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無所不能

看著窗外飄動的長柳和靜靜流淌的河水,“蜘蛛”的心裏感到了從未有過的解脫。

7月2日13點12分,安平城南。

“蜘蛛”回到了安平,就在一個悶熱的午後。

“蜘蛛”堅定地看著前方,心裏暗暗地想:總算了結了。

天空中飄著蒙蒙細雨,他在車裏掛斷電話後,靠在椅背上長長地鬆了口氣,然後下車,鎖好車門,接著便穿過看不見盡頭的青石板巷,走進了南下塘一間不起眼的茶室,又跨過冷清的堂屋,最終在裏間的靠窗雅座坐了下來。看著窗外飄動的長柳和靜靜流淌的河水,“蜘蛛”的心裏感到了從未有過的解脫。

茶室並不大,裏外兩間,外間是對外開放的普通區,鮮有客人光顧,裏間靠窗則是雅座,如果不是茶室的老客人,是絕對進不來這裏——能走進雅間的人,不隻要消費得起,更要懂茶。

“蜘蛛”第一次來這裏的時候,就好奇於茶室老板的淡定,明顯是一間虧本的茶室,卻為何有如此挑剔的規矩?不過他很快就知道了答案,因為這裏就是老板自己的家,他無兒無女,開這間茶室,與其說是做生意,還不如說是為了打發寂寞。

當一個人放下一切,什麽都不圖的時候,就可以有充沛的時間和精力去追求屬於自己的幸福了。“蜘蛛”又何嚐不是如此?

消失了一個月的“蜘蛛”又殺人了。雖然他已經不是第一次殺人,但是這次卻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同,因為被他殺了的,是和他沒有任何關係的人。

“蜘蛛”不是殺手,他向來隻為自己的喜好而殺人,但是這一次他卻破例了。隻是他違背諾言依舊錄下了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這與其說是習慣,不如說是可怕的執念。這種執念已經深入他的骨髓,他知道自己這輩子都改變不了。

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老板親自上了一壺新的翠竹,笑眯眯地對“蜘蛛”說道:“蔣老板,好久沒來了。”

“蜘蛛”點點頭:“最近有點忙,出了趟遠門。”

談話到此為止,茶室老板知趣地退出了雅座,隻留下“蜘蛛”一個人靜靜地品茶。

他從錢包裏摸出了那張偷來的相片,右手食指輕輕地撫摸著,眼角也隨之露出了一絲溫柔。離開安平的32個晚上,他幾乎每天都會拿出相片來看,而每看一次,“蜘蛛”就越發確信自己愛上了這個年輕的法醫。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天自己剛走進趙曉楠家裏的時候,起初的不安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站在房間冰涼的地板上,他的心中卻充滿震撼,眼角甚至流出了激動的淚水,因為周遭的一切都讓他感覺如此的熟悉,就好像是走進了記憶中自己的家。

他用欣賞的眼光,仔細看遍了房間裏的每個角落,最後盤腿坐在睡墊上。他緩緩躺了下去,想象那就是自己的床。他閉上雙眼,把自己的臉埋進枕頭,一寸寸地尋找著她的味道,撲鼻而來的是一種淡淡的幽香,就像這個季節裏才會有的白玉蘭花。

這,難道就是緣分?

刹那間,在趙曉楠身上,“蜘蛛”仿佛看見了自己。

而如今,他又回來了,迫不及待地回到了這熟悉的城市,相信她再次見到自己也會很高興吧。

想到這兒,“蜘蛛”的臉上又露出了一絲靦腆的笑意,就仿佛趙曉楠此刻正坐在自己對麵。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就是這麽微妙,分明能感受得到,卻又往往看不到。

窗外,雷聲陣陣,雨越下越大,雨水打在河中央那些簇擁在一起的綠色荷葉上,發出了細密的沙沙聲。

“蜘蛛”心滿意足地喝完了壺中的最後一杯茶,把相片放回錢包,隨後取出3張百元大鈔放在桌上,用茶壺壓住一個角,站起身走出了茶室。

7月2日14點21分,安平城市花園小區。

走進電梯,他艱難地伸手按下了15樓的按鍵。

肩上的書包很沉很沉,裏麵塞滿了補習班的各種複習資料,上課時間是下午3點,如果這個時候他按下的是1樓按鍵的話,那他的時間綽綽有餘,但是他卻選擇了15層。

他沒想到這個時候的電梯裏還有人,是住在自己家樓上的程奶奶。老人都有碎嘴的毛病,見到了自然會問長問短,程奶奶更好奇這個時候他怎麽會去15層,要知道那裏是樓頂天台,根本就沒有住戶不說,這個時候的室外溫度也已經到了40℃。

他沒有吱聲,隻是把耳機裏的音樂聲音開到最大,很快,程奶奶家的樓層到了,她嘟嘟囔囔地拎著帆布袋子走出了電梯,電梯門在她身後迅速關上。

這時候他才長長地舒了口氣,掏出兜裏的手機,重新調回那個特殊的頻道,音量也調低了些。做完這些事情後,電梯電子屏上顯示已經到了15樓,“叮咚”一聲,電梯門應聲打開。他順著樓梯往上走,走到頭兒後推開了天台的門,出現在眼前的是被曬得發白的樓頂地麵。

他毫不猶豫地走上天台,做出了自己人生中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個選擇。他望了一眼遠處那碧藍的天空,臉上露出了釋然的笑容。

5分鍾後,住在8樓的程奶奶正在廚房裏仔細清洗著孫子濤濤最愛吃的水蜜桃,她對著窗,時不時地看一眼窗外小區的遊樂場,琢磨著今天晚上的廣場舞會有幾個人參加,畢竟程奶奶是廣場舞團的副團長,要操心很多事情。正在這時,她眼前一黑,天上好像有什麽東西掉了下去,還是自己年紀大了,眼神出了問題?

