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遠行

洛陽城外,洛水亭。

一大早,天上就飄起了紛紛揚揚的雪花,這是入冬以來最大的一場雪了。洛水已經冰封,河岸兩側都鋪滿了厚厚的白雪,天地間一片白茫茫的。

洛水亭中,沈槐從早上起就一直等在這裏,不停地朝官道上舉目眺望。終於,遠遠地從行人稀落的官道上,來了一支小小的人馬。沈槐一眼就認出了腰杆挺直地騎在馬上,一身黑衣的袁從英,還有走在他前麵,雖被縛著雙手卻同樣昂首挺胸、邁著大步的狄景暉,他們身邊還有兩個差役,每個人的臉都凍得通紅,身上頭上落滿了雪花。

沈槐大聲叫著:“從英兄,景暉兄!”從洛水亭中跑出來,迎著他們跑上官道。袁從英看到沈槐,立即從馬上跳了下來,踏著積雪朝沈槐快步走來。走到對麵,兩人互相一抱拳,都露出笑容。

沈槐有些激動地道:“從英兄,我從一早上就等在這裏了,就想能送送你和景暉兄。總算沒有白等。”

袁從英微微喘著氣,也笑道:“這麽冷的天,你還來送我們,真叫人過意不去。”

沈槐朝袁從英的身後瞧瞧,狄景暉一臉傲然地站著,那模樣不像是被押赴流的囚犯,倒更像是個來巡查的官員,不由會心地一笑,上前一步道:“景暉兄,我來給你送行。”

狄景暉點點頭,道:“多謝你的美意。我很好。”

沈槐聽他說得不倫不類,有點忍俊不禁,又回頭看看袁從英,道:“從英兄,下起雪來了,你們這一路往西北,路會越來越難走的,天氣也會越來越差,真要多加珍重啊。”

袁從英淡淡一笑:“沈賢弟,我本就是從西北那邊來的,倒也過得慣那種日子,沒什麽大不了。就是他嘛……”他瞥了眼狄景暉,又朝沈槐擠擠眼睛,“恐怕要吃點苦頭。”

沈槐會意一笑,二人攜手走進洛水亭,沈槐感歎道:“虧得你們倆同行,相互有個照應,這樣狄大人還能略放寬心。”

袁從英聽他提起狄仁傑,神情略變了變,沉思片刻,道:“沈賢弟,衛國戍邊是我一向的心願,今天終於成行,心中唯一放不下的隻有狄大人。沈賢弟,而今你已是大人的侍衛隊長,從今往後,大人的安危就寄托在你的身上了。沈賢弟能保得大人平安,便是對愚兄的大恩大德。愚兄,這就謝過沈賢弟!”說著,他唰地撩起衣擺,單膝著地,向沈槐行了個大禮。

沈槐大驚,趕緊拉起袁從英,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袁從英又從腰間取下若耶劍,輕輕撫摸了下劍鞘,平端起寶劍,注視著沈槐,鄭重地道:“沈賢弟,這柄若耶劍是十年前我剛到大人身邊的時候,大人贈給我的。如今我既然離開大人,便還請沈賢弟幫我個忙,替我將此劍還給大人。”見沈槐猶豫著,袁從英微笑道,“沈賢弟,本來我應該親手把劍還給大人的。可我知道,那樣的話大人必不肯收,還不免傷感。所以,我早就想好了讓你把劍帶給大人。我料想,你今天一定會來送我們的。”他把若耶劍又往前遞了遞,輕聲道,“沈賢弟,請你接好,這是把寶劍。”

沈槐這才雙手接過若耶劍,輕輕把劍往外一抽,森森寒氣頓時蓋過凜冽的北風,劍身閃出耀眼的光芒。沈槐由衷地讚歎:“真是把難得的好劍。”

突然,寒風中傳來一聲孩子的呼喚:“哥哥!”

眾人回頭一看,狄忠駕著馬車來到洛水亭旁,馬車剛一停穩,韓斌便連蹦帶跳地朝袁從英飛奔而來,一頭撲進了袁從英的懷中,嘴裏不停地嚷著:“這下你不能趕我走了吧?”

袁從英蹲下身摟住韓斌,含笑道:“你這個小壞蛋,怎麽還是來了?狄府不好嗎?”

“不好,哪裏都不好!”韓斌一個勁地叫著,死命抱著袁從英的脖子。

袁從英好不容易才把他略略推開一些,問:“吃過早飯了嗎?還餓不餓?”

韓斌眼珠一轉:“有好吃的嗎?”

