一番驚險,卻奇跡般地活了下來,自然值得慶幸,但是也失落了好不容易采得的菱花根莖,眼下也不知道這石室通向哪裏。但他們都是充滿朝氣的年輕人,對前路的希冀遠大於對未知的恐懼。
周遠想早一點可以重新上路,便暗暗想用量子內力調息,但是他的經絡中隻要有哪怕一丁點的內力通過,仍會是一陣撕心裂肺。但疼痛歸疼痛,周遠還是能感覺到內力的運行,這就說明經脈並沒有斷裂。
他忍著疼痛,說,“王姑娘,我沒事了,我們沿著這石階走上去察看一下出路吧。”
剛才周遠昏迷的時候,王素已經用內力替他調息過,感覺他隻是因為經脈無法承受過大的內力爆發而導致虛脫,並沒有更嚴重的問題,所以她雖然知道周遠是在逞強,但還是點了點頭。
兩人一前一後,向石階上方走去。行了約二十級左右迂回的台階後,眼前豁然開朗。
周遠和王素發現他們來到了一個寬敞而明亮的石室中,兩扇方形的、已經破損了的窗戶透進來光亮和新鮮的空氣。周遠走到窗邊,探頭出去看,下麵幾十丈的地方,就是他們剛才墜落的水麵。
看來這裏是島上先前的住民在山崖中鑿出來用於居住或者避難的地方。周遠不禁想起來曼陀山莊校區的琅嬛玉洞也是這樣從山裏鑿出空間,當然琅嬛玉洞因為要儲藏圖書,所以位於山體中的藏室都沒有窗戶。
這時候周遠聽到王素輕輕地發出了一聲驚叫,在周遠查看窗外的時候,她已經轉過石室另一頭的門,走入了旁邊的空間。不過王素的叫聲聽上去是因為驚喜,而不是驚慌,周遠循聲跟了過去,發現那裏有另一間石室,不過這一間裏,竟擺放的家具用品。
從**的帷幄和床罩被麵,以及靠牆的桌子上擺放的銅鏡和梳妝盒來看,那裏竟是一個女子的閨房。
兩人索性將這裏前後都檢視了一遍,發現這裏總共有四間石室,和這臥室相連的,還有一個小小的書屋,以及一個廚房。四間屋子一字排開,都有窗戶采光,廚房裏灶台廚具一應俱全,最讓他們驚訝的是,灶台旁邊有一個方形的大水槽,竟有一道山泉從石壁內流出,經由水槽旁的缺口流到山崖外麵。不知道當初建造這些石室的人是特意將山泉引導到此,還是本就是依著這天然的山泉建造的這個廚房。
周遠仔細看了看山泉水,發現非常清澈,不像有毒。
王素看了一圈後,立刻又回到了剛才的臥房,周遠則走進書屋裏,翻看起書架上的書籍來。周遠看了幾本,發現都是一些關於詩詞曲賦,隨筆散文的書,大都風格婉約,和那臥房內女子的錦幄妝台相一致。他不禁懷念起“布郎屋”閣樓上的那些關於數論格致以及武學的書籍,如果能夠給他幾個月的時間,細細品讀,一定會有很大的收獲。
周遠放下手中的書,又轉回到臥房時,王素已經打開了幾個箱子,翻出許多舊衣物來。她從箱子角落找出一些皂角豬芩,又從梳妝台上翻出一些香粉,然後抱著幾件衣服走到門口,對周遠說道,“我回來之前,你呆在這裏,不許離開半步!”