“啪!”一個重物的撞擊聲,隨即一陣刺耳的車輛報警聲驟然響了起來,程奶奶心裏一顫,她感覺好像出什麽事了,便扒著窗戶朝下看去。5樓的窗口也有人探出了頭,他們幾乎同時看見了死去的童小強和那輛麵目全非的帕薩特。

7月2日15點12分,兩輛警車飛速地開出了安平路308號的大門。

“又是跳樓自殺?”李振峰皺眉問道,坐在副駕駛座上的他感覺渾身不自在。

“分局就是這麽說的,他們已經到現場了,核實下來說情況確實非常可疑,與我們曾經接觸的那四起自殺案高度吻合。”安東神情凝重,駕駛著警車迅速穿過市中心三陽廣場十字路口,馬路兩旁的行人紛紛駐足側目,麵露驚訝的神情。

“死者叫童小強,17歲,家住城市花園小區15棟703,案發時母親在家睡覺,父親在單位上班。童小強是仁愛中學高二學生,剛放暑假,開學讀高三,與我們的第一位死者莫小白情況類似。童小強的母親承包了安平海鮮市場的一個櫃台,每天零點準時去市場接貨分發,上午7點回家,所以晚上都是不在家的。而童小強的父親經營著一家貿易公司,做建材批發,生意忙起來也是顧不了家。但是他們對孩子的學習還是挺上心的,半年前就給他報了暑假補習班。今天下午3點的時候童小強補習班有課,根據監控,孩子在2點21分離開的家,然後進了電梯,看他背著書包的樣子應該是準備去上補習班。當時電梯裏還有一個人,是住他們家樓上803的程奶奶,她反映說孩子戴著耳機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不過現在這個年齡段的孩子幾乎都這樣。她提到一個情況說很奇怪,因為程奶奶是知道童小強要上補習班的,在這之前聽他媽媽說起過,但是今天他一進電梯就按下了‘15’這個按鍵,也就是說電梯最終會上15樓,並且童小強似乎不願意和老人說話,隻是戴著耳機聽音樂。當時老人沒當回事,可是幾分鍾後,那孩子就跳樓了,直接掉在了5樓一對新婚夫妻的車上。”

“會不會是由家庭矛盾而引發的自殺?17歲的男孩比較容易衝動,很難有較為理智平和的思維方式,如果我們不太注意說話方式的話,一件小事都能讓孩子失去對情緒的控製。或者是學習壓力太重?”李振峰說。

安東不由得一聲苦笑:“李哥,這孩子可是得過全國奧數冠軍的,學霸級別的人物,你要說他因為學習壓力重而自殺,我真的不信。”說話間,安東已經把警車開進了城市花園小區,不遠處便能看到兩輛停著的警車和好幾個圍觀的人。見此情景,他不由得皺 眉:“死人了有啥好看的,就不怕晦氣?”

李振峰笑了:“咱都不怕晦氣,他們會怕嗎?”

等安東把車停下後,李振峰下車,兩人並肩朝警戒帶走去。李振峰邊走邊把工作證掛在胸前:“喜歡圍觀?我們人類是群居動物,一言一行都會受到周圍人或環境的影響,帶有明顯的心理強迫傾向,明白不?”

安東點點頭,順勢掃了一眼周圍:“反正我將來退休了可不會像他們這樣,有啥好看的。”

正說著,分局的一位四級警長向他們走了過來:“我是張海洋,我帶你們去見死者家屬。”

“好,辛苦了。”李振峰點點頭,三人走進樓棟。

在等電梯的時候,張海洋說道:“死者把自己的遺物都留在了樓頂,我們仔細檢查過書包、鞋子和手機、耳機,都是完好無損的,這孩子真是有心了。”

“那就確定是自己跳下去的了?”李振峰問。

張海洋點頭:“我看過對麵樓頂配電房裏的監控,從上樓直到墜樓發生,自始至終都隻有死者一個人。”

“那什麽地方讓你覺得可疑呢?”安東問。

張海洋抬頭看了他一眼:“這孩子已經被安平大學物理專業破格提前錄取了,你說,一個根本就不存在升學壓力的孩子,為什麽還要選擇跳樓自殺?”

李振峰頓時感覺這話非常耳熟,不由得和安東麵麵相覷。

李振峰轉而說道:“先帶我們去看看死者跳樓的現場吧,還有監控視頻、遺物,最後我們再和家長談談。”

“沒問題。”三人走進電梯,李振峰按照慣例仍然是最後一個走進電梯的,張海洋伸手按下了15層的按鍵。

電梯開始緩慢上升,李振峰深吸一口氣,背靠著牆,雙手緊緊地抓著電梯內扶手。張海洋瞄了他一眼,瞬間明白了,微微一笑把頭轉了過去,禮貌地給李振峰留了點私人空間:“其實孩子母親現在的精神狀況還不太適合與我們溝通交流,孩子父親還能說幾句話,不過打擊確實不小,他始終都無法接受孩子自殺的事實。”

“創傷後壓力心理障礙症核心症狀有四個步驟:否認、憤怒、回避,最後是認可,也就是接受。死者父母這時候應該是處於第一和第二階段之間。沒有辦法,這是必經的階段,有些人很長時間都被困在這裏麵,嚴重的就會患上抑鬱症。”李振峰黯然說道。

話音未落,電梯已經到了15層,電梯門緩緩打開,李振峰第一個跨了出去,這才長長地舒了口氣。

樓頂平台很大,約200平方米,上麵擺了好幾台太陽能熱水器,四周的圍欄有大約150厘米高,是用水泥固定的,上麵刷著白色防水漆,中間沒有任何縫隙。

李振峰和安東在烈日下站了不到5分鍾就已經汗流浹背了。張海洋說:“看這情形,地麵溫度至少有42℃了。”

“沒錯,多待1分鍾都是煎熬。他是在哪裏跳樓的?”李振峰伸手擦去額頭的汗水。

張海洋指了指角落,白色防水漆上有一個很明顯的鞋底擦痕:“他的身高在170厘米左右,雖然超過了圍欄高度,但是這個圍欄是經過專門設計的,目的就是防止攀爬,所以,他爬上去明顯費了一番功夫。最終跳樓的時候,他手腕上的手表表帶刮到了這裏的防水漆,所以才會留下痕跡,我們已經核實過了,在死者的手表上確實發現了防水漆的擦痕殘留物。”

李振峰伸手扒著圍欄朝下看了看,在白晃晃的陽光照射下感到有些頭暈,他趕緊縮了回來,對張海洋說:“監控視頻給我看看。”