袁從英笑著從懷裏掏出個紙包:“豆沙餡餅,想不想吃?”

“想!”韓斌舉起一塊豆沙餡餅,正要往嘴裏送,突然開心地喊起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想我來,你想我來的!”

見袁從英隻是微笑著不答話,韓斌把豆沙餡餅往他的嘴邊送了送:“哥哥,你先吃。”

“我不愛吃這個。你吃吧。”

“不要,你不吃我也不吃!”

袁從英無可奈何地咬了一小口,韓斌這才心滿意足地大吃起來。袁從英直起身子,看見狄忠遠遠地站在馬車旁,便朝他點了點頭。狄忠也衝他點頭,背過身去悄悄地抹了抹眼淚。

“好了,我們該出發了。”袁從英說著,將韓斌抱上馬背,又朝沈槐抱了抱拳,自己也飛身上馬,調轉馬頭,一行人重新回到官道,沿著鋪滿積雪的道路緩緩向前行去。

洛水亭邊,沈槐和狄忠久久地望著他們的背影,直到漫天飛雪遮蔽了天地間的一切。

官道旁,都亭驛。

傍晚時分,都亭驛裏人聲喧嘩。大堂裏,熊熊燃燒的炭火帶來暖意,在寒風大雪中趕了一天路的旅人們,終於可以在這個溫暖的所在歇歇腳,吃點熱湯熱飯,再睡上一覺,明早才有力量去繼續那艱難的旅程。

櫃台旁的角落裏,袁從英正在和驛吏商量著什麽。驛吏指著狄景暉,皺眉道:“您要三間房沒問題,可他是個服流刑的犯人,不允許住客房,要住監房的。”

袁從英輕聲道:“這裏又不是官府,哪來這麽多規矩,你多掙些錢還不好嗎?”

驛吏為難道:“哎喲,我這都亭驛也是官辦的驛站,自然要講些規矩。否則……”

袁從英想了想,道:“算了,那也不為難你了。我就要兩間房,讓他和我住一起,你就不要管了。行嗎?”

驛吏“咳”了一聲,不再說話了。

袁從英回到一夥人身旁,安排兩個差役回房歇息,讓夥計把飯菜送到他們房中,才帶著韓斌和狄景暉去樓上的客房。狄景暉一瘸一拐地登上樓梯,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三人進了房間,狄景暉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長長地出了口氣。

袁從英看了看他,倒了杯茶遞給他,道:“喝口熱水吧。”

韓斌見了,湊過來道:“哥哥,我也要喝熱水。”

袁從英也倒了杯茶給他,問道:“斌兒,你今天是怎麽回事?一路上都在睡覺,我抱你抱得胳膊都快斷了。怎麽困成這個樣子?昨天晚上沒睡覺嗎?”

韓斌眨眨眼睛:“是有點困。昨晚上大人爺爺和我說了一晚上的話。”

袁從英皺起眉頭,沒好氣地道:“大人爺爺,什麽亂七八糟的稱呼。大人和你有什麽話可說的?還說了一個晚上?”

韓斌一扭頭:“不告訴你,你凶。”

袁從英瞪了他一眼,走到狄景暉麵前,蹲下身說:“把靴子脫了,我看看你的腳。”

狄景暉一愣,臉騰地漲紅了,袁從英笑了笑:“你從來沒走過這種長路,現在腳上一定起了泡,不趕緊處理明天就走不了了。”

狄景暉這才猶猶豫豫地彎腰脫下靴襪,腳底果然起了一大溜水泡,有的已經破了。袁從英看了看,從靴筒裏抽出一把小小的匕首,湊到燭火上去燒了燒刀尖,端起狄景暉的腳,挨個把水泡挑破,又取來幹淨的襪子給狄景暉,讓他自己換上。

袁從英走到水盆旁,一邊洗手,一邊道:“明早這些水泡處就能結疤,走一段路後還會再破,如此兩三次,腳底就會結上厚厚的老繭,像我一樣,你便再也不怕走長路了。”

狄景暉輕輕道了聲謝,想了想,又有些不忿地道:“咱們再買匹腳力多好?我也舒服,你也不用這麽麻煩。”

袁從英道:“你這是在赴流刑,又不是遊山玩水。你是不可以騎馬的。”他回到桌邊坐下,喝了口水,又道,“這樣吧,明天離開驛站以後,你先走一段,到了人跡稀少的地方,就讓你和斌兒一起騎馬。等快到鎮甸的時候,再換回我來騎馬。咱們在關內就這麽辦,等到了關外,就沒人理這個茬了,到時候我再去多買匹腳力來。”

韓斌聽著,噘起嘴嘟囔道:“我才不要和他一起騎馬。”

袁從英問:“那你想怎樣?”

