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尋鮫

蒼梧再度張開雙臂,驅使身上劍氣感應泰阿劍所在。

蒼梧劍鞘回到她的體內,蒼梧劍終於得以完整,比起先前,少女身上的神劍氣息比方才更盛。

在劍氣的影響下,顧景織胸口的傷口又一次開裂了,顧景織暗自捂住裂開的傷口,不想給蒼梧看到,生怕她又嫌他沒用,不肯帶著他。

失神間,顧景織隱約聽到遠處傳來一聲劍鳴。

身旁的白衣少女頓時睜開了眼眸,望著遠方被濃霧遮蓋的某處道:“它在那裏!”

顧景織驚問道:“泰阿劍?”

“嗯,泰阿隻是回應了我,沒有飛到我的身邊,說明它還未蘇醒,泰阿劍主還沒出現,它還在雲仙宮。我們隻要找到它,就能找到雲仙宮所在。”少女解釋道,說罷,她就要縱身跳下懸崖。

“鈴月!”顧景織見狀,連忙伸手抓住了她,緊張地喚道。

少女停下身,回頭看他,神情稍有些不悅道:“江鈴月已經死了,你不想叫我蒼梧大人的話,那就叫我的名字吧。”

“你的名字?”

“我叫姬鰩。”

“姬鰩?”顧景織沉吟,嘴裏細細地念叨著她的名字:“鰩……”

原來那塊隨他出生的玉佩上刻的鰩字,竟然就是她的名字。可是那塊玉為什麽會隨著他出生?那不是焚天的玉佩嗎?他跟焚天到底有何聯係?為什麽他們會長得一模一樣,又為何他會帶著他的玉佩出生?

顧景織內心一陣疑惑,耳邊突然傳來姬鰩的歎息聲。

“你果然不是焚天,聽到我的名字竟然這般驚訝。這名字就是焚天給我取的,他說他永生永世都不會忘記我的名字。”說到焚天,少女的臉上露出幾絲哀傷來。

顧景織怔怔地望著她,心中滿是疑惑,但眼下找雲仙宮要緊,他跟焚天的那些聯係,還是等他們找到鮫人血再問吧。

“這裏是懸崖,你這樣跳下去會死的。我們先下山,繞路過去。”顧景織抓著姬鰩的手提議道。

姬鰩眉頭輕蹙,嫌麻煩道:“為什麽要繞路?我又不是人,我又摔不死!”

“你不是人,可你這副身體是人的身體,掉下去你還是會受傷,你不是真身被封了嗎?要這副肉體壞了,你怎麽辦?再去投個胎?重生一副肉體?還是直接借用其他人的身體?”顧景織有些生氣地說服她道。

姬鰩認真地聽著他說的話,低頭看了眼自己那副受損嚴重的肉身,撇了撇嘴:“也對,我可沒有時間再浪費了。”

江鈴月這副肉身受損嚴重,很快就沒法用了。而九大神劍頻頻覺醒,隻要等所有神劍全部覺醒,她把神劍召回,拿出其中的靈珠,她就可以複活焚天了。

她等這一天已經等了數萬年,早就迫不及待了,哪還有時間花個十幾年塑造一副新的肉身。

“行吧,聽你的。”想到這兒,姬鰩微微地歎了口氣,任由顧景織牽著下了山,她轉頭看著顧景織溫柔的側臉,忍不住道:“你這劍奴倒是比王屠鈄他們好用一些。”

“願為蒼梧大人驅使。”顧景織已經開始習慣她這副狂妄的語氣,笑著附和她道。

“嗯,以後就跟著我吧,你的鮫人血我包了。”姬鰩一臉驕傲的樣子,白皙的臉頰上透著一絲天真爛漫,那表情,和以前的江鈴月一模一樣。

顧景織看了一眼,內心一陣悲愴,他苦笑著,牽著姬鰩的手慢慢往下走。

“你還記得身為江鈴月時的記憶嗎?”顧景織一邊走,一邊探尋地問道。

“當然記得,我覺醒的時候覺醒了上萬年的記憶。”姬鰩道:“江鈴月的記憶就那麽十五年吧,也沒多少東西,像個豬崽一樣被養大,最後被欺騙而死,簡直丟我的臉!”說完,姬鰩的臉上露出不高興的神情來。

“那我呢,你還記得我嗎?”顧景織突然轉頭,目光沉寂地看著她,輕聲問道。

姬鰩瞅他一眼道:“當然記得,不就是你喜歡江鈴月,江鈴月也喜歡你,但她又誤會了你,把自己搞死了嘛!江鈴月不知曉你的心意,我這個旁觀者看得可清楚了。不過說來我也挺癡情的,數萬年了,我就喜歡長得你這模樣的,其他男子的臉,我看了都記不住。”

見她如此坦然,毫不記恨自己,顧景織內心五味雜陳,他的眼神黯淡了下去,看來,她身為江鈴月的印跡真的全都消失了,她完完全全變成了劍神蒼梧。

她對他沒有恨了,也就沒有愛了,一點也沒有了。

此刻站在他身旁的少女雖跟江鈴月有著同一副身體,可是,她喜歡的人不再是他顧景織了,不再是了……

“你喜歡的是焚天,對嗎?”

“沒錯。”姬鰩點頭道,忽而又有些不耐煩,“你怎麽這麽多問題,比王屠鈄還吵,不許再說話了!”

“好,我不說了。”顧景織低下頭來,便真的不再說話。

他臉上那副落寞的神情,倒是讓姬鰩看得有些於心不忍。

“行吧,你還有什麽問題,一並問了吧。”姬鰩別扭地哼了一聲道。

“沒了。”顧景織淡淡道。

知道她是江鈴月,知道她有江鈴月的記憶就夠了,就像姬鰩說的,江鈴月十幾年的生命,在她上萬年的記憶裏,連一滴水都算不上,而和他相處的那一年,可能真的隻是一瞬間吧。那個愛他的江鈴月已經徹底死了,現在活著的是姬鰩,是那個不愛他的姬鰩。

知道這些,就已經夠了……

閏胡城的郊外,炙熱的太陽烤著大地,泥土早已幹裂沙化。

柳卿然躺在炙熱的沙子上,眼睛緊閉,他中了那無極水母的毒煙暈倒一直未能醒來,他正做著一個夢。

夢裏,他躺在一個霧氣飄飄的溫泉池中,渾身**,懷中抱了一名冰肌玉骨的少女,在與其做旖旎之事。他想推開那女子,可那女子如同蛇一般纏在他的身上,任由他怎麽推都推不開。待他看清楚那女子的臉,不由得大驚一跳,那女子竟然不是別人,而是方才與他爭那無極水母的蠻族少女!