周遠看她這樣子顯然是要去沐浴更衣,立刻點了點頭,同時他想起來自己也已經好久沒有洗澡,身上的衣服又髒又濕。他轉身到那些被王素打開的箱子裏翻找起來,結果還真從其中一個裏麵找出幾件男人的衣物。他拿出來一比,竟還大致合身。這時候從旁邊的廚房裏,傳出了“嘩嘩”的水聲。
王素回來的時候,已經換上了一套白底碎粉花的長袖束身內衫,外加鑲著短絨邊的紅橘色無袖夾襖和及膝布裙。衣服看上去有些舊,裁剪也像是多年前的樣式,但是穿在王素身上,不僅特別合身,而且還顯出一股獨特的複古風情。《江湖人物》的畫師一定渴望將這個畫麵定格下來,作為下一期雜誌的封麵。王素走到梳妝台前坐下,她沒有穿鞋,白皙光滑的小腿就像是剛從水裏拔出的玉藕一般。
周遠感覺到他的心跳動得像要離開自己的胸腔,他低下頭,不敢看王素,拿著衣服出了臥房。
周遠走到廚房的泉水旁邊,那股心悸的酥麻感一直湧到嗓子眼,他的臉像火燒一樣,一生之中,他是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
周遠無從知道別人,比如張塞,第一次喜歡上一個女孩子時,是什麽樣的感覺。他可以想象會有心悸還有臉紅,但是除了這些,他還感到一種莫名的不安,和一種撕裂般的煎熬,就好像身體的某一部分被分離了出去,從此不再屬於他,從此不再由他掌控。
在他以前的經曆裏,除了對母親天然的親情之外,就隻和冰冷的邏輯和算式打交道。邏輯算式都可以循因及果,隻要有正確的前提和推理,就會有可靠的結論。他可以用邏輯優化招式,逆推陣法的核心走位,破解穴道,可是在情感的世界裏,邏輯還同樣可靠嗎?
周遠回憶起之前想到有許多富家名門的公子爭相上峨嵋提親時的那種迷惘,以及剛才聽到沐浴水聲時的悸動。
他想,他是喜歡上王素仙子了。抑或他之前就已經喜歡,隻是現在才意識到。
周遠隨即就為自己的這種想法感到可笑,甚至愚蠢。
誰會不喜歡王素仙子呢?她可是有著天才少女美譽,從十四歲成名那天開始就一直占據《江湖人物》美女榜第一名的王素啊。她天資蒙寵,風華絕代,,哪一個男人會不喜歡她呢?
周遠用王素剩下的皂角豬芩洗了澡,冰冷的泉水讓他的依舊有燒灼感的經絡好受了許多。周遠換上剛才找到的衣物,那是一套黑色的褲子和白底黑邊的短衫,周遠不知道衣服用的是什麽布料,隻感覺既柔軟貼身,又很有質感。雖然是多年前的舊物,但已經是他穿過的最好的衣服了。
周遠回到臥房,王素已經換上了一雙淺褐色的鹿皮長靴,頭發和身上散發著香粉的香味。她圍著周遠轉了一圈,笑著說,“還挺有樣子的嘛!”,然後遞給他一根黑色的腰帶。周遠束上後,整個人顯得更加精神,但是他的目光卻始終躲躲閃閃,不敢直視王素。
王素當然注意到,隻是抿著嘴暗笑。她現在的樣子,離她豔冠群芳的最美扮相還差好多,不過用來驚豔這個書呆子已經是足夠了。
他們最初到達的那間堂屋的另一邊,仍有石階通往上方。此刻兩人洗換一新,精神都振作了許多, 便繼續朝上走去。
很快他們就發現,這片鑿於山崖裏的石室的規模比他們想象得要大得多,每往上走不到百來及台階,就會出現一些大小不等的房間,有些空著,有些堆積著各種雜物,還有一些則像他們剛才見到的那幾間一樣擺放著家具物什。這些石室雖然大小相若,但是建造的格局和樣式卻不盡相同,每一層都有不同的特點,感覺像是聽香水榭上千年的曆史中不同時期挖鑿的。
當他們差不多上行了七八層之後,前方第一次出現了岔路。左邊的一條向下,通往山崖的內側,十來級台階以後,就變得一片漆黑,隻有一股潮濕黴腐的味道隨著一陣陣細微的陰風吹上來。右邊的岔路則基本保持著剛才一貫的上行方向。
很自然,兩人選擇了右邊。大約五六十級台階之後,前方出現了一堵石牆。