韓斌道:“我和你一起走路。”

袁從英笑著搖頭:“你啊,走不了一個時辰就該累趴下了,到時候怎麽辦?”

韓斌往他的身上一靠:“那你就背我啊!”

袁從英輕輕敲了敲韓斌的腦袋:“小混蛋,你想累死我啊。”

韓斌朝他吐了吐舌頭,道:“你也知道累啊,那就自己騎馬嘛。”又指了指狄景暉,“他又沒病又沒傷,壯得像頭牛,憑什麽他騎馬你走路!”

袁從英被他說得愣了愣,笑起來:“才跟大人待了一個晚上,就學會捉弄我了。”

正說著,有人敲門,韓斌跑過去打開房門,夥計端著飯菜走進來,放到桌上,袁從英道了聲謝,夥計正要往外走,狄景暉突然問道:“你們這裏可有好酒?”

夥計道:“有啊,客官您要喝什麽酒?”

“這個……有沒有五雲漿?或者新豐酒?梨花春也行啊。”

夥計為難道:“這位客官,您說的這些都是一等一的名酒,咱這裏可沒有。”

狄景暉不耐煩地說:“你就說你們有什麽吧?”

夥計道:“我們這裏最好的也就是石洞春酒了。”

“行,就要這個,先給我們來兩斛。”

袁從英一直聽著沒吭聲,此時才開口道:“狄景暉,你想喝什麽酒你自己買,我可沒錢。”

狄景暉將眉毛一豎:“怎麽可能?川資路費不都在你那裏嗎?”

“咱們一路上就靠這些錢了,往前走說不定還要遇上大雪封路,我估計最少要走一個月,這些錢還未必夠花。”

“你!”狄景暉氣得一拍桌子,“果然學得和我爹一樣小氣。”

夥計道:“客官您還要不要酒了?如果不要我就先下去了。”

狄景暉忙道:“等等,你別走。”說著全身上下一通**,可惜一無所獲,袁從英也不理他,自顧自和韓斌吃起飯來。

忽然,就聽狄景暉一聲大笑:“哈哈,有了!”從桌上抓起根竹筷,往腦袋上一插,順手就把原來的發簪褪了下來,往桌上一放,道,“就這個了。我用這個換你兩斛酒,總行了吧?”

夥計瞥了眼發簪:“這東西能值多少錢?”

狄景暉笑道:“你先拿下去給你們管事的瞧瞧,就知道了。”

夥計捧著發簪跑下樓去,袁從英好奇地問:“你那東西很值錢嗎?”

狄景暉一撇嘴:“哼,買下他這座驛站都夠用。”

“那你就用它來換酒喝?”

“噯,錢財嘛,本來就是身外之物,不花白不花。我狄景暉千金都已散盡,不在乎再多花這點。”

袁從英笑著點頭,就見驛吏點頭哈腰地走進門來,身後跟著好幾個夥計,每個手上都捧著酒菜。驛吏指揮著他們把酒菜在桌上布好,又親自斟了兩杯酒,這才畢恭畢敬地退了出去。

狄景暉心滿意足地端起酒杯,對袁從英道:“袁從英,怎麽樣?今兒我狄景暉真心實意地敬你這杯酒,你喝不喝?”

“當然喝!”袁從英也端起酒杯,兩人一碰杯,仰頭就幹。卻不料韓斌劈手奪過袁從英的酒杯,嘴裏叫著:“不許喝酒!”

袁從英眉頭一皺:“斌兒,你胡鬧什麽。”

韓斌理直氣壯地站在他的麵前,大聲道:“不許喝就是不許喝,大人爺爺叫我管著你的!”

袁從英愣住了:“大人讓你管我?管我什麽?”

韓斌得意非凡地道:“昨天夜裏大人爺爺和我說了一個晚上的話,就是讓我管著你。他說,他把你托付給我了。”

他的話音剛落,狄景暉已經笑得前仰後合,幾乎從椅子上摔了出去,嘴裏還道:“袁從英啊袁從英,你完了。好不容易離開我老爹,他居然陰魂不散,還弄了這麽個小鬼頭來管著你,我看你這輩子就死在我老爹手裏了,哈哈哈。”

袁從英一把揪過韓斌,瞪著他:“你說,昨晚上大人都跟你說什麽了?”