柳卿然當即被嚇得一身冷汗,忽然感覺臉上一痛,猛地驚醒過來,剛睜開眼就看到了那少女惱羞憤恨的麵容。

“你個**賊!竟然欺負我!”蠻族少女臉頰通紅地坐在柳卿然的身上凶巴巴地扇著他的巴掌罵道。

柳卿然一頭霧水,突然挨了她兩巴掌,清俊的臉當即紅腫了起來,嘴角開裂,流出血絲來。

他本也算是個名門小公子,脾氣算不得好,先前也沒受過這種委屈,當即沒好氣地一把抓住少女的雙手,將她按在了地上,惱恨地道:“我怎麽欺負你了?你身上衣服穿得好好的,我什麽時候欺負你了?”

柳卿然說完就後悔了,他好好的,突然提什麽衣服。

一想到方才自己做的那個荒唐夢,柳卿然的臉頰頓時漲得通紅,連耳朵也紅了起來,不等他解釋,那蠻族少女又一巴掌扇到了她的臉上,大罵道:“你果然做了那夢,你還說沒欺負我!你在夢裏欺負我了!”

那少女邊罵邊委屈地哭了起來。

柳卿然頓時方寸大亂,鬆開了她的手,從地上站了起來,紅著臉憋悶地問她:“你怎麽知道我做夢了?難道你也……”

後麵的話柳卿然沒臉繼續說下去。

那蠻族少女捂著臉哭道:“我當然知道了,那無極水母最喜歡給人下‘雲夢’了,我們先前聞到的那煙霧就是水母粉,它能讓人產生幻覺,做那些汙穢的夢。”

“既然是夢,那就不是真的發生,你沒必要這般在意。”柳卿然板著臉說道,耳根子依舊有點紅。

“怎麽可能不在意!你在夢裏都看過我身子了!”少女大呼一聲,眼淚汪汪地朝柳卿然哭道。

柳卿然臉上一燙,頓時不知道該怎麽反駁她。

雖隻是個夢,可那夢的真實感,他深有體會。

他的目光不小心瞥到少女那張緋紅的小臉上,柳卿然當即不自在地別開了目光。

“好了,你別哭了。這事要怪就怪無極水母,我們應該找她算賬。”柳卿然尷尬地轉移話題道。

“沒錯!等我找到無極水母定將她碎屍萬段!”少女恨恨地道。

柳卿然冷然地瞪了她一眼:“既然我們都要找無極水母,不如結盟吧。”

“我為什麽要和你結盟?”少女臉上一百個不願意。

“你有我不知道的線索,我有你沒有的神劍,我們倆合作總比互相拖後腿好吧。”

“要結盟也不是不行,你先告訴我你去雲仙宮幹什麽?”少女問。

柳卿然沉默地瞥了她一眼,冷聲道:“我是為了找鮫人血。”

“找鮫人血?”少女驚奇道,在柳卿然周圍繞了一圈,探尋地問道,“你受傷了?快要死了?”

柳卿然避開她的目光,別扭著道:“不是我,是我朋友。”

“哦。”少女了然地點點頭,“你是為了朋友找鮫人血,我要找阿泰劍,既然目的不衝突,倒也不是不能合作!”少女說罷,朝柳卿然伸出手來,微笑道,“我叫阿敏,你叫什麽名字?”

柳卿然瞥了眼她的小手,沒有握,別過臉,冷冷地道:“柳卿然。””

“柳卿然,嗯,好中原的名字,你果然是中原人。”

“你不是中原人?”柳卿然聞言,不由得打量了眼她身上的怪異服飾。

少女笑笑,大方地回道:“我當然不是,我是遊牧族的。”

“遊牧族?”柳卿然蹙眉。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先前屢犯他們邊境的就是遊牧一族?遊牧族的人為何會要去雲仙宮找泰阿劍?

見他一直愣愣地盯著自己不說話,阿敏小臉一紅:“怎麽?你們中原的江湖人也歧視我們遊牧族?”

柳卿然搖頭道:“你我既然結盟就是朋友,我就不會歧視你。”

“算你識相。”少女一臉高傲。

柳卿然不和她計較,沉聲問:“你是如何認出那無極水母的?你可有辦法再找到她?”

阿敏聞言,從腰間掏出個布袋子,從裏麵放出一隻小飛蟲,跟柳卿然解釋道:“這是千尋蜂,是世上嗅覺最靈敏的蜂。無極水母擅長易容,沒多少人見過她真正的容貌。但沒關係,容貌易變,可她身上的味道不會變。因為無極水母身上總喜歡攜帶水母粉,所以她的身上有水母粉的味道,千尋蜂一聞就能聞得出來,所以隻要跟著這蜂,我們肯定能找到那個老妖婆。”

柳卿然明白地點了點頭。

阿敏得意地將千尋蜂往外一放,吩咐道:“喳喳,快給我們帶路!”

話音剛落,那隻千尋蜂像是聽得懂人話似的,煽動雙翼,朝前飛了過去。

柳卿然跟著阿敏一同跟了上去。

“這就是你說的無極水母?”柳卿然擰著眉頭踢了下在驛站**躺著的王屠鈄,黑著臉問阿敏。

阿敏幹笑著,為自己的寵物辯解道:“可能是他在街上拽無極水母的時候身上染了水母粉,所以喳喳才找錯的。”說完,少女羞愧地低下了頭。

柳卿然懶得再理會她,他抬腿又朝王屠鈄的屁股踹了一下,將睡得跟死豬似的某人給踹醒了。

王屠鈄吃痛地醒來,睜開眼,就看到一個美女張著大眼睛在看他。

王屠鈄覺得自己應該是沒睡醒,他又閉上眼睛眯了一會兒,然後屁股上又挨了一腳。

“誰啊!活得不耐煩了,敢踹小爺我的屁股!”王屠鈄氣得從**一蹦而起,頭頂到了床頂的木頭上,疼得他齜牙咧嘴的。

耳邊傳來少女的偷笑聲,他下意識地睜開眼瞄了一會兒,果真有個美女。

這美女看上去還有點眼熟,不就是先前迷暈他的蠻夷小姑娘嘛!

