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糾纏(1)

十一月的清晨,氣溫低,天亮得晚,再加上又是周日,如果放到去年自己一個人在聯通宿舍租房子的那段日子裏徐木升鐵定會悶頭睡到中午,然而今天他卻是早早就起了床。早到什麽程度呢?居然趕上和從來都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夏橙一起出了門,而秦若瑩和牧雲婉這兩個堅持早鍛煉的丫頭這個鍾點都還睡著呢。

路上沒有什麽人,徐木升和夏橙肩並肩走著。夏橙這丫頭平時很安靜,很少主動說話。路過麥當勞的時候,徐木升說請她吃早餐,她倒是爽快的答應。

“你平常都這麽早出門?”徐木升看到麥當勞裏的時鍾這時候也才六點剛過。

“嗯。”夏橙點點頭。“五點半起來,洗漱好就出門。”

“學校食堂還沒開門吧,你都吃什麽啊?”

“早讀之後再去吃唄。”

“你是準備要出國嗎?”徐木升聽若瑩和雲婉說過夏橙的一些情況。她已經認死理了非要出國深造,可她家庭條件很一般,負擔不起留學的費用,因此她想要留學就必須拿到全額獎學金。

“對。”夏橙倒是很坦率。“我爸媽都是工薪階級,家裏還有個弟弟。我留在國內他們也給不了什麽。既然這樣,不如出去闖闖,反正都是靠自己,拚一下唄。”

她說得青鬆,徐木升卻能體會到這句話背後所包含的辛酸和努力,想到自己嘴上說不啃老,遇到事情還是免不了向爹媽要錢,如今又住著舅舅的房子,不禁有點慚愧。

“有沒有什麽需要幫……”

他話沒說完,夏橙已經打斷道:“謝謝,我自己可以的。”

徐木升意識到自己可能是說錯話了,雖然是出於好心,如此唐突的說要幫忙,大概會刺傷她的至尊吧。

不過夏橙倒是沒有表現得太在意。“你是因為案子睡不著嗎?”這是她今天主動問的第一句話。

“算是吧。”徐木升確實是因為那兩樁墜樓案而睡不著,雖然目前尚無任何頭緒,他卻隱隱約約有些不安。

“別著急,查案子嘛,隻要線索充足就能夠找出犯人,或者說,隻有線索充分了才能夠找得出犯人。”夏橙吸著豆漿說了這麽一句話

徐木升一開始覺得有些繞口,仔細把這句話捋了幾遍,發現這話裏居然富含有一種辯證的觀點。

夏橙發現徐木升驚訝的看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的說。“你們是不是覺得我是個天天埋頭學習的學癡,我那也是生活所迫。我其實也很喜歡玩電腦,喜歡看動畫片。高考完的那個暑假我可是沒日沒夜把柯南、金田一都看完了。說句話你可能不愛聽,就像怪盜基德說的,罪犯是藝術家,偵探隻是吹毛求疵的鑒賞家,他們隻能跟在犯人後麵,犯人先作案,他們再破案。你想想看,柯南裏哪個案子不是凶手把該殺的人都殺得差不多了,柯南才有靈感。”

徐木升歎了口氣。他知道夏橙這是在寬慰他,讓他不要著急。可按她這說法,難道真要等凶手再行凶幾次才能找到線索嗎?

如果破案的意義僅限於事後替天行道,而非預防慘劇發生,那麽促使自己去破案的動力有是什麽?

是獵奇心理,還是破解犯人手法後的成就感?捫心自問,也許都有一點吧。

那如果沿著這個邏輯往下細想,徐木升猛然想到地獄傀儡師曾經問過金田一的一句話,“作為一個偵探,你難道沒有期待命案的發生嗎?”

***

請夏橙吃了一頓簡單的早餐,徐木升卻覺得有些得不償失,因為她的一番話,自己的心情反而是越發的鬱悶了。

走進江北大的校園,夏橙去教學樓裏自習,徐木升拐向南三樓的聯合實驗室。不管怎麽樣,先通過信息化辦案係統仔細查一下兩位死者的通信情況看看能有什麽線索吧。不能真的啥事都不幹,坐等著下一起命案發生啊。

實驗室裏空無一人。徐木升打開自己座位上的電腦,首先想到的是查一下陳思到底有沒有跟韓燁打過電話。他在心裏自嘲自己是不是受若瑩的影響也變得八卦了,不過結果卻讓他有些意外,陳思倒是沒跟韓燁打過電話,可韓燁跟陳思打過電話,用的就是他那個180的私人手機號,時間是10月2日。通過一種特殊的算法,徐木升又查到在通話後的第二天也就是10月3日的下午5點多鍾,韓燁的這個私人號碼和陳思的手機號出現在極為靠近的一塊地域裏,持續時間約一個小時四十分鍾。