三人回到電梯裏,頓時感覺涼快許多。張海洋把手機遞給李振峰,視頻中,死者童小強淡定從容地走進電梯,確實沒有和鄰居程奶奶說話,卻對耳機做了一些調整。很快,程奶奶離開電梯,電梯門關上後,童小強便徑直上了樓頂,正如張海洋剛才所說,自始至終童小強都表現得從容平靜,一點都沒有害怕或者猶豫,隻是在最後攀爬圍欄的時候有一些停頓,持續了2秒鍾的時間,然後縱身跳了下去。

李振峰抬頭看向張海洋:“我需要他的手機。”

“手機?我們已經查過了,沒什麽大問題。”

“不,”李振峰把手機還給了他,然後指了指手機屏幕,“視頻從4分02秒處開始,你看他在手機頁麵上操作了什麽?而且,從這次操作過後,我注意到他的整體情緒有了很大程度的放鬆,尤其是他的肩膀和胸口,都有明顯的動作表現出來,這種放鬆不像是一個自己討厭的人離開後所流露出來的,相反卻是準備好了的意思,我們經常會在拳擊比賽時在參賽選手身上看到這種特殊的‘放鬆’。所以,我要看看他到底在聽什麽。”

“沒問題,現在他的遺物都在樓下我們的車裏,我這就叫人拿給你。”張海洋說。

“這是自殺案件,你們沒交給死者家屬嗎?”安東問。

張海洋搖搖頭:“發覺不對的時候,我就沒打算給了。現在屍體剛被拉去殯儀館,你們需要讓法醫看看嗎?”

“需要。”李振峰果斷地說道,“我們先去看看手機。”說著,他伸手按下了1層的按鍵。

安平公安局3樓網絡安全辦公室裏,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鄭文龍順手按下了免提:“哪裏?”

“大龍,是我,李振峰,有事要你幫忙。”

“沒問題,盡管吩咐。”鄭文龍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腦屏幕上不斷滾動的數據。

“我需要你幫我取得一個手機的遠程控製權,然後幫我徹查一下整部手機裏的情況,尤其是機主最後的操作。”李振峰說。

鄭文龍不由得一怔:“這是小事,隻是李哥,為什麽要這麽做,機主是幹啥了?”

“機主死了,是個高中生,告訴我該怎麽操作?”

鄭文龍眉頭一皺。

幾分鍾後,看著屏幕上出現的詭異一幕,鄭文龍滿臉狐疑地說道:“李哥,他接了個電話,是個網絡號碼打過去的,很奇怪,結束通話後那個號碼就被注銷了。”

“能查到來源嗎?”

“不行,網絡電話,號碼隨機生成,可以選擇保留,也可以選擇隨時注銷。不過,我可以通過我新寫的一個小程序試試看能不能抓住它的馬腳。但是需要時間。”鄭文龍說。

“隨時告訴我結果。”李振峰掛斷了電話。

703室,死者童小強的家,一位民警守在門口。

門口的左手方向是並排著的兩個臥室,小臥室的門關著,大臥室裏,童小強母親丁秀娥坐在**,頭發蓬亂,臉色慘白,雙眼呆滯無神,早就已經哭不出聲了。右手方向一牆之隔的客廳裏,安東和李振峰看著整整一麵牆的獎狀,心裏沉甸甸的。

“我跟你說啊,警官同誌,我兒子絕對不可能自殺,絕對不可能的,你看看,你仔細看看,”童小強的父親童家輝雙眼通紅,瘋了一樣不斷伸手指著牆上的每一張獎狀,“這些都是我兒子的,他明年隻要能順利畢業就可以去上大學,提前錄取,整個安平市就他一個人,國家著名的大學,他怎麽可能因為壓力大而跳樓?這簡直就是笑話!”

李振峰看著牆上的獎狀,沉思片刻後問道:“童先生,你冷靜一點,你能否回憶下近一周時間,你的兒子童小強是否有什麽異常表現,包括言談舉止和作息時間,隻要是你認為有一點點反常的,都可以告訴我。”

童家輝一怔,隨即果斷地搖頭:“我兒子很懂事的,也很乖,沒有什麽反常,我們給他安排了暑假補習班,他也從未缺席過,每天都是按時去上課的……”

李振峰感到有些失望,他想了想,又問道:“那他有沒有突然喜歡上某樣東西,或者說有沒有按時睡覺、起床?會不會突然有了賴床的習慣?”

童家輝依舊搖頭,同時又麵露尷尬的神情:“警官同誌,我平時工作挺忙的,有時候生意場上免不了應酬,這每天到家了,孩子房間的燈都熄了,我起床的時候,他都已經去上學了,所以其實我們之間並沒有多少真正見麵交流的時間。”

正在這時,大臥室裏傳來了丁秀娥焦急的喊聲:“警官同誌,警官同誌……”

安東聞聲趕緊走了進去,李振峰和童家輝緊跟在他身後也進了臥室。

“警官同誌,我知道,我知道我家小強肯定哪裏出了問題。”丁秀娥一把抓住安東的手臂,神情激動地說道,“我每天晚上都會等小強上床了以後才離開家,這樣我也好放心。以前呢,小強都是很聽話的,直到4天前我去上班的時候,走到樓下推出電動車,剛上車騎了一段,還沒到小區門口,突然下起了雨而且越下越大,我想起我沒帶雨衣,便騎車回來了。因為我本來做事情動靜就不大,也不想影響小強休息,所以我上樓後開門進屋的時候小強並不知道,我聽到他關著房門在和人說話,好像是在打電話,我那時候就 覺得很奇怪,因為這半夜三更的,都快12點了,小強雖然放暑假了,但是第二天上午補習班還是有課的,我本來想提醒他,可是又怕……又怕孩子有想法,畢竟他的年紀也不小了,所以我就走了。”

“那第二天呢?是不是同樣的狀況?”李振峰問。

童小強母親默默地點頭。

“他平時的社交圈子怎麽樣?有沒有特別要好的同學?”

“因為小強的成績在年級裏一向都是數一數二的,所以,受老師喜歡的同時,無形中就受到了同學的排擠。”一旁站著的童家輝沉聲說道,“從小到大,因為這個事情他沒少挨揍,好幾次都是哭著回來的。我真是不懂,學習成績差都不會受人排擠,學習成績好怎麽會受人排擠呢,你們說是不是?這真的說不通嘛!”

