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風中花（1）
又是初夏裏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方韻輕輕推開天空苑小區的柵欄門，走進這一方綠樹成蔭的院落裏。她染回了黑色的長發，一襲淨白如雪蓮的長擺連衣裙，穿過曾經是最喜歡的那一彎爬滿葡萄藤的朱紅色長廊，就像是從童話裏走出來的精靈。
來到七號樓的樓下，她沒有急著走進去，而是在門前那一株高大的玉蘭樹下坐下來，仰頭向上看去。那個淒風冷雨的夜晚，就在這一棟高層建築的倒數第三層的陽台上，曾經有一位和自己八九分相似的少女墜落下來。從那一夜起，她就頂替了她，Ariel 安，各種光環加身，接受無數青年男女的思慕和崇拜；而她也以她的名字，青陌、方韻，驟然傳出死訊，傷了寥寥幾個真正深愛她、關心她的人的心。過後的一切就像是一場紙碎金迷的夢，她明明知道會醒，卻還是掙紮著想要挽留，但最終還是被拉回到現實裏。她又成了自己，那個父親亡故，母親疏離，一切都得自力更生的自己。好在她挺過了將近一個星期的密集審訊，當初綁架她、利用她的仇人，一個已死，另一個也難逃被槍斃的命運，而她依舊保留自由的權利，想想也算是一個不錯的結局。
深深吸一口氣，她鼓起勇氣走進樓棟裏，這恐怕會是最後一次回來，她隻想帶走一些私人物品，然後聯係搬家公司拖走那架在最艱難時光裏陪伴自己的白色鋼琴。她已經在城市另一端的另一個小區租下另一間小屋，換個藝名重新開始。如果不是因為那個青梅竹馬的大男孩因為學業必須留在這座城市，她還想要會逃得更遠，徹底和這一切說再見。
電梯上行，明明悄無聲息卻不知道怎麽的觸碰了記憶，她忍不住想起了那位就住在自己樓上的多次在電梯偶遇的少年偵探。她承認，自己對他曾經感覺到一絲特別，曾經有過一絲欣賞，但這次回來，她最最不願意見到的人卻也是他。她害怕他那一雙洞悉一切的眼睛，並且慶幸他在最後關頭不那麽堅持，也許，他是存心放過自己。
走進門牌號是3702的房間裏，除了堆積的厚厚灰塵，一切都是那麽熟悉，當初一點一滴都是親手布置，希望能有一個好的開始，萬萬沒想到在那個雨夜戛然而止。忍不住走到臥室的小陽台上，她緊握著欄杆踮起腳往下看去，剛才還接受過它蔭蔽的那一株玉蘭樹就像一株樹苗，這裏距離那方青石磚鋪成的小廣場原來有那麽高。那個夜晚的那一幕又一次重現，突然闖入的兩個人給帶過來的那個女孩換上她的衣服從這裏推下去，她當時真的嚇傻了，而直到現在，她還在慶幸當時墜跌下去的不是自己。
這麽高，光是看看都害怕！一個人漂泊在外久了，她倒不怎麽怕那不再有任何知覺的死亡，卻是害怕那陡然加速向下的墜跌，總感覺會一直墜跌到十八層地獄裏。
實在是忍受不了這種莫名的恐懼，她快步離開臥室走進隔壁的直播間，打開白色鋼琴的琴蓋，坐了下來。這半年頂替Ariel 安的生活很風光，唯一不好的就是不能暢快的彈琴。十指放在琴鍵上，閉上眼睛，一曲《來吧，甜蜜的死亡》的飄然而出。這是她最喜歡的曲子，用最為歡快的曲調譜寫出最為絕望的永別，一直以來她都以為已經和幸福永別，一直以來她都是聽著它來提醒自己，不要想象明天會怎麽樣，至少今天還過得下去。
驟然想起，好像樓上那個少年偵探說過他也喜歡這首曲子。他憑什麽會喜歡這首曲子？他學曆高，家庭條件好，還有美女青睞！他怎麽可能會理解小小年紀就被家庭拋棄的痛苦？他沒有資格去享受這種孤獨一人深陷絕望的狂歡！
不，他不懂！他不懂！命運是何其坎坷！