依此,徐木升推斷10月2日韓燁給陳思打了一個電話,根據以前的記錄這應該是他們之間的第一個電話,而內容很可能就是韓燁約陳思見麵。第二天,他們兩個人如約見麵了。也許就是這一次見麵,韓燁把自己的名片給了陳思。不過陳思雖然收藏了名片,卻沒有再聯係過韓燁。

如果真是這樣,那麽兩個人的關係是韓燁主動建立的。韓燁為什麽會找上陳思呢?他們見麵的那個區域是一塊繁華的商圈,吃飯、K歌、購物、開房,幹什麽都可以。徐木升不想猜測他們幹過什麽,也猜不出來。但他能夠體會得到,韓燁對陳思應該是抱有某一種特殊的情緒。這樣一來,後續查這案子的過程中就不得不對韓燁加以提防,因為他沒辦法保持中立客觀的態度。

接下來徐木升查看了陳思墜樓當天的通話記錄。那天她接過兩個電話,打過兩個電話。其中10點01分接到來自400-820-5555招商銀行信用卡中心的電話,11點27分接到一個短號碼的呼叫。招商銀行信用卡中心的電話自然是沒什麽好查的。11點多的這個短號碼,據信息化辦案係統上顯示為江北電信原小靈通號。徐木升知道小靈通目前已經退市了,其頻譜已經並入中國電信4G頻譜,不過中國電信保留了一部分小靈通號碼提供給大公司的業務員使用,比如說郵政、快遞。果不其然,他很快就查出陳思接的這個短號注冊方為順豐快遞公司。這樣一來,這一通電話與案件有關係的可能性也極低。

再看陳思主動打出去的這兩個電話,其中下午3點47分的電話打給了一個中國移動188XXXX1121這個號碼。徐木升查到該號碼戶主叫田輝,號碼是今年七月份辦的。有意思的是,這個田輝名下還有個一個移動公司的電話號碼,已經用了三年多。那他新辦這個號碼是幹什麽用的呢?徐木升拿出紙筆把田輝這個名字和他這兩個手機號都抄了下來,打了個一個大問號。

給田輝打完這通電話之後,陳思接著就打出了第二通電話,被叫人徐木升昨天才見過,是青檸檬TV的房管王曉軍。從記錄上看,通話時間隻有短短13秒鍾。徐木升有心打電話給王曉軍問問這件事情,不過看看表才剛到7點,他估計一般人這時候還在被窩裏,隻能先放一放。

查完陳思,徐木升接著去查代婷,也就是代晗玥。代婷在10月13日她墜樓的這一天打過兩個電話接過一個電話。接電話的時間是10點53分,主叫號碼是吉林省長春市的聯通號碼,機主叫王和梅。徐木升記得在張朝暉給他的檔案上好像見到過王和梅這個名字。他從隨身攜帶的電腦包裏翻出檔案,果不其然王和梅是代婷的母親。

代婷打出的兩個電話,一個是在11點27分打給了一個8開頭座機,該座機已經開戶有些年頭了,查不到任何資料,另一個電話則是在17點13分打給她對口的青檸檬TV的房管付強。徐木升把那個不知名的座機號碼也抄到剛才那張紙條上,回頭一並讓張朝暉調查。而付強這邊,他打算過一會兒自己打電話過去問。

接下來的時間裏,徐木升有在係統上查了兩人在其他時段的通話記錄,可惜沒看出什麽明顯的疑點。他想給王曉軍、付強打電話,不過時間還比較早,他便一邊掛在網上看陳思、代晗玥以前的直播視頻,一邊翻看她倆的案件檔案。從檔案以及張朝暉前期收集到的信息來看,陳思、代晗玥都還是單身,不過屍檢結果顯示兩人的處女膜都呈“陳舊性破裂”,說白了兩人都已經發生過性行為。

代晗玥已經二十七歲了,徐木升在網上查到她進入娛樂圈已經有幾個年頭,娛樂圈之亂世人皆知,八卦論壇上關於代晗玥的緋聞和黑爆料也不少,因此說她和某人甚至某些人發生過性行為,徐木升一點不奇怪。

不過陳思剛剛21歲,作為主播不算出名,根本就算不上進入了娛樂圈,那她這是什麽情況?徐木升又情不自禁的想到了韓燁。甩甩腦袋,他趕緊把這些毫無根據的齷蹉念頭給打發走。

時間來到上午十點,徐木升首先給付強打了個電話。在他的印象裏,付強和王曉軍雖然年紀差不多,但付強顯得更加成熟穩重,更加好打交道。

付強接起電話很客氣的問:“你好,哪位啊?”