既然有台階,這裏顯然不會是一條死路,周遠觀察了一下,發現石牆的兩邊和通道石壁的結合處都有大約半指寬的縫隙。他用力推了幾下,又試圖移動石牆,但是卻沒有任何效果。他正準備多積聚一些內力,突然聽到旁邊發出一陣石塊摩擦的聲音。原來王素注意到了左邊石壁上有一塊比較明顯不太一樣的石頭,她用手指勾入石縫中一拉,整塊石頭緩緩移了大約半尺。
周遠再度試著將石牆往左移動,這一次,果然順利地將整堵牆挪開了。
打開了這道石門,前方一片黑暗,兩人走了幾步,王素突然“啊”地輕叫了一聲,向前跌去,周遠這時也感到腳尖撞上了什麽東西,人往前一傾。好在王素的叫聲已經讓他有所提防,所以迅速穩住了重心,原來前方又出現了向上的台階。
這時候周遠感到一隻柔軟的手捉住了他手臂,王素拉著他站了起來。黑暗中,其餘的感覺變得更加敏感,他聞到近在咫尺的香味。
這是周遠第一次觸到王素的肌膚,他才知道女孩子的手竟可以如此的冰涼。
王素站起來後鬆開了手,朝上走去,隻行了幾步,就感覺到頭頂上的出路被封住了。王素摸索著頭上的石塊,發現是一整塊的石板,她用力一推,石板就被掀了開去,一道亮光照了進來。
周遠跟著王素走上台階,發現他們來到了一個巨大的廳堂裏。
這個廳堂和燕子塢的“參合堂”幾乎一樣大,屋頂甚至還要高一些,隻是不像參合堂那樣有高起的主席台和中央舞台。他們上來的地方,是廳堂的最前部,旁邊就是一張很大的石椅,麵向著整個大堂,石椅上鋪著一塊黑色的熊皮。不管這個地方是什麽人在使用,這張石椅毫無疑問屬於他們當中地位最高的人。
王素把她剛才掀開的那塊石板放回原處,那裏頓時看上去就像是一塊普通的地板,完全看不出會有一個一直通到山崖底下的出口。
石椅後麵巨大的牆壁上,有一整幅圓形的圖案,中央大圓圈的四周,有一根根呈放射狀的直線。周遠朝旁邊一看,發現廳堂的兩條長邊的牆壁上,也都刻著許多符號和圖案,周遠忍不住走到近前,仔細地觀察起來。
王素沒有去理會那些壁畫。在大石椅的前方,放著一張大長桌,對麵淩亂地擺著幾張凳子,桌麵上,放著四盞茶杯。
王素走過去,發現杯子裏都有茶,她用手一摸,竟發現還有餘溫。王素唯恐周遠看著那些圖案符號又陷入到忘我的古怪境地之中,立刻朝他輕喊道,“周遠,小心一些,這裏剛才還有人。”
自從昨晚之後,王素就開始對他直呼其名了。
周遠抬一抬手,表示知道了,但是人卻站在原地不動。王素走過去,捏住他的肩膀將他整個人轉過來,然後說,“書呆子,不能在這裏多待,這裏很可能就是魔教的神堂。”
王素一邊伸手指了指廳堂中間的幾十個蒲團。這些蒲團和廟裏麵供和尚跪著參禪誦經的蒲團很像,很可能是魔教的教眾在這裏舉行什麽儀式時使用的。
周遠順從地點了點頭,兩人沿著牆壁一路走到廳堂的最後麵,那裏有一扇敞開著的大門。周遠一邊走,一邊仍扭著頭看著牆上的各種圖案。
王素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去,發現門外是一個像院子一樣的空地,右手是一道山壁,中間也鑿出許多石室,另外兩邊,則都是高低不一的幾幢木屋,木屋後麵,是很高的石牆。整片地方非常安靜,仿佛沒有一個人。
王素皺著眉頭,不得其解。魔教的人一下子都跑到哪裏去了?本來最合理的解釋是他們在舉行什麽儀式,但是如果要舉行儀式,不正應該是在他們現在所在的神堂裏嗎?
王素又仔細觀察了一會兒,然後出了門,沿著右邊走進了山壁中,那裏有一條窄小的通道貫穿著兩邊許多間石室。
他們走過了兩間,沒看到一個人影,但是一間屋子裏麵一本書剛翻到了一半,另一間裏,一壺茶水正放在爐子上煮,呼呼地冒著熱氣。王素看著這些景象,心下更加警惕。
兩人又走了幾間,王素一邊觀察,一邊輕聲問周遠,“剛才牆上的那些圖案,都是什麽?”