“那他回來找你們說這個事後,你們當時是怎麽處理的?”李振峰冷靜地問道。

童家輝毫不在意地把手在空中一揮:“當然是找他老師了,我孩子成績這麽好,還一天到晚受人欺負,這像話嗎?”

李振峰心中一沉,默默地歎了口氣。他用眼神示意安東離開,卻被童家輝粗暴地攔住了:“哎,警官同誌,你們怎麽走了?我家小強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們還沒給我一個答複呢!還有,他的遺物呢,為什麽不還給我們?”

張海洋見狀趕緊上前攔住了他,李振峰和安東這才得以脫身。

在開車回局裏的路上,見李振峰總是緊鎖雙眉,安東忍不住問道:“李哥,愁啥呢?”

“我在等電話。”

“誰的?”

“大龍。”李振峰回答,“剛才離開小區的時候我給他又發了一條消息,如果他最終證實了,那這件事可就不小了。”

“是不是這個跳樓的高中生和我們前麵的四起案子都有關係?”安東不安地瞥了他一眼。

李振峰點頭,神情凝重:“我擔心有人在借此肆無忌憚地殺人,如果最終被證實的話,那就太可惡了!”

“可是現場證據都顯示死者明明是自殺,又為何會是他殺?”安東不解地問道。

李振峰的眼神黯淡了下來:“心理暗示,誘導自殺。”

窗外的天空中突然響了一個炸雷,眼看著又要下暴雨了,正在廚房忙碌的陳芳茹探頭出去衝著書房的方向叫了聲:“老李,老李,要下雨了,去陽台收下衣服。”

沒有回應,陳芳茹便又叫了一聲,依舊沒有回應,難道說李大強睡著了?風卷起樹葉漫天飛舞,眼瞅著天色越來越黑,沒時間多想了,陳芳茹隻能趕緊去陽台上收衣服。

回到房間後,想想心裏有點堵,陳芳茹便快步朝書房走去,可是眼前這一幕讓她愣住了——書房裏竟然空無一人。她隨即在家裏兜了一圈,還是沒有找到李大強。最終,她坐在客廳沙發上,看著眼前顯得格外安靜的家,心中不由得感到陣陣的不安。

陳芳茹心想,以往李大強外出都會跟自己說一聲,實在不行就留張字條在飯桌上,但是這次,他卻悄無聲息地出門了,並且什麽都沒有留下。

陳芳茹抓過家裏的座機開始給李大強打電話,電話剛撥出去,那熟悉的《常回家看看》的鈴聲便在沙發的角落裏響了起來,她趕緊伸手一摸,手機果然還在,那就是說他走的時候連手機都沒帶。

種種反常現象讓陳芳茹開始坐立不安,她想給兒子李振峰打電話,可是轉念一琢磨,卻又希望隻是自己多慮了。或許李大強就是到樓下溜達一圈,這幾天來他總是唉聲歎氣的,又經常在翻找舊卷宗,難道說還是為了那個放不下的案件?

打定主意後,陳芳茹索性站起身走進書房,在書架旁按照索引找到鄭福偉案件的相關筆記,然後在椅子上坐了下來,戴上自己的老花鏡,打開李大強的筆記仔細看了起來。

時間退回到18年前。

案犯鄭福偉,案發時39周歲,未婚,職業是安平市機床廠三車間工人,家住本市小木橋巷27號,同住的有妹妹鄭紅梅,時年32歲,離異並帶有一個6歲的男孩。鄭福偉每次都是騎著他那輛永久牌28英寸自行車上下班,路上所需時間是42分鍾到50分鍾,具體視天氣情況而定。

2002年6月17日晚上,天氣晴朗悶熱,鄭福偉在工廠上中班,晚上11點30分下班,傳達室記錄本簽到處顯示他離開工廠的時間是11點41分,正常情況下他本應在零點30分至淩晨1點之間到達位於城市東區的小木橋巷自己家中,但是他實際回到家的時間卻是淩晨5點10分,這個線索在小木橋巷裏專門負責清掃路麵的環衛工人趙德貴處得到證實,因為他目睹鄭福偉騎著自行車回家。與鄭福偉同住的妹妹鄭紅梅也證實了這個特殊的時間節點。

由此,從下班到回家,鄭福偉有將近4個小時的時間沒有辦法得到印證。

而在這4個小時期間發生了一起血案,死者叫黃木清,安平本地人,19歲,單身女性,家住小木橋巷對麵的德雲新村18號101室,與鄭福偉家直線距離不到500米。死者姐姐早亡,與年邁的父母同住。黃木清生前在安平市第三紡織廠做擋車女工,從德雲新村到第三紡織廠騎自行車的話,隻需要20分鍾上下的時間。

而第三紡織廠與第三機床廠處在同一個方向,也就是說鄭福偉每次下班回家都會經過黃木清所在的第三紡織廠。

6月17號晚上,黃木清也是中班,下班時間是11點50分。出廠門的簽出記錄顯示,黃木清離廠的時間是晚上11點55分。但是當晚,黃木清並沒有回家。上午7點的時候,有人在運河邊彎道的蘆葦叢中發現了黃木清的屍體,此處距離黃木清下班回家必經的道路路麵約70米。警方剛開始的時候以為她是失足落水,後被漲潮時的河水衝到岸邊,被蘆葦叢掛住頭發才沒被衝走,直到法醫解剖後證實死者是被人用石頭多次擊打顱骨,導致嚴重的顱腦損傷合並失血性休克死亡,並且是死後入水。由於河水衝刷無法在屍體上直接提取到有效的犯罪嫌疑人所留證據,結合死者身上沒有穿衣服的特征,警方依然可以推斷死者是被人奸殺後拋屍河中,拋屍地點就在距離發現屍體處不到50米遠的石拱橋上,彎道是河水流淌必經之處,那片靠岸邊的蘆葦叢經常掛住河裏漂浮的生活垃圾。