韓斌拚命地掙紮,氣呼呼地道:“我才不會告訴你呢,大人爺爺不讓我說。”

袁從英無可奈何地放開他,想想來硬的不行,又換了口氣道:“韓斌大俠,韓斌壯士!你不是想學劍嗎?告訴我你們昨晚上都說什麽了,我就教你。”

韓斌一瞪眼:“別耍花招,怎麽著都沒用。”

狄景暉在旁邊嘖嘖歎息道:“唉,好歹你也當過正三品的大將軍,居然連個小孩子都治不住,難怪把個大將軍都給當沒了。”

袁從英氣得不行,衝口道:“我總比你這個窮光蛋流放犯強!”

狄景暉一拍桌子:“來,今兒我這窮光蛋流放犯便再敬你這校尉一杯,你倒是喝啊。”

袁從英低下頭不吱聲了。

韓斌拉了拉他的衣袖,輕聲道:“好哥哥,你要聽話啊。我去給你熬藥。”

“藥?什麽藥?哪來的藥?”

“大人爺爺給你的,就放在今天狄忠哥哥送來的包袱裏。”

“哦,”袁從英答應了一聲,道,“我自己去吧。”

“不,我會的,我去。你歇著,等我一會兒啊。”韓斌拿起一包藥,跳跳蹦蹦地出了門。

袁從英衝著他的背影說了聲:“小心點,不要亂跑。”

“知道了。”

狄景暉繼續有滋有味地喝著酒,一邊感歎:“唉,這真是我一生中喝過的最難喝的酒啊。”他看了看袁從英,笑道,“別鬱悶了。我喝酒,你喝藥,各取所需嘛。”

袁從英搖頭苦笑:“我怎麽這麽倒黴。”

狄景暉道:“行啦,咱們兩個彼此彼此。一個多月前,我還是腰纏萬貫的豪富巨賈,風流倜儻,嬌妻美……”他的聲音突然低落下去,一仰頭又喝下杯酒,眼眶濕潤了。沉默了一會兒,他又抬頭笑道:“不過,我覺得現在這樣也挺好。什麽都沒有了,反而輕鬆。你說呢?”

袁從英也笑了笑,沒說話。

狄景暉端著酒杯沉思了一會兒,突然道:“噯,我跟你說件事情。這兩天我一直都在琢磨,可總也想不出個結果,你幫著一塊兒想想。”

“什麽事?”

狄景暉思索著說:“你去過藍玉觀的山洞,有沒有去過裏麵的一個小小的輔洞?”

袁從英搖頭:“沒有。我一共才去過那山洞裏麵兩次,每次都急著出來了,沒在裏頭待久。”

“嗯。其實那個山洞裏頭還有個小小的輔洞,範其信一般就在那個輔洞裏修煉。你知道嗎?韓銳在那個輔洞裏麵畫了一幅壁畫。”

“哦?他畫的是什麽?”

狄景暉的臉上露出神秘的笑容:“其實韓斌這小子也見過那畫,可他還太小,看不明白。我當時看到那幅畫時,卻是大吃一驚啊……嗬嗬,你知道嗎?那是一幅男女**的春宮圖。而且,你萬萬想不到畫中的兩個人是誰。”

“是誰?”

“女的是馮丹青。男的嘛,我很長時間也不知道是誰,直到前次在恨英山莊見到張昌宗,才恍然大悟,那個男的就是張昌宗!”

袁從英也不由大吃一驚,迷惑地看著狄景暉道:“這是怎麽回事?”

狄景暉道:“嗯,我前前後後想了好多遍,覺得應該是這麽回事。馮丹青雖然是張昌宗的姨媽,但此二人違反倫理綱常,勾搭成奸。馮丹青來到恨英山莊,其實是為了從範其信手中獲得有奇效的藥物,幫張昌宗博取女皇的歡心。不過這馮丹青倒也有份癡情,為了聊解相思,就畫了這麽一幅春宮圖,還讓韓銳臨摹在山莊正殿的後牆上。然後,她又讓韓銳在春宮之上另畫了一幅圖,蓋住原先那幅,這樣就隻有她一人可以睹畫思人了。她本來想的是韓銳是個啞巴,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卻沒想到,範其信讓韓銳在藍玉觀的山洞裏麵,憑借記憶又默畫了一幅一模一樣的壁畫。韓銳真是個天才啊,畫得不差分毫。這樣範其信便得知了馮丹青的隱情。我想,範老爺子起初也不知道那個男人是誰,可是半年多前,他獨自去了趟神都,說是給皇帝獻藥去的,我估摸著就是在那時範其信看到了張昌宗,才算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於是,他便回過頭來要挾馮丹青,至於他想達到什麽目的,我也不得而知。反正結果就是把馮丹青給逼急了,也把他的一條老命給送掉了。”

袁從英搖頭歎道:“沒想到還有這樣的隱情。”

狄景暉點頭:“是啊,這事情實在是蹊蹺。最有意思的是,那個男人的身上還畫了朵蓮花,張昌宗不是號稱蓮花六郎嗎?真是滑稽得緊。”

袁從英想了想,問:“你不是把這件事想得很清楚了?還要我幫你想什麽?”