王屠鈄不禁皺起了眉頭,一臉防備地將身子往後挪了挪,跌回到床榻上。

“鈴月人呢?”柳卿然耷拉著臉問他。

王屠鈄一臉蒙:“什麽鈴月?鈴月不是在驛站嗎?你問我做什麽?”

王屠鈄說著打了個哈欠,眼睛忍不住又朝一旁的阿敏瞄了幾眼,朝柳卿然湊過身軀,小聲地問道:“你怎麽跟她攪和到一起了?”

柳卿然沒回他,隻是板著臉繼續道:“這裏就是驛站!鈴月不在她的房間,你回來了,都沒注意她去哪了嗎?”

聽他這麽一說,王屠鈄也急了,立刻跟著柳卿然一道去蒼梧的房間找人,果真不見“江鈴月”的身影。

“她不會是丟下我們跑了吧?”王屠鈄撓著頭說道。

柳卿然察看了下房間,然後回頭惡狠狠地瞪了王屠鈄一眼道:“應該不是,她跑什麽,要跑也是我們跑吧。”

“也對,她會不會自己去找雲仙宮了。”

“有可能。”柳卿然道。

“你們說的那個鈴月是誰啊?”阿敏好奇地探過頭來問道。

王屠鈄跟柳卿然齊齊看了她一眼,異口同聲地道:“不關你事!”

“什麽嘛!”阿敏噘嘴。

柳卿然道:“我們還是快點去找鈴月吧,她涉世未深,一個人去雲仙宮太危險了。”

王屠鈄附和地點點頭,這一路上過來,江鈴月雖然凶巴巴,一副我很厲害的樣子,可是卻連一些基本常識都不懂,經常被人騙,找不到路,動不動就想拔劍開山,要不是他和柳卿然,她都走不到這裏。

三個人剛離開驛站,承影劍跟湛盧劍突然躁動了起來,意欲脫離主人的掌控。

柳卿然臉色大變,目光看向遠處的山巒:“她應該在那兒!我們快走!”

說罷就要提劍而去。

阿敏急著喊住他們:“你們跑能跑多快,買馬啊!咱們騎馬走!”

柳卿然跟王屠鈄相顧看了一眼,接受了她的提議。

循著泰阿劍的劍氣,顧景織跟姬鰩來到了一片綠色的大湖旁。

整片湖麵都被濃密水草覆蓋著,看不到底。

顧景織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問身旁的少女:“你確定泰阿劍就在這底下?”

姬鰩點點頭:“錯不了,這裏劍氣最濃,底下應該就是雲仙宮。”

“可是雲仙宮不是在深海底下嗎?這是條死湖,水草橫生,這湖水早晚會幹涸。”顧景織懷疑道。

姬鰩抿了抿嘴唇,手中蓄力,現出蒼梧劍道:“隻要把這湖麵劈開,下麵探一下就知道了。”

說完,她就要揮劍朝湖麵砍去。

蒼梧劍在她手上頓時劍氣大盛,她果真沒有騙他,她就是蒼梧劍本體。

顧景織先前是見過神劍威力的,不說其他的,就單獨一把軒轅劍就能把一片山巒夷為平地,蒼梧劍作為神劍之首,威力更是在軒轅之上。

“等等。”眼看江鈴月就要揮劍劈湖,顧景織連忙攔住了她,勸阻,:“倘若這裏真是雲仙宮的入口,那這湖底下必然有雲仙宮的人在此生活,你這一劍下去,勢必會傷及無辜。到時候惹怒了雲仙宮的人,我們又該如何向他們討要鮫人血!”

“既要取鮫人血,肯定得殺鮫人,這一劍下去豈不正好?”姬鰩不解地問顧景織。

顧景織歎氣,說她心智未開,果真是單純癡傻。

“人世間的交易買賣,豈是你說的那麽簡單。今日你先把人傷了,人家為何還要救你?你不給他們活路,他們為何要給你活路呢?”顧景織拉著她的手說道。

“行吧。”姬鰩蹙眉,她也不喜歡殺人。可是,自她離開混沌之海,曆經凡塵以來的數萬年,她見過了無數的殺戮,為了找九大神劍,她被人傷過,也傷過人。最後她發現,在這六界中,你想要的每一件東西,都是需要拿血去拚的。除了焚天會毫無保留地把一切送給她外,其他的所有,她都要靠自己去爭搶。

“可是不劈開這湖水,我們怎麽進雲仙宮?”姬鰩鬆開了握劍的手,將蒼梧劍收了起來,皺著眉頭問顧景織。

顧景織斂了神色道:“等。”

“等?等誰?”

“無極水母。”

“那是何人?”

“傳聞她是雲仙宮的采辦員,經常會替雲仙宮的那些鮫人出海買東西。水母也是海域裏的生物,她幾日不回水裏就會死,所以隻要我們在這等著,早晚能等到她出現,然後就可以跟著她進海。”顧景織跟她解釋道。

姬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一屁股坐在了岸邊:“這凡間你比我熟,那就聽你的吧。”

顧景織無奈,伸手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你就這樣堂而皇之地坐在這裏,就算無極水母回來,也不會出現的,我們還是找個隱秘的地方藏起來吧。”

姬鰩煩悶地掙開了他的手,隨手在空中一揮,在他們身旁設了個結界道:“你們凡人講究真多,好了,這是璿光罩,有了這個罩,我們看得見別人,別人看不見我們,這樣你就可以放心坐下來了。”白衣少女說完,對他拍了拍身旁的空地。

顧景織神色凝重地在她身旁坐下,忍不住問道:“你不是說真身被封了嗎?為何還會用咒法?”

姬鰩回道:“這隻是個小障眼法,就算我真身被封,也可以拿來玩的。這種咒法隻能遮蔽你們凡人的眼睛,躲不開那些神將的眼,所以隻能騙騙你們。”

顧景織眉頭蹙得更緊了:“你說的神將是天上的神仙?”

姬鰩撇嘴:“算是吧。”

顧景織道:“神仙為什麽要害你?是因為你是劍靈?劍靈是妖魔?”

姬鰩搖頭,麵上露出幾絲痛楚道:“不是,我不是什麽妖魔。”

顧景織耐著性子問她:“你不是人,也不是妖魔,那你也是神?”

姬鰩再搖頭,麵色蒼白道:“我什麽也不是,我隻是條魚。”

“魚?”顧景織不解:“魚妖?”