石拱橋周圍的環境比較隱秘,離外圍行人車輛來往的大路約20米。

在後來的走訪過程中,警方之所以第一時間懷疑上鄭福偉,原因有以下幾點:第一,鄭福偉與黃木清是相識的,而且據說鄭福偉一直在追求黃木清,走訪調查下來的結果顯示很多人都用了“癡迷”這個詞語來形容當時鄭福偉對黃木清的感覺,但是因為兩人年齡差距實在太大,受害者的父母根本不同意兩人交往,黃木清則非常聽父母的話。第二,案發當晚,黃木清的同事看到鄭福偉和黃木清在一起騎車,時間就在零點至零點30分之間。第三,黃木清的車子在德雲新村外的綠化帶裏被人發現,車上遍布鄭福偉的指紋,而此地距離拋屍地點直線距離不到600米。第四,警方在黃木清那輛寶藍色自行車被發現的地方同時發現了一張電話磁卡,就是那種一次性的預付費卡,隻能用街頭的磁卡電話機才能撥打,經過電信部門的進一步調查證實,案發淩晨2點32分左右,距離拋屍點最近的公用電話亭裏,有人曾經用這張磁卡撥打過一個電話號碼,通話時間在12秒鍾左右,而被呼叫號碼是鄭福偉家的座機,附近不遠處的一個路麵監控也顯示打電話的正是鄭福偉本人,他騎著的是輛女式自行車。

經過走訪調查,警方第一時間排除了作案動機為劫財,因為黃木清本身並不富有,從不戴首飾,再加上當晚是中班,她的隨身錢包裏也就隻放了10塊錢,這些線索都是黃木清的同事提供的。接著便排除了報複殺人,因為無論是黃木清本人,還是她的父母,在當地都屬於普通老百姓,住著公租房不說,姐姐因病早亡欠下了一屁股債還需要黃木清一點點用工資去償還,所以錢財糾紛導致的報複殺人更不可能。剩下的就隻有情殺了,而黃木清死亡時的赤身**且衣服一直沒有被找到更是證實了這點。至於說流竄犯作案,也很快被排除了,因為臨近地區和城市根本就沒有類似案件發生。

鑒於上述原因以及目擊證人的講述,警方第一時間就傳喚了嫌疑最大的鄭福偉。安平是個沿海小城市,這裏已經很久沒有發生過如此惡性的凶殺案了,三毛紡擋車女工被奸殺案在安平縣城裏就此鬧得沸沸揚揚,一時間謠言四起。省領導知道後為了安撫民心,督促安平縣公安局加快辦案進度和加大審訊力度,限期破案。

看到這兒,陳芳茹不由得皺眉,本能讓她感覺到了一絲不安。她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下眼鏡的角度後,接著看下去。

起先的時候,鄭福偉在公安局預審科時根本就不承認自己殺過人,隻是一再強調黃木清車子壞了,他幫她在路邊修了老半天才修好。因為都是一個方向,兩人便一塊兒並排騎車回家,談了談家長裏短的瑣事,那時候也就是淩晨1點多的樣子,具體幾點他也說不清,結果半路上他自己的車子又壞了,他怕車子被偷,看看離德雲新村也不遠了,過個路口就到,便讓黃木清自己回家,並囑咐她路上注意安全,他則一個人在巷子口路燈下修車,就這麽折騰到天亮才算弄好回家。而那時候的路麵監控數量並不多,無法覆蓋所有案發路段,自然也就證實不了鄭福偉的辯解說辭。

直到專案組拿出那張發現的磁卡和公用電話亭的通話記錄以及監控截圖,詢問他為什麽要撒謊,不然的話又怎麽解釋在拋屍現場附近打電話和磁卡隨後出現在黃木清車輛拋棄點這兩個疑點?而當時鄭福偉家隻有妹妹鄭紅梅與她6歲的兒子兩個人。

此時,本來言辭鑿鑿一口咬定自己沒殺人的鄭福偉不由得呆住了,他終於改口承認了一切,說自己之所以會殺害黃木清,都是因為當晚在工廠吃夜宵時多喝了幾杯酒,結果酒勁兒上來就克製不住對黃木清下了手,等清醒過來時已經晚了,無奈隻能胡亂拋屍了事,隨後處理了黃木清的車,無意中卻把自己的電話卡弄丟了。至於說那個電話,確實是想打回家的,因為當時實在是太慌張,鬼使神差線路錯了,打到了別人那裏,費了一番功夫才解釋清,還挨了別人的臭罵。

陳芳茹注意到下麵一句話被李大強用紅圓珠筆重重地勾畫了起來——與通信部門再三溝通後,仍然無法證實被呼叫方的確切身份,回複:有一定技術難度。

顯然18年前的辦案人員雖然意識到這點存疑,但當時犯罪嫌疑人已經交代所犯罪行,並且與現場證據能做到交叉印證,所以這個疑問便因為通信技術原因而就此被終止了核實工作。

最後的結果是黃木清父母自願放棄一切民事賠償,隻求判鄭福偉一個死刑,為女兒討回公道。判決下來後鄭福偉並沒有上訴。

鄭福偉被公開處決後的第二年開春,黃木清父母就去世了,黃家自此絕了戶。

陳芳茹合上筆記本陷入了不安之中。

18年前,19歲年輕女孩黃木清被人殘忍殺害後棄屍河中,看似非常簡單的一樁情殺命案,但案情報告從頭至尾讀下來,卻總讓人感覺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

回想起前不久在小木橋巷27號裏的那場特殊經曆,陳芳茹能很明顯地感覺到鄭福偉的妹妹鄭紅梅對警察的濃濃敵意。她的態度從情感的角度可以理解,畢竟鄭福偉當年就是被法院處決的,他死後,鄭紅梅作為他唯一的家屬,心裏過不去這道坎兒也是情理之中的,失去親人的傷痛需要時間來修複。

陳芳茹想起老伴李大強最後離開鄭紅梅家時突然問起鄭紅梅的那個問題——左手還是右手?再加上筆記中所提到的當年鄭福偉突然改**代的情節,看上去似乎是因為磁卡以及監控視頻截圖這兩個證據的出現,導致鄭福偉的心理防線被攻破才認罪,但是如今看來,他的認罪卻給人一種“順水推舟”的感覺。

難道是自己多心了?想到這兒,陳芳茹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這時候,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音響了起來,是李大強回來了,陳芳茹趕緊把筆記本按照原位放好,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整了整衣服,這才神態自若地走出了書房。

傍晚時分,夕陽西下,天色卻依舊明亮。安平路308號院內蟬鳴陣陣。

“媽,大熱的天,你怎麽來了?”李振峰遠遠地就看見坐在傳達室門口長凳上的母親陳芳茹,有點意外。

“我來看我兒子不行嗎?”陳芳茹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吃過飯了吧?走,跟媽到院子裏的花壇邊坐坐去。”

李振峰乖乖地跟在母親身後:“爸呢?”