“你好,是付經理對吧?我叫徐木升,我是……”

“哦,哦,我記得,我記得,”付強在電話搶著說: “是昨天和那位姓張的警官一起過來的那位徐指導,對吧?”

雖然被叫做指導有些不好意思,徐木升還是應道:“對,是我。昨天被打斷了,我還有幾個問題想問問你,現在方便嗎?”

“啊,方便,方便。馬上就好。”聽得出來,付強走到了一個安靜的地方。“徐指導您說。”

“就你的感覺來說,代晗玥最近一段時間和以往有沒有什麽不同嗎?”

“這個,”付強想了想,回答道,“我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

“她的直播做得怎麽樣呢?”雖然自己剛才看了一小會兒視頻,徐木升還是希望聽聽專業人士的意見。

付強發出“嗯”、“啊”的感歎調,好像有些猶豫,但還是說道:“我不想在別人背後說壞話,特別是她已經過世了。不過在我看來,她的表演能力真的很一般。”

這和徐木升的感覺是一樣的。徐木升剛才看了代晗玥和陳思的直播視頻,兩個人都是唱歌、跳舞、講段子,沒有什麽本質上的不同。

“代晗玥她有點,怎麽說呢?”付強繼續道:“忘恩負義,這麽說有點過,不過就是那個感覺吧。徐指導您聽聽就好,千萬別寫到網上去。”

“放心,我不會的,你繼續。”

“她一開始做直播還是很投入的,經常打電話問問我覺得她做得怎麽樣,有什麽地方需要改進。不過後來又拍了兩支廣告上過一次真人秀節目,人氣水漲船高之後,她對直播的態度開始變得比較敷衍,經常跳票,甚至跟我說不上推廣就不直播。”

“‘上推廣’是什麽意思?”徐木升記得昨天王曉軍說給陳思上過一次推廣,聽那意思好像上推廣能夠帶來很多觀眾。

“‘上推廣’就是給她的直播間打廣告。其實上推廣的方式也有很多,有在我們青檸檬TV自己的主頁上進宣傳,也有到其他網站的廣告位做宣傳。‘上推廣’能夠明顯提升收視人數,不過使用這些廣告位,公司都是要掏錢的。”

“這些打廣告的錢,你們會找主播們收嗎?”

“這個不一定。我們公司每個月都會拿出一筆錢買其他網站的廣告位,再由我們網管分配給主播,這算是我們自己的廣告成本,一般不找主播要錢。不過也有主播自己買廣告位給自己的直播間打廣告。”

“這麽說來,能夠決定誰上推廣,你們房管的權利還是蠻大的啊。”

付強嗬嗬笑了笑。“您這麽說也不為錯,不過公司對我們有考核,廣告位分給我們之後如果效果不好,下次分的就少,有時候還會扣工資。反正我是不敢亂來的,都會給那些表現好或者有潛力的的主播。不過呢……”他壓低聲音說,“在我們這個行當裏,黑幕也不少,確實有房管和主播做交易。”

“你是說,主播們如果想‘上推廣’就得給錢?”

“不隻是給錢,嘿嘿,您明白就好。”

徐木升本來是不明白的,聽他這麽嘿嘿一笑,大概也就猜到了。果然娛樂圈都是不幹淨的。

“好吧,你想表達的意思是,代晗玥對直播並不熱心,隻是為了完成任務。”

“說直接一點就是耍大牌。當然,這也可能是她坐地起價的手段。我已經聽說她和其他平台有接觸,如果和我們談不攏,她可能會跳到別的平台去。”

“那不算違約嗎?我聽你們張總說和她簽了2年,離到期還遠吧。”

“如果真的出現這種情況,我們肯定是要和她打官司的,不過您也知道,在工作合同的糾紛上法律偏向於保護個人,而且即便她官司打輸了,以她現在合同裏的薪酬,她也賠不了多少。”

“明白了。另外我還這邊查到她在10月13日下午5點多鍾跟你打了個電話,你還記不得她當時跟你說了些什麽?”徐木升故意以很不經意的口吻拋出這個他最關心的問題。

“10月13日?”付強應該是翻了一下自己的手機日曆。“她是這天出的事情吧?”

“是的。”

“我記得她跟我最後一次聯係說的是那天她不想直播。其實她這陣子跟我聯係,要麽就是鬧著要上推廣,要麽就是找理由說不直播。”

“你確定嗎?”

“八九不離十吧。”

“那,最後一個問題,你感覺她有自殺的苗頭嗎?”

“怎麽可能。”說這話時,付強不無嘲笑的說,“她活得可是滋潤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