“你才是妖!”姬鰩最討厭別人說她是妖,氣得想伸手打他,可一抬手,卻發現身體已經完全動不了了,胸口疼得仿佛整個身體要裂開,她痛苦地朝顧景織身上倒了過去。

顧景織連忙扶住她,目光下意識地落在她的胸膛,隻見一片血漬從她的紗裙裏透了出來,濃臭的血水很快地浸透了她的裙子。

顧景織是個醫者,當即看出了這血水是什麽,他猛地皺起眉頭,不假思索,直接拉開了少女的衣襟。

待看到她胸前那個血肉潰爛,膿水惡臭的破洞時,顧景織的心瞬間揪了起來。

這麽大的傷口,居然從未愈合……

即使他們四周有璿光罩護著,但顧景織將她抱到了附近的一處山洞中。

她胸前的傷口潰爛得很厲害,想必是之前都沒有好好清理過,所以傷處才會有那麽多膿水。

顧景織寒著臉,輕輕地幫她脫掉上衣,從懷中拿出隨身攜帶的銀針包,小心翼翼地給她剔除傷口處的腐肉。

昏睡的她眉頭緊蹙,想必是覺得疼。

“很快就好了。”也不管她能不能聽見,顧景織柔聲安撫她,手上的動作放得更輕了。

待把那些腐肉全部剔除,他又拿手帕去湖邊潤濕了下,回到洞中幫她擦拭傷口上的膿水。幾番來去,她的傷口才算清理幹淨。

顧景織又從懷中掏出金瘡藥,在她的傷口處敷了一些,撕了衣袍一角,幫她把傷口包了起來。

傷口感染嚴重,會讓病人身體產生高熱,甚至直接病死。這終究是副凡人的軀體,能讓她撐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了。倘若找不到鮫人血為其醫治,她傷口處的膿毒最終還是會讓她全身潰爛。

顧景織沉著臉,坐在她的身旁,靜靜地望著她蒼白的臉頰,心中不知是何種滋味。

倘若當日他能阻止她挖心,她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她就還是江鈴月,哪怕江鈴月是她幻化出來的,可對他來說,江鈴月是真實的存在的。她的一顰一笑,她的每一個小動作,她喜歡他的樣子,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而今……

眼前的這個少女還是江鈴月,可她的心中隻有一個叫焚天的男子,並沒有丁點顧景織的位置。那個曾經對著他燦爛笑著,喜歡粘著他的女孩徹底消失不見了。

“鈴月。”顧景織疼痛地喚了她一聲,伸手幫她挑開了額前的碎發。

即使她說她叫姬鰩,可他還是想叫她鈴月。

因為隻有江鈴月是屬於顧景織的。

意識到這一點,顧景織難受地閉上眼睛,胸口一陣絞痛,他捂著嘴跑出了山洞,在外吐出幾口鮮血。望著手心中殷紅的血絲,顧景織自嘲地笑了起來。

這大概就是老天爺對他的懲罰吧。他負了江鈴月,所以江鈴月不見了,變成了姬鰩,不再喜歡他了。

平複好氣息,顧景織去附近采了些果子,然後又回到了山洞。

白衣少女已經醒了,正皺著眉頭看胸前的傷。

看到他進來,她連忙理好衣襟,神情不悅地瞪著他道:“是你給我的治的傷?”

顧景織應了聲,將手中洗淨的果子遞給她:“吃點果子,補充下體力。”

姬鰩沒接:“我不餓。”

顧景織沒有與她爭執,他將果子放在她手邊:“柳卿然他們呢?也不管你吃飯?”

姬鰩感到煩悶道:“他們在乎的是江鈴月,又不是我,幹嘛要管我吃飯!你不也是嗎?你這般照顧我,還不是因為你也舍棄不了江鈴月這副身子。你們才不是真的關心我,所以我不稀罕你們的關心。”

“你真這麽覺得?”顧景織寒著臉問她。

姬鰩聳了下肩膀,不以為意地道:“不然呢?我對他們可壞了,那王屠鈄以為我聽不見,其實他跟柳卿然說我的那些壞話我都知道。不過沒關係,這副身子是我的,我想要,我自己會想辦法治好它,用不著你們假好心。”

姬鰩譏誚地看向顧景織。

顧景織坐下來撫弄自己帶過來的九皋琴,目光沉暗,沒有與她多作辯駁。

見他這般淡然,姬鰩有些奇怪地湊到他身旁,緊緊地盯著他,問道:“你為何不生氣?每次我凶王屠鈄時,他可生氣了,一個勁在背後罵我。我本來就不想跟他們有多少交集,要不是因為他們手中的兩把神劍,我才懶得與他們為伍。你現在是不是也在心底罵我?”

她說話的語氣聽起來蠻狠,實則很天真。

顧景織不由得抬眼看著她,眼神黯然了下來,嘴角浮出抹苦笑道:“你這般激我與你說話,不過是想借我的臉,假裝焚天與你說話吧。”

見自己的心思被拆穿,姬鰩驚愕地望著他,咬著唇惱羞成怒地甩手道:“沒有!你根本就不是焚天!我才不會把你當成焚天呢!”

“是嗎?”見少女一副極力否認的樣子,顧景織搖了搖頭,歎了口氣,最終還是忍不住問,“那焚天到他是怎樣的一個人,你為何這般喜歡他?”

聽他問起焚天,姬鰩臉上立刻露出悲痛的表情來,她坐在一旁,抱著自己的雙膝,又一次陷入了痛苦的回憶中。

那些過往明明過去了幾萬年,可在她的腦海中卻還是那般清晰。

她在人世間遊曆數萬年,看盡了諸多風景事物,可留在她海裏的依舊隻有與焚天在一起的點滴歲月。其他一切人與事,於她而言,就像是白駒過隙,轉瞬即忘。

兩行眼淚從少女晶亮的眼睛中落了下來,顧景織靜靜地看著她,心髒再度抽緊。

姬鰩沉寂了許久,突然哀傷的開口,隻說了一句:“焚天,他是這六界裏最愛最愛我的人。”說完這句,她的雙眸又蓄滿了眼淚。

顧景織呆呆地看著,一雙手攥得握得更緊了。

即使姬鰩沒有告訴他,她跟焚天的過往,但他能感受得出,她有多愛那個男人。愛到可以為了他,割心頭血救一個隻是跟他長得相像的人。

最終,顧景織還是什麽也沒說,他沉默地撥動琴弦,彈了一首《伽藍訣》。

他第一次在琅琊山上見江鈴月,也是彈了這曲。

少女被琴聲所吸引,漸漸地忘記了哭泣,她安靜地蹲在一旁聽他彈琴,嘴裏不由得哀歎一聲:“我想起來了,這曲子我聽過。在我還是江鈴月的時候,我第一次見你,你彈的就是這首曲子。那時候你從天上飛下來,戴著麵具,很是好看。我一下子看癡了,總覺得你莫名的熟悉,誰想到原來你跟他長得一模一樣。”

她竟然還記得他們的第一次相見?她不是說那些記憶一晃而過,沒什麽重要的嗎?

