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中國式查案(2)

張朝暉接過話說:“老張,即使你的說法成立,也不能解釋重力報警為什麽沒有被觸發。全場所有展台的重力報警是統一管控的,開關在監控室。不可能單獨隻關掉鑲金獸首瑪瑙壺的重力報警。如果全關掉,監控室的人應該會發現。”

被稱作老張的幹警點點頭,認同了這樣的解釋。另一名中年幹警又問。“展台和重力係統是那家公司的?”

“是從一家德國公司定製的,叫safe&strong,在安防這一塊還比較有名氣,產品質量也很過硬。我們已經聯係他們的工程師過來勘查現場了。不過他們從德國過來,最早也要後天才能到。”

“犯人在45秒完成對一個高級安全係統的偷竊,說得像是特工片一樣。”一位年輕警員吐槽道。

在場很多人都有類似想法,紛紛點頭。有人還提出需要向公安部申請技術專家再進行一次現場取證。

張朝暉看到坐在旁邊的技術科朱傑科長臉色有些難看,擺擺手。“犯人使用的方法我們不知道,但我們可以從別的方麵找線索。比如說相關人員的社會關係、經濟情況,不在場證明等。隻要能鎖定嫌疑人就行。”他把徐木升的那一套理論搬了出來。“周郝,你繼續。”

“那我接著就來說一下相關人員的情況。先說21日晚上到22日淩晨在展覽館值班的三個人。”周郝切換了PPT,屏幕上投出兩名學生的頭像和信息。

“在監控室值班的兩名學生分別是王斌和趙向東。

王斌:22歲,陝西渭南人,美術係大三學生,學生會幹部。據他自己說,他不是主動申請當自願者的,而是所有文學院學生會的男性幹部都被強製要求當自願者。他晚上到監控室值班也是被指派的。不過這個細節負責展覽的王淑珍老師已經記不清了。

趙向東:22歲,建築係大二學生,家在緊鄰濱江市的耘縣農村,家境不好,長期參加學校的各種勤工儉學活動,也是被推薦來幫忙。

王斌和趙向東8點左右做了一次巡檢,然後就一直待在監控室。他們承認沒有按要求每隔兩小時巡檢一次,也承認一起看美劇和打遊戲。打遊戲的筆記本電腦是王斌帶來的。我們把這台電腦拿回來做了檢查,款式比較老,除了安裝有建築係的製圖軟件就隻有幾集美劇和兩個很老的單機遊戲,沒有用於黑客手段的工具。”

說完監控室,周郝切換ppt,投影出門衛老頭的情況。

“展覽館隻有一個門衛,或者應該說就是個看門的老頭,叫黃新國,64歲,老伴已經故去,女兒嫁到了安徽。他以前在學校基建處工作但沒有正式編製,退休之後接了這份看門的差事。他的名下沒有房產,一個人長年住在展覽館門房裏,也沒有人和他換班。問他當晚的情況,他說自己肯定關好了門,晚上沒有聽到任何動靜。”

周郝對這位黃新國老人的描述讓徐木升想到了他小時候住過的那個院子的看門老人,一台電視機或者一台收音機長年開著卻經常坐著打瞌睡。他敢拿自己即將到手的本科文憑打賭,黃新國不到晚上11點就肯定睡著了,就算犯人從他麵前過他也察覺不到。

“我昨天想了一晚上,有沒有可能是王斌和趙向東一起做的案。他們很容易就可以關掉重力報警。黃新國在一樓,根本不會聽到二樓的動靜。”王乾坤舉手發言。雖然張朝暉沒把調查王斌、趙向東的任務交給他,但徐木升說監控室的人嫌疑很大,他就沿著這個思路去猜測可能性。

“他倆沒有打開展台玻璃罩的鑰匙和密碼。”張朝暉反駁。

這是典型的中國式的案情分析,先進行現場勘查,盡量收集信息,然後一大夥人窩在會議室裏根據已知信息在不斷的假設和反駁中推理事件真相。

“他們都參與過參會的準備工作,說不定很早就留了心眼搞到了密碼,私下配了鑰匙。學校的老師肯定是把事情吩咐給學生做的。他們的安全防範意識也不高,被鑽空子的可能性很大。”王乾坤說。

張朝暉又看向秦若瑩,在座隻有她知道展覽籌備期的情況。

“王斌這人很懶,學生會裏稍微麻煩一點的事情他總是躲。他確實是後來被抓差的,沒有參與籌備工作,應該不會接觸到鑰匙和密碼。趙向東……”秦若瑩想了想,“也許有可能吧。我記得往展台放古董的那天他幫我辦搬東西。他那天肯定在。”