狄景暉含笑道:“這事兒是很清楚了。我想不明白的是,我爹他有沒有把這事告訴皇帝。韓斌帶我爹進過輔洞,我爹也一定把這件事推想得一清二楚了。可問題是,他會不會把事情的真相告訴皇帝呢?他會怎麽說呢?我想了很久,還是猜不出來。要不,你也猜猜?”

袁從英低下頭,冥思苦想了好一陣子,抬起眼睛,搖頭道:“我也想不出來大人會怎麽做。”

狄景暉道:“就是嘛。你看看,我們兩個加在一起都琢磨不透我爹的心思啊。有時候我覺著他也挺不容易的,女皇帝可不好對付。”

“嗯。”袁從英點頭。

默默地喝了幾杯酒,狄景暉又笑道:“韓斌那個小鬼頭,對你還挺不錯。”

袁從英道:“前些天我下不了床的時候,一直是他在照顧我。他很懂事,是個好孩子。”

狄景暉看了看他,又道:“小孩子有時候真是麻煩啊。我現在別的都不擔心,就擔心我的孩子們。”

“大人不是把你的孩子都接去了嗎?”

“哎,就是這個麻煩啊。女孩兒也就算了,我就擔心我的兒子,不知道會給我爹教成什麽樣子。”說著,狄景暉瞥了一眼袁從英,笑起來,“反正,絕不能教成你這個樣子。”

袁從英一挑眉毛:“我有那麽糟糕嗎?”

“糟糕,非常糟糕!”

“可我看你也不怎麽樣嘛。”

“對,也絕不能教成我這個樣子。”

袁從英想了想,笑道:“既然我們兩個都很糟糕,不如還是讓你的兒子像大人那樣吧?”

狄景暉大樂:“對啊,對啊,我也這麽想。你看,我爹是宰相,如果我兒子像我爹,說不定將來也是宰相。來,為今天的宰相和將來的宰相幹一杯,這杯酒你一定得喝,就這一杯。”

“好!”

二人碰杯,一口飲盡杯中之酒,隨即相視而笑。

洛陽,狄府。

華燈初上,狄府上下已換上了過年用的新鮮紗燈,將整座府邸照得喜氣洋洋。狄忠輕手輕腳走進狄仁傑的書房,看他還是一動不動地坐在書案前,注視著書案上的若耶劍,便悄悄來到他的身邊,喚了聲:“老爺。”

狄仁傑如夢方醒,應道:“狄忠啊,有事嗎?”

“老爺,迎接沈將軍的宴席已經準備好了,您看什麽時候開宴?”

“哦,好啊,馬上就去。沈將軍都安頓好了嗎?”

“安頓好了,就住在原來袁將軍的屋子裏。”狄忠說著,又嘟囔了一句,“本來給他安排的是別間屋,可沈將軍來看了,就要住袁將軍的屋子。”

狄仁傑看了狄忠一眼,微笑道:“那樣也好,從英的屋子那麽空著,也不妥當。你把從英的東西都收拾起來,放到我這裏來吧。”

狄忠道:“其實袁將軍也沒什麽東西,我都收拾好了。”

“哦,那就好。”狄仁傑應了一聲,看到狄忠仍然在那裏欲言又止的模樣,便笑道,“你這小廝,有話便說,不要吞吞吐吐的。”

狄忠猶豫了一下,終於鼓起勇氣問:“老爺,您不會把這劍也送給沈將軍吧?”

狄仁傑聽得一愣,隨即朗聲笑起來:“原來你在擔心這個。你啊,看來你還是不及從英了解我啊。”

狄忠撓了撓頭:“老爺,那袁將軍為什麽要把這劍還給您呢?”

狄仁傑含笑搖頭:“你放心,我不會把這劍給任何人的。好了,你這就去請沈將軍入席,我隨後就來。今晚我便要和沈將軍一醉方休。”

狄忠答應著跑了出去。狄仁傑又一次伸出手去,輕輕撫摸著若耶劍,良久,一滴水珠滴上劍鞘,慢慢蘊開,映著燭光悠悠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