顧景織猛地停下手指,愣愣地看著她。

姬鰩朝他走了過來,一臉迷離地望著他,伸手觸摸他的臉頰,嘟囔道:“奇怪,為何你會跟焚天長得一模一樣呢?我下界數萬年,你是我見到的第一個跟他長得像的人。可是,你們為什麽會像呢?柳卿然像北海龍族的太子,那是因為他是常衡的轉世。王屠鈄像哼哼,那是因為他前世就是哼哼獸阿雪。那你為何會像焚天呢?”少女一邊說道,一邊伸手探進了顧景織的胸口,可眼眸裏閃爍著冷意。

顧景織見她越扯越過,衣服都快被她拉開了,忍不住地要推開她,她卻反將他推倒,壓了上來,紅著眼望著他:“焚天的元神還在混沌之海裏,他是邪神,光欒是不會放他轉世的。不過你和他這麽像,總得讓我探探元神。”

“探元神?怎麽探?”顧景織抓著她的手問。

“我現在真身被封,神力不能用。”姬鰩想了想道:“最簡單的辦法,就是雙修啊。”

“什麽?”顧景織嚇得連忙推開她:“胡鬧!”

“怎麽,你不願意?你不是很喜歡江鈴月嗎?”姬鰩有些不高興地道,“反正這具身體也快壞了,送給你也沒什麽。”

她是獸,即使過了幾萬年,她骨子裏還是一隻沒被馴化的獸。

她不懂禮儀章法,也不懂男女之別。她隻知道,不用神力,要進入一個男人的元神,最簡單最直接的方式就是雙修。

“就算我喜歡鈴月,那也不能……不能這般。”顧景織連忙抓住一直在扒拉他衣服的姬鰩,他算是知道了,這個活了上萬年的劍神,根本就不懂一點凡塵俗世,連這種隻能夫妻之間做的事,都說的如此隨便。

“凡人,真是麻煩。”姬瑤見他拒絕,也不再強迫,放開他,坐起身來,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衣服。

“難道你要別的男人元神也要同他雙修?”顧景織忍不住怒了,冷聲問。

“你在胡說什麽,我是看你長的像焚天才便宜你的。”姬鰩道,“再說,這具身體馬上就壞了,送給你也無所謂。”

“你!”顧景織瞪著姬鰩,“我不許你這麽對鈴月!”

“放肆!區區凡人,居然敢這麽和本尊說話!”姬鰩見顧景織這樣,也凶了起來,一揮手,將他甩飛出去,“這是我做的肉身,我想怎麽樣,就怎麽樣,你有什麽資格和我說不許?”

顧景織狼狽地跌坐在地上,一聲不吭。

姬鰩看他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有些不舒服,她別過臉道:“你要不喜歡就算了,還有以後不許再提江鈴月!”

顧景織站起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神裏似乎帶著無盡的悲傷,他沒說話,隻是轉身走出山洞。

姬鰩望著顧景織淒然離去的背影,忍不住微微皺起眉頭,手不自主地捂住胸口空了一塊的地方,沉聲道:“奇怪,傷口怎麽又疼了起來。”這具肉身,果然快不能用了。

姬鰩低下頭看了眼自己被血水和膿水弄髒的白衣,當即嫌惡地撇了撇嘴,隨手施了個術法,給自己換了身幹淨的衣服,靠在山洞裏休息。

這一晚,顧景織也沒有再回來。不過姬鰩知道他就在這附近,要是他走遠了,璿光罩是會有反應的。

他不進來,該不會是還在生氣吧?罷了罷了,他不想與她雙修,那她也不會勉強。若不是看在他長得像焚天的份兒上,她才不想碰他呢。

焚天……焚天……

焚天還在混沌之海等著她,她要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就能喚醒他了。

“奇怪,為什麽劍氣到這裏就消失了,小影子也不亂動了,是鈴月停止召喚神劍了嗎?”剛爬到半山腰,王屠鈄便一臉驚訝地握著手中的承影劍,朝柳卿然問道。

柳卿然低頭看了眼手中的湛盧劍道:“先上去看看,說不定鈴月還在。”

王屠鈄點頭,策馬繼續往山上跑。柳卿然緊跟而上,落在最後的阿敏一臉吃力地朝兩個人大喊道:“你們慢點,等等我啊!”

山林中空****的,不時傳來幾聲回響,激起了一片鳥兒。

遠方南疆邊境,顧景織帶著張炳道去南海尋找鮫人血後,這裏就由郭海跟張碧璿代他駐守。

是夜,星光黯淡。

伺候完張相吃完藥,張碧璿從張相的院中退了出來,回到自己的房間審閱起新遞上來的軍中要務。

忽然,一道人影從窗外快速閃過,張碧璿眼眸微眯。一人快速地閃進她的房間,站到了她的身前。

“仙君。”陸儒亭躬身朝張碧璿作揖道。

張碧璿停下手中的筆,抬眼稍有些不悅地掃了他一眼道:“我說過了,在這裏叫我郡主。”

“是,郡主。”陸儒亭趕忙改口道。

張碧璿將狼毫筆放了下來,搓著手問道:“讓你辦的事,辦得如何了?”

“回郡主,一切都按你的計劃進行著。江桑榆成功覺醒了純鈞劍,被推舉為新的武林盟主。我已聯係上她,她願意為你效力,但你得幫她殺了江鈴月,為江秋水報仇。武林中暫時一切安穩,除了江桑榆外,那些人還不知道江鈴月未死的消息。”陸儒亭如實回道。

張碧璿滿意地點點頭:“不錯,江鈴月那邊呢,你有查到她跟柳卿然等人的蹤影嗎?”