“他們的經濟情況查了嗎?”張朝暉問周郝。

“查了。現在看起來還很正常。王斌父母都是渭南市自來水公司的員工,家境還不錯。他有一張儲蓄卡、一張信用卡。信用卡沒有負債。儲蓄卡裏有四千多塊錢,都是他父親轉給他的。趙向東父母都是農民,他隻有一張儲蓄卡,卡裏隻有五百多塊錢,是勤工儉學賺的。”

“鑲金獸首瑪瑙壺價值很高,沒有那麽容易出手。王斌和趙向東如果真是犯人,也不會蠢到把錢存自己卡上。既然他倆存在可能性,就要深入去查。周郝你記一下。這事情就交給你。”張朝暉邊說邊在自己的筆記本上也記了幾筆。

周郝接下來說到校方老師的情況。江北大負責接洽宋謹文的是副校長龔震,展會的籌備組的組長也是由他來掛名,但他除了為此事特批了一筆經費,沒有參與實際工作。實際工作主要由文學院的王淑珍老師負責。21日案發當晚,龔震有連續兩個應酬,11點多鍾才回家,然後就沒有出過門。王淑珍在做完例行檢查後直接回了家,也沒有出過門。他們的行蹤都有人作證。其他參與展會工作的老師情況也都差不多。江北大老師本來就不是此案的重點懷疑對象,因此專案組沒有做過多討論。

在這之後,周郝又介紹宋謹文方麵的情況:

宋謹文來到江城後一直和妻子楊柳住在華美國際大酒店。這是濱江市近年來新建的一座五星級酒店,距離江北大不遠,乘車隻要十多分鍾。宋謹文21日上午在展覽現場做講解和新書簽售,中午回酒店休息,下午四點多到校辦見了校方的幾位領導,商量受聘成為名譽教授的想法和要求。晚上6點左右,他們一起吃了個晚餐,也就是龔震參加的第一個應酬,期間喝了少許白酒。8點左右晚餐結束,宋謹文感覺很累直接回酒店休息。大約10點的時候,他就上床睡覺了。

宋謹文的妻子楊柳整個下午都在逛街,晚餐在酒店吃的。宋謹文回來之後,她照顧宋謹文洗漱,然後一起休息。

宋謹文的助理叫何昊,44歲,是留學美國的考古學的博士。大學畢業後他在美國呆了幾年,然後回國做了宋謹文的助理。他沒有和宋謹文一起住華美大酒店,而是住在江北大的對外招待所,就在西校區門口。21日白天,他一直陪宋謹文在展覽現場,下午宋謹文不在,是他負責講解。當天展覽結束後他在招待所餐廳裏一個人點菜吃飯,大約7點左右出去逛了逛酒吧,快11點的時候回到招待所。他還帶了個年輕女人回來。那女人第二天早上6點多獨自離開。酒吧方麵警方還沒有去查,不過招待所前台有攝像頭,已經核實了何昊的出入時間。

根據以上調查信息,宋謹文、楊柳和何昊在22日淩晨3點多都有不在場證明。他們也基本排除了犯案的可能性。至於何昊帶女人回招待所是招嫖還是一夜情,張朝暉懶得去管。

周郝介紹完了這些信息就坐回到自己座位上。張朝暉接過他手中的無線鼠標,繼續往下講。徐木升覺得接下來才是他昨天所說的“大發現”。

“下麵是重點,大家好好看一下。”張朝暉道,“宋謹文子女三個。二兒子宋青竹22歲、小女兒宋青梅17歲,都是他的二婚妻子所生。兩人目前都在國外上學,近期沒有回國記錄,肯定和本案無關。

宋謹文的大兒子叫宋青鬆,是宋謹文和第一任妻子所生,今年31歲,曾經在美國學習金融專業,但主要還是跟隨宋謹文學古董知識。他現在經營著一家文化公司,長年往返於廣州和香港兩地做古玩字畫生意。我們查到鬆青鬆訂了21日上午9點30分廣州到濱江的機票和22日8點10分濱江到廣州的機票。航空公司方麵已經確認了他在這兩班飛機上的登機信息。也就是說從21日中午12點至22上午8點,宋青鬆的人在濱江市。但宋謹文說他最近都沒有見過宋青鬆,宋青鬆也沒和他聯係。我們目前正在核實宋青鬆在濱江市期間的行蹤,但時間這麽巧合,他的嫌疑很大。即使他沒有參與盜竊,也很有可能是主使者,專程來提走贓物。他現在是我們最重要的嫌疑人。”