“在家看新聞聯播呢,這是他的老習慣了。”母子倆來到大院裏的銀杏樹下。抬頭看著巨大的樹冠,陳芳茹不禁發出了一聲讚歎,“這樹長勢不錯嘛,光聽你爸說起來著,我還從沒親眼見過。阿峰啊,你知道這樹多少年了嗎?”

李振峰搖搖頭:“沒注意,好久了吧。”

“97年了。”陳芳茹伸手一指樹身上的銘牌,意味深長地說道,“我聽你奶奶說起過,這棵樹就是你太爺爺當年親手種下的。”

李振峰聽了,不禁呆住,他抬頭看看這棵老銀杏樹,又看看母親:“媽,真的是太爺爺種下的?”

陳芳茹回頭看向警局,雙手抱著肩膀,若有所思地說道:“誰都不會想到這棟老宅子能存在這麽久,我想你太爺爺當年肯定也沒想到。阿峰,媽不迷信,但是現在看來,你們老李家的謎團,還真得由你們老李家的後人來解開,你說是不是?”

“媽,我太爺爺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李振峰問。

“一個好人!”陳芳茹的目光中閃爍著星星,“你隻要記住這點就可以了,一個正直的好人!”

“既然是‘好人’,那為什麽要抹掉自己存在過的痕跡?他在隱藏什麽?”

“我不知道。”陳芳茹搖搖頭,“我問過你奶奶,她說你太爺爺這麽做應該有他自己的理由。或許你現在無法理解你太爺爺的行為,但你要知道在你太爺爺那個時代,犯錯的懲罰可是很重的。”

李振峰點點頭:“媽,你今天來找我,不會就為了看這棵樹吧?”

“為了你爸那案子,”陳芳茹長歎一聲,“這幾天我看你爸總是魂不守舍,還經常不拿手機就出去,不知道他心裏到底在想什麽。今天下午下雨的時候,我叫你爸幫忙收衣服,可是去書房一看,他不在,也不知什麽時候出去的,不隻是手機沒帶,傘也沒帶,回來時淋得像個落湯雞。”

李振峰急了:“那他身體怎麽樣?”

“還行吧,一碗薑湯下去,發了發汗就沒事了。”陳芳茹依舊滿臉愁容,“你爸不在家的時候我去他書房看了那本工作筆記,就是鄭福偉那個案子,他跟我說起過。阿峰啊,這案子可能真的有點問題,你爸在那筆記本上畫了好多紅道道,我知道他有個習慣,平常看報紙也是,看到重要的地方,都會拿那根從不離身的紅色圓珠筆在上麵畫道道。”

“就是那個電話,凶手從犯罪現場撥出去的那個電話,一直都沒有被查實。”陳芳茹想了想,又說道,“還有就是他一直想弄明白那個被處決的凶手鄭福偉是不是有使用左手的習慣,結果被鄭福偉的妹妹否認了。我記得很清楚,那時候你爸臉上的表情顯得挺失望的。”

聽了這話,李振峰認真地看著母親:“媽,我爸知道你今天來找我嗎?”

“不知道,我跟他說我找曹姐遛彎去了。”陳芳茹小聲嘀咕。

李振峰微微一笑說:“行,那個案子我有空會看的。”

送走母親後,李振峰便換了身作訓服來到檔案庫,拿走了當年“6·17專案”的所有卷宗。回到大辦公室後,他擰開台燈,把卷宗往案頭一放,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正在這時,鄭文龍打來電話,通知他結果出來了。

“怎麽樣?”李振峰問。

“不太妙。”鄭文龍說,“除了莫小白的母親趙慧麗的手機中沒有發現異常情況外,其餘4個死者的手機中都有。”

李振峰的心頓時沉了下來:“那你發現了什麽?”

“他們都與一個網絡電話聯係頻繁,尤其是將近午夜的時候,房愛玲的其中一次通話時間甚至持續了3個小時。我不明白什麽樣的通話會需要這麽長時間。”鄭文龍想了想,又說道,“莫小白父親那邊我也聯係過了,下午拿到了她用過的電腦,和手機一樣都進行過格式化處理,但是這難不倒我,隻是裏麵的內容……唉,我都不忍心說了。”

“都是同一個號碼嗎?”

“這倒不是,網絡電話的主呼叫號碼每次都是不一樣的,雖然說現在已經無法確定對方的具體位置,因為這家夥在被呼叫者死亡後就迅速注銷了電話號碼,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絕對不是……”

鄭文龍還沒有說下去就被李振峰打斷了:“巧合!”

“對,對,對,我想說的就是這個。”略微停頓過後,他接著說道,“4位死者,死前都曾經與人有過電話聯係,而且通話時間都不正常。在最後一次通話結束後不久,死亡就發生了。李哥,這家夥明明是在操縱他們的死亡啊。”

“這還不是最主要的,”李振峰一聲歎息,“他可能存在於這個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要想抓住他,太難了。而且即使抓住了,定罪方麵也存在很大難度。”

“可是,哥,我們不能就這麽放任不管啊。”

“誰跟你說放任不管了?”李振峰冷冷地回了一句,隨即掛斷了電話。他感到有些心煩意亂,便站起身來到窗口,爬上窗台,靠著牆角坐了下來,看著窗外星雲密布的夜空陷入了沉思。

麵對4位年輕人的去世,李振峰心中突然有種熟悉的感覺:

包括家長在內,誰都認為王凱這麽做是因為抑鬱症,但是他同宿舍的室友卻堅稱是有人引導了他的自殺。

事情沒多久就真相大白了。

與警官學院一牆之隔的高等衛校有很多女學生,其中不乏條件優秀的。有一個女孩是本地人,叫陳麗紅,長得很漂亮,護理專業。王凱在五四青年節搞聯誼活動的時候認識了陳麗紅,並對她一見鍾情。雖然他們在一起的日子並不長,但是王凱周圍的同學都說他的人生被格式化重啟了。可惜的是好景不長,陳麗紅花光了王凱所有的津貼後就跟他分手了,孤獨型抑鬱症的人是不會向別人傾訴自己內心的痛苦並尋求幫助的。王凱室友說在出事前的一個月時間裏,王凱天天晚上哭,甚至還追著室友求證自己是不是很失敗、是不是該去死。室友當時並不是很在意,男孩子嘛,失戀是很正常的事,但是沒多久,王凱就自殺了。室友感到非常意外,冷靜下來後才突然想起王凱的社交賬號,登上去一看,他就再也無法控製自己的憤怒了——陳麗紅在社交賬號上不隻是對王凱進行人格羞辱,甚至說“你這個神經病幹嗎不去死?”“你死了就解脫了”“等你死後我或許還會想念你呢”……

可最終結果呢,王凱死了,而造成這一切的陳麗紅卻並沒有受到多大影響,隻是挨了個校內處分,沒多久就畢業了。

雖然王凱的母親向法院起訴了陳麗紅,但是沒有證據證實陳麗紅的行為對王凱的死起到了直接的作用,王家人連個最起碼的公開道歉都要不到,因為王凱出事的時候已經成年了。

沉思良久,李振峰摸出手機又撥通了鄭文龍的電話:“大龍,得想辦法阻止才行。”

“那下一步怎麽辦?李哥,我都聽你的。”鄭文龍口氣堅決。

“現在,除了莫小白母親的死可以界定為自殺,另外4位死者的死肯定是受到了足夠的心理暗示。你現在要做的,就是想盡辦法進入網上各個論壇、貼吧,收集相關字眼。我想,這家夥一定會沉不住氣而四處炫耀的。”李振峰沉聲說道,“他所攻擊的目標沒有任何年齡、性別等特定性,結合受害者有喜歡使用社交軟件的習慣,所以我斷定這家夥平時一定隱藏在各個知名的社交論壇或者學校的電子布告欄係統論壇中。這些地方你都要去看,去搜集信息,發現異常的就把發布者捕捉下來。至於說這個人的年齡,我想不會很大,如果你說他隻有17歲或者18歲,我也是認可的。”

“反社會型人格障礙的人做事本就不需要什麽動機。”李振峰沉聲說道,“他們自身缺乏內疚的能力,冷酷無情、無所畏懼,甚至自私自利,漠視自己給他人帶來的痛苦,相反卻把自己犯下的罪惡當作炫耀的資本。如果非要說動機的話,那就是:他在報複社會,報複那些比他有著更好未來的人。”

淩晨2點的時候,“蜘蛛”打開電腦,準時進入了一個特殊的地下論壇。這個論壇的入口被創建者用普通網頁做了層層掩飾,一般人進不去,而進去的都是見不得光的人。

外表光鮮亮麗的網絡世界,本質卻是一個四處布滿溝壑暗道的秘密空間,而“蜘蛛”最喜歡做的就是在午夜的這個時候,在每個溝壑間悄無聲息地遊走,窺探每個人心中的秘密。

離開安平的這段時間裏,他都沒有打開過這個論壇,甚至都沒怎麽在網絡上出現過,不是他不想,而是怕控製不了自己。但凡是蜘蛛,都改不了織網和暗中窺視的習慣,因為這是它們獵捕食物的天生本領。現在“蜘蛛”回來了,精神上的極度空虛讓他又動了“捕獵”的欲望,但這一次,他可不想那麽隨意地下手,他一定要找一個足夠讓人驚訝的目標,因為他的對手這次非常明確而又特殊:是一個很聰明的警察,一個聰明到能夠看透人心思的警察。

被人看穿內心可不是什麽好事,就跟在頭頂上懸著一把隨時可能掉落的劍一樣難受。

“蜘蛛”冷眼看著論壇上各個聊天室中不斷滾動的信息,嘴角時不時露出一絲冷笑。終於,他的目光停在了其中一個人的某句即時發言上:

——我才不怕呢,我現在想要誰死,誰就必定會死!警察都拿我沒辦法。

喲,完全是上帝的口吻啊!“蜘蛛”頓時來了興趣,他旋即以“遊客”的身份登錄,開始翻看這個人以前的發言記錄。半晌,“蜘蛛”的嘴張成了“O”字形,臉上布滿了驚愕的神情。他要求私聊,對方很快就同意了,“蜘蛛”開始在鍵盤上輸入文字:

——你是個天才!我非常崇拜你!

“蜘蛛”誇獎別人的時候從不吝嗇自己的言辭。

——是嗎?

對方立刻給予了回應。

——但是我並不完全相信。你能再給我表演一次嗎?

“蜘蛛”開始釣魚了,就像貓在捕捉老鼠之前必然會耍弄老鼠一番。

——沒問題,你指定下吧。

對方立刻把“蜘蛛”的話當真了。“蜘蛛”不由得搖搖頭,似乎有些沮喪,內心想:他還是個孩子吧?

——是不是我可以隨意指定死者?

——當然可以。但我需要時間。

“蜘蛛”頓時感覺自己的心跳停止了,他下意識地調整了坐姿,臉上的神情也變得凝重了許多。他的手指在鍵盤上迅速敲擊著,那清脆的“嗒嗒”聲在寂靜的夜裏顯得尤為詭異。

——告訴我姓名、職業。

對方的回複冰冷得就像在與他做一次再普通不過的交易,錢貨兩訖各不相欠。“蜘蛛”的胃口瞬間被吊得足足的。他的目光下意識地看向手邊的報紙。

——周美河。

對方停頓了大約有半分鍾的工夫。

——你說的是那個三天後即將出獄的殺人犯?

“蜘蛛”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是。

又是一陣長長的沉默,“蜘蛛”認為對方已經放棄了,他剛要離開這間聊天室,對方的頭像突然又跳動了起來。

——兩周後看新聞。

“蜘蛛”感到有些意外。

——我怎麽找你?