陸儒亭頓了頓,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張碧璿的臉色道:“我發現他們朝南海的方向去了。”

張碧璿聞言,眉頭微蹙了下,靜默了會,忽而笑了起來:“看來她那副凡人肉身支撐不了多久了,想必也是要去尋那鮫人血吧。”

陸儒亭見她還笑得出來,不解地問:“郡主,你不擔心她會碰到三皇子嗎?三皇子要知道她沒死的話,恐怕……”

“恐怕什麽?他們兩個人舊情複燃嗎?陸儒亭,你根本不了解江鈴月,就算她心裏有顧景織,但還是會幫我複活焚天的。因為對她來說,焚天才是最重要的。我要他親眼看著她心有所屬,至死不渝,到時候顧景織才會死心。這樣,他以後才能真正地屬於我一個人。”張碧璿表情發狠地說道。

陸儒亭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

張碧璿沒有跟他解釋,隻是擺擺手道:“你先回江桑榆身邊吧,那邊有什麽動靜記得及時通知我。”

“是。”陸儒亭點點頭,但沒有立刻離開。

張碧璿訝異地看了他一眼:“還有何事?”

陸儒亭道:“仙君,我想看看我家嬌妹。”

張碧璿聞言,不由得冷笑一聲,隻見她伸手在半空中一劃,麵前顯出一塊水鏡來。鏡子內可以看到一個黑色的祭壇,壇內躺著一名穿著紅色嫁衣的女子,女子身旁放著一柄銀色長劍。劍跟女子一樣,像是沉睡了一般,都靜靜地躺在祭台上。

那名女子長得十分妖豔,眉心還有粒紅色朱砂痣,白皙的手腕上同樣有條紅色血線。

陸儒亭癡癡地望著鏡中的女子,麵露哀色地問張碧璿:“仙君,嬌妹她到底何時才能醒來?”

張碧璿冷眼掃了他一記,嘴角輕揚道:“等你該做的事都做完了,她自然就醒了。”

陸儒亭明白了她的意思,神色一痛,退出房內,身影快速地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姬鰩一向睡得很淺,稍微有些風吹草動便能將她驚醒。感覺有人拍她,她猛地睜開眼睛,眼裏滿是殺氣地襲向眼前的人。

待看清那人的臉,她身上的劍氣頓時散了下去:“你回來了?我還以為你走了。”

“哦,這麽乖。”姬鰩笑了,:“等我複活了焚天,就把這具肉身送給你如何?”

“那你之後要小心些,別讓她再受傷了。”顧景織沉痛道。

姬鰩嗤笑道:“這地界,還沒人能傷得了我!”

顧景織被她這狂妄的語氣逗笑了,沒有反駁她,隻是朝她伸出手道:“無極水母出現了,我們得走了。”

姬鰩連忙抓住顧景織的手,跟著他一道離開了山洞。

洞外一片漆黑,無星辰與月。

遠遠的,姬鰩就看到了湖邊站立的一道人影。

一名穿著藍色紗衣的女子正對著湖麵施法,沒多久,湖水就被分成了兩半,湖中央露出一條石橋來。

即使有璿光罩擋著,無極水母看不到他們,但顧景織還是拉著姬鰩躲在了一塊岩石後麵。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待那藍衣女子踏上石橋,顧景織帶著姬鰩朝湖邊走去。

待湖水恢複原狀之前,他們跟著那名藍衣女子一同踏上了石橋,朝湖底深處走去。

那名女子走在前,他倆慢慢跟在後頭,到了石階拐角,突然那名女子消失在了他們眼前。

顧景織怔愕,耳邊傳來姬鰩困惑的聲音。

“奇怪,這石階還沒到底,那個人怎麽不見了?”

顧景織皺眉,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警惕地拽著她的小手道:“我們被發現了。”

“不可能。凡人之眼是穿透不了璿光罩的。”姬鰩不以為然道。

顧景織沉著臉瞥了她一眼:“你忘了,雲仙宮的人不是凡人,他們是鮫人。無極水母剛使的分湖之術,凡人就算武功再高,也做不到把湖水分成兩半。”

聽他這麽一說,姬鰩恍然大悟地點點頭,悻悻地“唔”了一聲。她是忘了這一茬了。

除了焚天,她對其他事都不大上心。她活了數萬年了,所見的事數不勝數,但確實大多都不記在心上。畢竟她隻是一條魚,善忘是她的本性,她能記得的,隻有重要的事,和重要的人。

顧景織見她這副漫不經心的模樣,眉頭不由得皺起,剛想說點什麽,突然一團煙霧在他們眼前散了開來。

不等他出手,姬鰩已經敏銳地伸手一揚,用劍氣將那些煙霧吞噬了幹淨。

“出來!”一聲暴嗬,她周身劍氣翻滾,黑色的霧氣隱隱作現,一個身影被她從一旁的石壁裏震了出來,跌落在他們腳下。

“原來是隱身術,我倒忘了鮫人一族在術法上一向天賦極高,早知道這樣,我也懶得設這璿光咒了。”說罷,姬鰩手一揮,便將她跟顧景織周圍的璿光罩給收了起來。

無極水母被她的劍氣所傷,嘴角流著鮮血躺在石階上,又驚又怒地問道:“你們到底是什麽人?你為何會看穿我的隱身術!還有,你的身上為什麽會有神劍的氣息!”

姬鰩雙手環在胸前,頭疼地蹙眉道:“你的問題太多了,我不想回答。不過你要不想死的話,回答我一個問題就行了,雲仙宮在哪兒?”

“不知道!”無極水母咬牙恨道。

“嗬!我看你是活膩了!信不信我活剮了你,再把你做成一盤紅燒魚?”姬鰩不耐煩地伸手,滿身戾氣地將她從石階上舉了起來,扼住了她的喉嚨,似要將她就此了斷。

“你就是殺了我,我也不會說的!”無極水母閉上眼睛,一副英勇就義的樣子。

“嗤,一條小小的鮫魚,你以為你不說,我就拿你沒辦法了?”姬鰩被她的態度激怒,突然出手,伸出五指按在無極水母的頭上,狠厲地道,“嘴這麽硬,不知道你的元神是不是也這麽硬!”

說罷,她手指生出利刃,就要破開無極水母的頭,刺入進去。既然她不說,那她就自己去她元神裏尋找答案!

