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密談(1)

六月的濱江就像一個上了氣的大蒸籠,太陽落山的那會兒尤其的悶熱。徐木升花了差不多一刻鍾的時間從步行街走到仁慧路,全身上下就像是從水裏撈出來一樣。

“仁慧路十九號,花語咖啡。”他掏出手機又看了一遍短信上那人指定的見麵地點,沿著狹窄的街道一個門牌一個門牌往前找。

仁慧路靠近江邊,在民國時期曾經是濱江市達官貴人們聚居的區域,直至今天依舊存留有大量老式洋房。仁慧路十九號就是這麽一個有著兩米多高石頭外牆的獨立院落,看起來壁壘森嚴。如果不是朱紅色木頭大門的門牌上清清楚楚寫著“花語咖啡”四個字,徐木升還真以為自己找錯了地方。

朱紅的大門虛掩著,徐木升輕輕將之推開,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花團錦簇的小院子。撲麵而來的花香和悠悠古箏瞬間讓他從嚴酷的夏天進入到和煦的春天,因悶熱天氣產生的不爽消失得無影無蹤。如果換成別的時候,他倒是很樂意在這麽清幽的環境中放空自己,然而今天卻不行。今天要見的人以及要談的事情太重要了,他必須打起十二分精神。

“先生,您好,請問您是會員嗎?”花叢的後麵繞出一位身著青色旗袍的女侍者,優雅的笑容中帶著一絲提防。這倒不怪她,出入這種會員製私人會所的都是有錢人,徐木升從上到下是T恤、短褲、涼鞋,沒有手包,口袋癟癟,典型的一個窮學生,怎麽看都不像是消費得起的。

“不是,是別人請我來的。約在杜鵑廳。”徐木升答道。

“哦,是的。”女侍者仿佛想起了什麽。“您是徐先生吧?”

徐木升點點頭。

“韋先生打過招呼的。我帶您過去。”

韋先生?徐木升一愣,然後才想到多半是那個人的化名。也真虧他想得出來。

“他到了嗎?”

“還沒有,韋先生說他要晚一點,讓你稍等一會兒。”

女侍者把徐木升帶進院落深處的一間包房。徐木升剛在古香古色的藤椅上坐下來就聽到手機裏進來一條信息,掏出手機一看,是秦若瑩發來的微信。這丫頭就是個鬼靈精,時時刻刻以不同的方式出現,占滿了他的生活。

“找到地方了嗎?和你舅舅好好說,不要責怪天澤了。他也是為你打抱不平嘛。消消氣。乖~”

看到若瑩這麽說,徐木升覺得十分愧疚。他倆下午在步行街看了場新上映的美國大片,本應該一起吃晚餐然後再逛逛街。但收到這個人的短信後,徐木升隻能先走一步。他不希望若瑩知道他和這個人有來往,因此撒謊說是來見舅舅。他的舅舅,也就是邵天澤的父親,天宮地產的大老板,這幾天確實來了濱江,不過昨天晚上他們已經見過了。這雖然是善意的謊言,但撒謊終歸是撒謊。徐木升在心裏又默默的懺悔了好幾遍。

距離在公安廳當著專案組全體成員的麵破解瑪瑙壺案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的時間,平心而論,徐木升覺得這半個多月得很幸福。他順利的拿到了本科畢業證,由於已經考上了研究生不用去工作,在新開學之前他都將是個徹徹底底的大閑人。這段日子,除了參加“散夥飯”,到車站送遠赴外地的同學,到醫院接種門牙,其餘時間徐木升基本都和秦若瑩膩在一起。六月上旬若瑩還有幾門課要進行畢業考試,徐木升每天陪她一起上自習。等全部課程考完後,秦若瑩就搬回了自己家去住,但兩人幾乎每天都見麵。秦若瑩的點子特別多,逛商場、看電影,去遊樂場玩,每一次都不重樣。

戀愛的感覺就像是蜜糖。徐木升深深沉浸在若瑩帶給他的甜蜜裏。他真心希望這樣快樂的日子能夠一直持續下去,然而理智在不斷警醒他,隻要一天不查出那事情的真相,若瑩就隨時可能遭遇危險。他心裏就始終像掛著一顆炸彈,在享受戀愛的同時又無時無刻不是提心吊膽,雖然知道這時段幸福的時光,卻也沒有辦法真正快樂起來。

到底會是誰呢?這個問題徐木升考慮了很久。如今也隻能寄希望於今天來見的這個人能夠給他答案。不過不論那是怎麽樣危險的一個敵人,他都必須把他揪出來,決不能讓他傷害自己心愛的女孩。

***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女侍者在門口喊了一聲“打擾了”把門輕輕推開。跟在她身後走了進來的男人身材修長,全身上下穿著名牌休閑裝,鼻梁上駕著茶色蛤蟆鏡,腋下架著個小巧的手包,臉上洋溢著微笑。不認識的人更願意相信他是港台富商或者大牌明星,然而他的實際身份卻是新上任的江北省公安廳廳長。

看到韓燁來了,徐木升禮貌的站起身。韓燁趕緊做了個向下壓的手勢。“坐,坐,喝點啥?”