“你剛才不讓我看,現在又問我……”周遠在後麵嘟囔著說。
王素立刻回頭瞪了他一眼,“你已經看懂了什麽嗎?”
“嗯……我什麽都沒有看懂……”周遠說,王素揚手做了一個要打他的姿勢,周遠頭一縮,繼續說,“感覺刻那些符號和圖案的人,自己也未必懂,一切都很淩亂,最奇怪的是,那裏麵的算學矢量,都有四個維度,完全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什麽叫四個維度?”王素問。
“這個世界是三維的啊,”周遠帶著一副“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嘛”的表情說,“所有招數的線路,自然力的軌跡,都是用三維矢量來表述的,我搞不懂,那多出來的一個維度是什麽。”
周遠的話在王素聽來當然已經不知所雲,她白了他一眼,說,“書呆子,原來也有你不懂的算學。”
兩人又走過了四五間石室,前方已是走廊的盡頭。突然王素一拽周遠,把他拉到一邊蹲下,兩個高大的男子從走道盡頭的轉了出來。
王素和周遠等了一會兒,沒有進一步的動靜,於是偷偷探頭去看,發現原來那兩個人隻是在走廊左右來回走,似乎是在守護著盡頭的那間屋子。
兩人朝那屋子仔細一看,周遠首先輕聲叫起來,“是周雲鬆他們!”
王素也已經看清,那間屋子的門上豎著的鐵條,是一間囚室。
“我們去救他們,”周遠說著就準備跳出去。王素一把揪住他道,“你難道要在這裏使亢龍有悔嗎?魔教的人就算在一裏地外睡大覺都會被你引過來的。”
王素說完把劍交給周遠,自己躍了出去。
在如此狹小的空間裏,“滅絕劍法”是施展不開的,王素使出一套動作短小、快捷無比的掌法,向兩個男人攻去。
幾乎每個武校,都有一套獨特的在小空間、近距離使用的擒拿手法。比如少林的羅漢擒拿手,燕子塢的燕尾掌,武當的太極雲手等。擒拿手法上最傳奇,被許多野史和八卦雜誌渲染得最厲害的是傳說中逍遙折梅手。當然,所有的逍遙派武功都早就失傳了。
從武學角度來講,這種擒拿手法,是最能體現招式優化的好處的。因為在小空間裏,兩人如果相距很近,大開大闔的招法就使不開,比如周遠要發“亢龍有悔”,他左臂內彎,右掌還沒畫完半個圈,可能就已經被王素點中穴道了。這時候招術的合理性和應變性就格外重要。
周遠看王素一瞬間裏快速絕倫地連出七八招,心下暗暗喝彩。這應該是教科書裏提到過的峨嵋“芷若汀蘭手”。這一路擒拿手由峨嵋前掌門周芷若所創,從一開始就融入了九陰真經的心法,之後又經曆代優化,已臻完美。近年來因柳依仙子的使用,在江湖上聲名大噪,《武林傳奇》早年一篇文章將之稱為“最美的擒拿手”。
現在看來,王素使的“芷若汀蘭手”並不會比柳依仙子差多少,她的招法不僅快,而且每一招都使得極其合理,每一個手法都既帶有防守的意味,又蘊含著強烈的攻擊,前後的招數又環環相扣,一步一步把對手逼入死路。
這兩個看守的武功比王素想象得要差得多。他們顯然不是魔教中的高手,周遠甚至懷疑他們可能隻是聽琴雙島上的居民,後來被迫加入魔教的。
當然,即使是魔教的高手親自來,在這樣的狹小的空間裏,麵對如此高度優化的現代武功,隻怕也未必能占得便宜。
僅僅七八招之後,王素就點中了兩個看守的要穴。他們沒有任何時間喘息,更不要說求救,立刻就昏了過去。
周遠立刻跑了過去,王素接過他手中的劍,將鐵門上的鏈條削斷。
周雲鬆,毛俊峰,章大可和季菲四人看到打開的鐵門後站著周遠和一個漂亮少女時,吃驚的表情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