“鈴月!住手!”顧景織大驚,出手攔住她。

姬鰩身上的劍魔本性顯露,不耐地一把推開顧景織,額頭的劍印越發明顯!她眼神狠厲的將指甲刺入無極水母的頭顱中,開始吸食她的元神。

無極水母痛苦地蹬著腳,發出淒慘的叫聲。就算無極水母是鮫人,也受不得如此酷刑!

姬鰩身上的劍氣越發濃重,蒼梧本就是上古凶劍,待元神吸食幹淨,無極水母定是難逃一死。

顧景織又急又惱,他實在不喜她這般喜怒無常,嗜血嗜殺的模樣,當即拿起九皋琴就要彈奏《伽藍訣》淨化她的魔性。

然這《伽藍訣》隻對武林中的邪人有用,對江鈴月這種劍魔毫無用處。

眼看這無極水母痛苦得臉都要變形了,顧景織急聲朝姬鰩喝道:“你快住手!鮫人數量稀少,自古團結,他們從不會救殺過族人之人,你若殺了她,就算找到雲仙宮也得不到鮫人血。你說過要把肉身給我的!你是反悔了嗎?”

顧景織還未說完,少女猛地鬆手,將無極水母甩在了地上,眼神寒冷地盯著顧景織,臉上閃過幾絲惱意。

顧景織懶得理會她,連忙伸手將無極水母扶了起來,無極水母已經奄奄一息,顧景織給她輸內力療傷,可她受的又不是內傷,他的內力對她毫無用處。

顧景織有些焦急地看向站在一旁的少女,咬牙道:“你來救她。”

姬鰩不滿地撅起嘴,生氣地瞪了他一眼,不動。

“江鈴月!”顧景織真生氣了,他朝她大聲地吼道。

姬鰩聽著心裏更是惱火,忍不住回吼道:“都說了我不叫江鈴月,你再這麽喊我,信不信我立刻殺了這條魚!”

“好,姬鰩,你快救她。”顧景織白著臉,讓步道。

姬鰩神情憤憤,但還是伸手在無極水母頭發撫了一下,施法救了她,嘴裏絮叨道:“煩死了,最近用了好幾次法術了。你得祈禱光欒開小差沒注意到我,不然他用水鏡一看,就能找到我。到時候我被抓了,你也沒好果子吃的。”

“你?保護我?”姬鰩不屑,“說什麽胡話呢,光欒弄死你,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就你還想保護我?還是算了吧。”

“反正我不會讓他傷你。”顧景織冷著臉,氣悶道,耳根子有些紅。

姬鰩不懂他為何這般激動,見他這般自責,不由得撇嘴道:“放心吧,就算我被抓了,我也死不了。光欒若敢殺我,在幾萬年前就殺了,他才不敢呢。”

顧景織不清楚她說的光欒到底是誰,但聽說她不會被殺後,緊繃的心髒微微放鬆了些。

躺在他懷裏的無極水母醒了過來,一睜開眼,看到站在一旁的白衣少女,無極水母臉上頓時露出驚恐的表情來,慌張道:“你……你是什麽妖物……你為何會……”

“你才是妖物呢!”姬鰩瞪了她一眼。

顧景織安撫無極水母道:“夫人,我們本無意傷你,若非走投無路,我們也不會來此。煩請夫人能帶我們去雲仙宮,取一些鮫人血治傷。”

無極水母看在顧景織剛才救她的份兒上,稍微放下警惕,在顧景織的攙扶下,從地上站起:“就算我將你們帶去雲仙宮,你們也取不了鮫人血。鮫人血早就沒有了!”

說到這二,無極水母臉上露出幾絲絕望。

顧景織跟姬鰩皆一臉迷惑地看著她。

無極水母眼眶發紅,歎氣道:“鮫人血,其實並不是鮫人的血,而是鮫人哭出來的純淨之淚。但如今生活在雲仙宮裏的鮫人別說不會哭了,就算哭出來的眼淚也都是被汙染了的血淚,而不是至純的鮫人之淚了。所以,你們的忙我幫不了。”

“夫人此話何解?”顧景織還是不明白道。

無極水母又歎了口氣,運用遁空術將他們帶到了一片沙海麵前。

眼前黃沙漫天,遍地都是沙塵。土地幹裂出一條條巨縫,黑色的螞蟻從縫隙中穿梭。放眼望去,能看到不少沙土堆成的房屋,還有獸類的屍骨堆積在旁。一個老嫗從土屋中走出來,懷中抱著個水壺,步履蹣跚地朝遠處走去。附近不知道那間土屋內傳來小孩的啼哭聲,還有女人絕望的祈禱聲。

“這裏是?”望著眼前的蕭條景象,顧景織一臉驚愕地問道。

“這裏是海域,也就是你們要找的雲仙宮。”無極水母麵色哀愁地說道。

顧景織跟姬鰩同時大驚。

“這是雲仙宮?怎麽可能,雲仙宮不是在海上嗎?這裏明明就是沙漠,別說海了,湖都看不見。”姬鰩難以置信地說道。

無極水母涼涼地瞥了她一眼,朝沙海深處走去。

顧景織拉著姬鰩跟在她身後。

進了沙海,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原本美豔的無極水母突然變成了一個滿是皺紋的老人,她佝僂著身子,帶著顧景織他們一路往前走,邊走邊解釋道:“自從十幾年前,雲仙宮宮主得到了泰阿劍,暴露了自己的鮫人身份,帶著神劍跟族人遷徙到南海,在這片海域裏定居之後,我們鮫人一族的災難就來了。先是海域慢慢枯竭,再到族人沒有足夠的水源生活,跟凡人一樣,開始衰老。雲仙宮的鮫人們一個接一個地死去。”

“我們一行人跟著宮主出海,去外麵尋找新的海域。在路上,遇到了各路人員的追殺,大家相繼遇害,就連宮主也失蹤了。我有術法傍身,能轉換容貌,隱蔽於人群,因而僥幸活了下來。因我行蹤詭秘,外麵的人給我取了個綽號叫無極水母,而我的本名叫煉玉。

“新的海域並不好找,就算出去的人都喪生了,我也沒有放棄尋找。一開始我一月甚至幾個月才回一次宮中。但後來,隨著這裏海水枯竭,族人們生存需要水,所以我不得不兩三天就回一次這裏,給大家從外麵帶水進來。”煉玉邊說著,邊彎下身,給癱坐在土屋前的老人們懷中的水罐裏放了點水。