說完這個重要信息,張朝暉開始布置任務。周郝繼續調查王斌和趙向東。王乾坤負責排查濱江市本地的古玩市場,尋找鑲金獸首瑪瑙壺的蹤跡。被叫做“老張”的幹警負責協調濱江市警力在機場、火車站、長途汽車站、高速路口設卡,防止鑲金獸首瑪瑙壺離開濱江市的地界。徐木升則被要求配合技術科分析相關涉案人員的電話通信情況。

散會後,技術科的朱傑科長專程過來和徐木升聊了一下,說他501綁架案後提交通信係統分析方案很好,希望他指導技術科把移動、聯通、電信三大運營商傳到公安廳的各類數據歸攏到一套係統裏,並設置好查詢模型,方便日後辦案使用。

秦若瑩、張朝暉、朱傑三個人把徐木升圍著,雖然表麵上說說笑笑,但徐木升覺得如果他不答應,他們鐵定不會放他離開。哎,警察的地盤警察做主,他一個小小的學生想不妥協又能如何?

***

汪炳嵩獨自坐在江邊的茶樓裏細細品嚐著鐵觀音。看著窗外西下夕陽映紅了一灣江水的美景,他的心裏麵頗為得意。這茶樓是他新近盤下來的,和那三十幾件已經運到他別墅地下室的古董一起,隻花了區區兩千五百萬。每每想到賣他東西的那個人好似被割了心頭肉的表情,他就在心裏感歎,這人啊,走背運的時候真是可憐,可也正是托他走背運的福,自己才有如此好運。看來自己的命就是比一般人好。如果今天這的東西能夠順利到手,他的晚年就不再有遺憾了。

茶樓的樓梯傳來吱呀吱呀的腳步聲,汪炳嵩沒有起身而是用嫻熟的手藝燙好茶具,倒了一杯新茶放在自己對麵。那人坐了下來,抿了一口茶。

“嗯,這鐵觀音真不錯。”

“喜歡的話,走的時候拿一罐去。”

“你什麽時候這麽大方了?這品質至少要十萬一斤。”

“老弟,咱倆認識這麽多年了,你何必跟我客氣。”汪炳嵩笑得很深。“等下離開這裏的時候,十萬對於你來說也隻是毛毛雨,真的要好好恭喜你。”

他向對麵的人遞做出握手的姿勢。對麵的人卻把雙手抱在胸前,依舊是冷淡的語氣。

“朋友歸朋友,還得看你出多少錢?”

汪炳嵩尷尬的把手收了回來。“就按你當初說的價格,我一分錢都不還。這是三千萬。”他從桌子邊拿出一個大皮箱平攤到桌上,裏麵是紅燦燦的百元大鈔。“全部是舊錢,不用擔心被查。”

“爽快!”那人站起身,走到汪炳嵩這一側,也把隨身帶來的箱子平攤在桌上打開。一個墨玉色鑲嵌著黃金的獸首造型的酒壺出現在汪炳嵩的麵前。“怎麽樣?是不是比照片上還漂亮。”

“名不虛傳。”

汪炳嵩激動得想要把鑲金獸首瑪瑙壺捧起來。那人卻按住了他的手。

“不忙,交易完成前,放在桌上看。這是規矩。”

“不是已經完成了交易嗎?”汪炳嵩覺得他有點過於刻板。

“這件玩意兒有一個不為人知的瑕疵,你確認購買之前,我得跟你說清楚。”

“哪裏?”汪炳嵩一聽有瑕疵更想要仔細看看。

“在這裏。”

那人從荷包裏掏出一副白手套帶上,指了指壺上背對汪炳嵩的一麵。汪炳嵩站起來撐著桌子彎腰服下身去看,忽然覺得腰上一陣劇痛。一把短刀深**在了他的腰眼上。

“你……”他難以置信的睜大眼睛,萬萬沒想到這個和他還有點遠親關係的後輩居然會對他下死手。

“國外有賣家出價兩個億。也怪我不該提前跟你說。”

那人握短刀的手更加用力地往裏一頂,另一支手扶住汪炳嵩的腰把他放倒在桌邊。確認汪炳嵩沒有了呼吸,他收好鑲金獸首瑪瑙壺,拎起那一箱錢,快步離開了茶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