對方卻再也沒有回複,頭像也變黑了。

論壇提醒:處於離線狀態。

“蜘蛛”愣了一會兒,卻隻是輕輕聳了聳肩,說實話,他不可能把這件事完全當真,網絡上有很多喜歡誇大自己的年輕人,如果把他們的話全都當真,或許這個世界早就已經完蛋了。

況且這個“周美河”可不是什麽普通人,他的一舉一動在新聞媒體上可是備受關注的。

“蜘蛛”退出論壇,伸手拿過桌上的報紙,看著上麵周美河在獄中的相片,雙眼不由得眯成了一條縫。8年前的夏天,學校剛放暑假沒兩天,17歲的周美河就猥褻並掐死了一個年輕女生,當時因為他未滿18周歲,所以法院沒判死刑,隻給他判了10年有期徒刑。由於周美河在獄中表現突出,又減了2年的刑期,3天後就是他出獄的日子。

“蜘蛛”根本不相信周美河會洗心革麵,所以一時興起就在對話中提到了他的名字,剩下的那就是等著看戲了。

這時候,窗外的夜空中響起了一聲悶雷,又要下雨了。

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蜘蛛”已經打定了主意,如果那個家夥真的做到了,那麽,“他”就是自己的下一個目標。

早上7點半,馬月進入法醫辦公室,沉著臉把一張報紙塞給了趙曉楠:“姐,你看看吧。”

“哪兒來的報紙?”趙曉楠不解地問。

“我爸那兒。”馬月倚著辦公桌,皺眉說道,“這都不重要,姐,你仔細看看那上麵第二版。”

這是昨天的《安平晚報》,第二版刊登僅次於國家大事的市級社會報道,上麵是一則突發新聞,主題就是對一位即將被釋放的服刑犯人周美河的簡短采訪。

“周美河?這名字有點眼熟。”趙曉楠輕聲嘀咕,“我應該看到過。”

“8年前他殺了安平師範高專的一個女生,拋屍現場很慘,”馬月皺著眉頭說道,“就是因為手段過於殘忍,凶手又是未成年人,所以新聞媒體的報道不是很多。我之所以印象這麽深刻,是因為這女孩的屍塊就被丟在我們小區外的景觀河裏,一共丟了50米的河道,最後全都被打撈上來的時候,我和我媽去看了……太可怕了。”

“聽說是還差一個星期就滿18周歲。”馬月回答。

“那也不成,法律上規定滿18周歲才能判死刑。”趙曉楠無奈地搖搖頭,“報紙上麵都寫清楚了,周美河在獄中表現突出,積極改造,並且還有過兩次立功表現,所以才會給他減了2年刑期,這在法律上無可非議。但是……”

“但是?”馬月聽了便是一愣,“姐,你想說什麽?”

“在分局的時候我看過這個案子的屍檢報告,”趙曉楠若有所思地看著馬月,“周美河下手非常利索。他沒有學過醫,也沒有屠宰類的工作背景,但是屍體上的刀痕卻清楚整齊。馬月,你說,一個第一次殺人的人能夠做到這麽不慌不忙,而且手法利索幹淨,你相信嗎?”

“所以,你的意思是這家夥不是第一次殺人?”馬月有些吃驚。

趙曉楠肯定地點點頭:“而且我想他應該還會再次殺人。”

“為什麽?”馬月問。

“因為有些人殺人不需要任何理由,尤其是一個能把屍塊撒滿50米河道的人。”李振峰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雙手插在牛仔褲兜裏,目光注視著趙曉楠,臉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法醫辦公室後門走廊上,卷簾門開著,工作人員正在清洗工作車,“嘩嘩”的水聲濺在地麵上。趙曉楠雙手插在工作服口袋裏,屋外的陽光給她的頭發罩上了一層薄薄的金色。

“找我有什麽事嗎?”趙曉楠問。

李振峰把那本卷宗看了不止一遍,他很想問問她父親趙軍和的事和她出現在視頻中的事情,可是麵對趙曉楠清澈的雙眼,話到嘴邊,他又瞬間沒了勇氣,隻能硬生生地把話咽了回去,轉而說道:“有兩個專業方向的問題想請教一下。”趙曉楠輕輕一笑:“你打電話給我就行了,還要跑一趟。”

“我正好經過,就順便來了。”李振峰不太擅長撒謊,尤其是麵對自己喜歡的女人,他把目光下意識地向右偏了5寸左右以掩飾自己內心的尷尬。

“你問吧,看我能不能回答你。”

“第一個問題,被強奸的屍體在水中浸泡一定時間以後,比方說6個小時,是不是就不能在體內查出可供比對的生物檢材樣本了?”

趙曉楠搖搖頭:“三種可能,第一,要考慮凶手是否有**,現在因為各種環境汙染和遺傳因素,男性患‘無精症’的比例越來越高;第二,如果凶手作案時戴了**,那同樣查不出來,在合適的外部條件下隻能在死者體內發現**的殺精劑殘留物;第三,如果排除了上麵兩種可能,那就是屍體被發現的位置在河道主流位置上,考慮到水流的速度和溫度,因此無法在體內找到可用的DNA檢材樣本。”

“第二個問題,”李振峰看著趙曉楠,“屍體在河道主流位置上被發現,但是身上的衣服卻沒了,唯一留下的是一隻掛在胳膊上的胸罩,胸罩已經被解開,可以就此判定是強奸殺人後拋屍的嗎?”

“你說什麽?”沒提防趙曉楠問這麽直接的問題,李振峰的臉紅了。

“胸罩,”趙曉楠比畫了下,“什麽樣式的,搭扣型還是紐扣型?有沒有鋼圈?”

李振峰總算弄明白了:“搭扣,沒錯,是搭扣,至於說鋼圈,應該沒有。”

“我懂了,”趙曉楠點點頭,“死者的衣服完全有可能被水流衝走,隻要當晚是汛期且河流漲潮,水流速度夠快,結合案發當天的天氣和水文資料,很快就能得出結論,但是也不排除被人故意解開造成被強奸殺害後拋屍的假象。她的衣服後來一直都沒被找到是嗎?”

李振峰聽了這話,不由得心中一怔,這就是說不排除有人報複殺人,殺害了當時年僅19歲的受害者黃木清,從而嫁禍於早就成為眾矢之的的鄭福偉。

“沒,沒找到。”

“那可能性就大了。”趙曉楠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