隻見她手指往水罐裏一指,就有水從她的指尖流出,進入了水罐之中。

“這是儲水的術法。”姬鰩看著,偷偷地跟顧景織解釋說。

顧景織點點頭,自從再遇江鈴月之後,他所見之事都超乎了他的想象,他已經漸漸習慣這些奇怪的事物了。

“這裏是雲仙宮外圍,這些都是老得不能走動的鮫人。這兒離中心僅剩的海域很遠,還有力氣走去海域的,天天都會去中心海域取水,沒力氣的,就隻能像他們這樣坐在這等著人救濟點水,勉強活下去。”無極水母繼續道。

顧景織垂眼看了下那些坐在土屋門口的老人們。

雖說是鮫人,可那些人看起來跟他們普通人沒什麽兩樣。衰老時也是滿臉皺紋,形容枯燥。

“我們鮫人體質與人類不同,我們的身體本身就有蓄水功能。當族人們缺水嚴重,體內水分也跟著流失後,就會現出魚尾,說明離死也不遠了。所以你們要的鮫人血根本沒有了,因為大家渴得連眼淚都流不出,更別說是純淨的鮫人淚了。”煉玉絕望地說著,伸手擦了下自己的眼睛,擦出一把血色珠子來。

她將那些如罌粟果一般的珠子拿給顧景織他們看:“這是血淚,沒用的,隻有純淨的鮫人之淚才具有療傷的奇效。所以,你們就算殺了我乃至整個雲仙宮的人都沒有用,這世界上再也沒有鮫人血了。”

說話間,煉玉帶著姬鰩跟顧景織來到了沙海中心。

那兒僅剩下一片約五裏寬長的海域。

有幾名鮫人正在海域裏洗澡,汲取身體必需的水分。因為長期缺水,它們的魚尾顏色很是沉暗,魚鱗上有裂開的痕跡。

“隻有堅持不住了,大家才會進海域洗澡,因為海水有限,就剩這麽點水,也不知還能撐多久。”煉玉再度解釋說。

照這樣下去,雲仙宮的鮫人一族早晚會滅亡。

就算他有辦法帶這些人離開這裏,可是就像煉玉說的那樣,外麵的人都已知曉雲仙宮的人是鮫人所化。鮫人的血跟普通人不一樣,是藍色的,一受傷很容易暴露身份,就會引來殺身之禍。

世人都知道,鮫人渾身上下都是寶,鮫人的眼淚是珍珠,鮫人的鱗片可以製作武器,鮫人血喝了能救命治傷,甚至長生不老。大家一直以來,都以為鮫人血就是鮫人身上的血,所以為了取鮫人血,肯定有很多人會像江鈴月一樣,選擇直接殺人取血。

就算鮫人們為了活命,說出鮫人血不是真的要血,而是純淨的眼淚,也不會有人相信。

即使煉玉沒有細說,但顧景織也猜到了,這裏的人是寧願渴死在這片海域中,也不會選擇離開的。

畢竟死在這裏,起碼還能留個全屍。

“這裏不會下雨嗎?”望著眼前的慘淡,顧景織沉痛地問煉玉。

煉玉搖了搖頭:“十幾年沒有下過了。”

“是因為泰阿劍?”顧景織又問。

煉玉點頭又搖頭。

顧景織不解。

煉玉歎息道:“幹旱的確是從我們得到泰阿劍開始的,可是後來我把泰阿劍帶出去過,這裏的情況並沒有好轉。”

顧景織眉頭緊鎖地望著眼前那片快要幹涸的海域問:“那又是為何?”

站在他身旁的姬鰩忍不住地回道:“還能是為何,因為這海底下住著一隻萬年贔屭,它吸了泰阿劍的劍氣,功力大漲,體型也變大了,把整個海域都霸占了,所以海水就枯竭了。”

“你是說這海底住著一隻巨龜?”顧景織驚詫道。

姬鰩點點頭。

煉玉不以為然道:“泰阿劍不過是一把神劍,就算它威力巨大,可是光靠吸食它的劍氣,贔屭如何能變得這般龐大?那要按你這麽說,先前慕白楓手握九大神劍,也不見有何物變異成這樣啊!”

姬鰩抿了抿嘴道:“那不一樣,神劍的氣息對大部分生物都無用,可贔屭是從混沌之海逃出來的神獸。它自古就以吸食混沌之氣為生。泰阿劍跟其他幾把劍之所以被稱為神劍,是因為這幾把劍裏都有混沌靈珠。混沌靈珠是混沌化分天地時的產物,能量巨大,混沌之氣最純厚。贔屭吸了它的力量,自然非比尋常。”

“你是如何知曉這些的?”煉玉一臉震驚地望著她道。

姬鰩目光涼涼地看了她一眼,道:“因為我跟贔屭一樣都來自混沌之海,贔屭就是我養的。”

煉玉大驚,驚恐地望著姬鰩,張著嘴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顧景織朝那神情單純的少女問道:“那你有辦法讓贔屭離開這片海域嗎?”

姬鰩撇嘴道:“就算贔屭走了也沒用,這片海域的水脈已經枯竭了。”

顧景織沉著臉,看著姬鰩道:“你先讓贔屭離開,其他我們再想辦法,這片沙海那麽大,水脈肯定不止一個。”

見他一副堅持的樣子,姬鰩無奈地朝他伸出手道:“好吧,把你的琴借給我用下。”

顧景織當即將背上的九皋琴遞給了她。

白衣少女皺著眉頭,對著琴弦不知道該怎麽撥弄。

顧景織隱約看出了她的窘迫,問道:“你要彈什麽曲子?”

姬鰩皺眉,回想道:“《九黎》,這是贔屭最愛聽的曲子,以前焚天常彈給我們聽,可我不會彈。”

顧景織將琴從她懷中拿了過來,掀起袍子,坐在了沙土上,腿上放著琴道:“會哼嗎?”

姬鰩點點頭。

“那你把曲子哼出來,我來彈。”顧景織道。

姬鰩再度點頭,盤膝坐在了他身旁,手托著腮幫,一邊在腦海裏回憶琴曲,一邊閉著眼睛,低低地哼唱起來。

她聲音很輕柔,那曲子被她哼出來有種空靈感。

顧景織隱約覺得這曲子很是熟悉,他順著她的音調,手指微動,輕輕地撥弄起琴弦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