“就咖啡吧,不加糖,不要奶。”

韓燁抬了抬眉毛。“喲,你這口味和你老丈人挺像的啊!”

徐木升知道他說的是秦江橋,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別亂說,還不到那個程度。”

韓燁笑了笑,回頭對女侍者說。“一杯不加糖不加奶的咖啡,一杯拿鐵,糕點看著來幾份吧,另外還要一份榴蓮酥和一份薯條。”

女侍者拿出紙筆刷刷記著。有她在場不方便談正事兒。徐木升調侃韓燁道:“真沒想到你會挑這麽個地方。不怕人說你腐敗嗎?”

韓燁在女侍者看不見的角度做了個“噓”的手勢。“我在海外呆了好些年。有時候能有一杯熱咖啡和一份麵包就覺得很幸福了。”

女侍者記錄完點單後退出房間。韓燁用手推了推房門,確定關嚴了,指著自己的腦袋說道:“別看我現在頭上這頂帽子挺大的,整個廳裏沒一個信得過的人。想從我這裏打探消息的人倒是不少。約你到這裏來,一方麵是這裏的東西做得不錯,一方麵也是為了避嫌。記住,以後隻要不是在公安廳碰見我,都要叫我‘韋老板’!”

“韋老板!幹脆叫韋小寶算了。”

徐木升嘴上這麽說卻還是點頭答應。雖然他覺得韓燁連名字都改了實在是謹慎得有點誇張,不過種種跡象表明公安廳裏確實存在一些陰暗的人和事,小心點也不為過。

“下午專案組在內部做了瑪瑙壺案的結案報告,拖延了下班的時間,不過這案子基本上算是查清楚了。”韓燁這麽說算是為自己遲到進行解釋。

“到底是誰殺了趙向東?”經法醫檢查趙向東死於氰化鉀中毒,然而他怎麽會在公安廳的審訊室服下氰化鉀卻一直沒搞清楚。

“綜合多方證詞,他的死應該是誤殺。周郝一大早就對他進行疲勞審訊,到中午也不給他飯吃。他餓了就吃了兩塊自己帶的夾心巧克力。氰化鉀就在巧克力裏麵。但這兩塊巧克力原本不是他的,是王斌給他的。”

“王斌給他的?難道王斌看準這個機會殺掉趙向東給你們造成壓力?”徐木升有些不相信。王斌並不像是個狠毒的人,也沒有那麽深的心機。

“不!”韓燁搖搖手指頭。“據王斌說,這兩塊巧克力絲是他出門時拿給自己吃的,不過聽說趙向東沒來得及吃早飯就給了他。也就是說,如果不是趙向東,死的便是王斌。那些巧克力可是地道的法國貨,國內買不到。你猜是誰給王斌的?”

“何昊!”徐木升眼睛一瞪。“他想殺王斌滅口?”

韓燁點點頭。“沒錯,他一開始不承認,不過後來還是承認了。在22號那天我們找相關人錄口供之後,他找了個機會約王斌單獨出來見麵,重新約定了對警方的說辭,然後順手送了王斌一大袋子巧克力。那些巧克力裏麵隻有一顆有毒。王斌可能幾天以後才會被毒死。王斌一死,就沒人知道他們的事情了。”

“等等,就算是巧克力裏加了氰化鉀,應該是在吃進去之後立刻就發作啊。為什麽一直都周郝打他,他才中毒。”

“這個問題我也問過法院,當時的情況是周郝吃完中飯一進門就嚇唬趙向東,趙向東當時剛把巧克力塞進嘴裏,基於回答他的問題就吞下去了。這樣才有多活了一會兒。”

“這種殺人的方式本身很難被破解,也很難查到他頭上。對了,他怎麽找上王斌的?”

“他和王斌其實是遠房親戚。”

“遠房親戚?”徐木升皺了皺眉頭。“我看你們對個人情況的摸排做得挺細的,怎麽會沒有查出來?”

韓燁聳聳肩。“這可真不怪我們。王斌是何昊外甥侄女的兒子。他上大學之前一直都在陝西省渭南市。而何昊很早就隨父母到北京了,後來又出了國。何昊是前年過年回老家祭祖時碰到王斌的。他們一個大家族裏的孩子隻有王斌考上了大學,何昊對他有印象,不過兩人之間並沒有建立起聯係,直到這次宋謹文確定要在江北大舉辦展覽,何昊才聯係上王斌,讓他做內應。”

後麵的話,徐木升沒有聽得太仔細,出於理科生的習慣性思維,他在腦袋裏飛速計算著“外甥侄女的兒子”到底是個什麽輩分,而計算結果讓他張大了嘴巴。

“這麽說來,何昊是王斌的爺爺輩。”

“沒錯。他應該管何昊叫姑姥爺。這種情況在農村很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