一曲終了，大概是想起往事，她閉著眼，流著淚，忽然又破涕而笑。從這一刻起，命運施加給她的枷鎖已經全部解開，她終於成長起來，她自由了，身邊還多了那個心心相惜的大男孩。明天也許真的會變得更美好吧？
抹掉殘淚，她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站起身，回頭卻驟然發現一個人站在她身後。黑色的運動頭套衫，帶著大墨鏡和黑口罩，就像一個幽靈，
“你是誰？你怎麽會在這裏？”
“是你殺了他，你這個凶手，你怎麽沒有被判刑？”他的聲音有些啞，或者是故意憋著聲音在說話。
“誰？”
“誰？除了他，還有誰？你心裏清楚的很。”
“你是說李孝恩！他該死！關你什麽事兒？”
“哼，他就是個空有一副好皮囊的混蛋，什麽都沒做，憑什麽該死？”
“他殺了人！”
“錯！殺了那些婊子的是我！”
什麽！方韻大驚失色，下意識的往後退，卻撞在了鋼琴上，雙手亂抓想要找個東西保護自己，但什麽都沒有。
就在眨眼的功夫那人已經衝到她跟前，一手掐住了她的脖子，一手拽住她的頭發，任憑她怎麽掙紮，怎麽撕扯，都無奈力量差距太大，那人的手就像是鉗子越卡越緊，掐得她透不過氣，掐得她快要昏迷。
“你想要怎麽樣？”幾乎是從喉嚨裏憋出這麽一句話。
“怎麽樣？”那人在笑，又好像在哭。“他都死了，我還能怎麽樣？不過你，必須死，像那兩個一樣給他陪葬！”
那人拽著方韻往外走。方韻很快發現他的目標是臥室的陽台。
天哪，她才是女主播墜樓案的凶手，要把我也推下去！不要，不要，我不要死！
越來越激烈的掙紮，換來的是隻出不進的窒息，在模糊的意思即將要消失的那一刻，她聽到門被粗魯的撞開，然後是一聲爆嗬。
“住手！放開她，你被捕了！”
那人也在那一瞬間縮到了臥室的門後，把她擋在身前。從門與門框的縫隙中，方韻看到那個一臉凶相的光頭警官帶著三名警員衝了進來，每個人手裏都端著槍，其中一隻還是長槍。
“真不容易啊，今天終於是抓到現行了！”跟在警方的人後麵，徐木升也走了進來。衝著臥室這邊，他喊了一嗓子。“放棄抵抗吧。這麽多人在這裏，你以為自己能跑得掉嗎？”
那人鬆開掐在方韻喉嚨上的手，卻是抽出一把匕首，壓低聲音說：“跟他們說，讓他們退出去。退出這小區，否則我殺了你。”
“他讓你們退到小區外麵！”方韻看到那明晃晃的刀刃才發現，自己那些甜蜜接受死亡的大無畏都是假的。她不想死！
“何必讓她替你開口呢，難道你以為我們不知道你是誰嗎？”徐木升說。
那人沒有回答，而是小聲對方韻說：“跟他們說，我數到三就動手。一！”
方韻哭喪著嗓子喊：“她說她數到三就動手，現在是一！”
“你以為我在詐你嗎？”
“喊二！”
“二！”
“我們已經把這個小區圍死了，你不可能逃出去的。再說了，你要是綁個別的什麽人還可以討價還價一下，她也算是殺人凶手，那我們還怕啥。”
“說三！”
“黃念秋，你真動手，老馮馬上擊斃你！”
方韻這時已經嚇得閉上了眼睛，但殺手的刀遲遲未來。她小心翼翼的睜開眼，看到擒住自己的人已經摘下了帽子和墨鏡，撤下了口罩，果真是青檸檬TV的那個女總監。
“怎麽是你？”
黃念秋沒理她，而是用力的把她往陽台上拽，看來她還是不放棄把她扔到樓下的念頭。
徐木升和警察乘著這個空擋也搶進了臥室。不過礙於黃念秋手上的匕首，他們也不敢直接上前拿人。
“你們不是已經結案了嗎？怎麽盯上我？”瞪了徐木升一眼，黃念秋顯得非常不理解。
徐木升抓抓腦袋。“這個問題很不好回答。其實從一開始我就不覺得李孝恩是女主播案的真凶。他這個人除了一張好皮囊簡直是一無是處，頂破天也就是玩玩女人，吹噓一下棒子國多牛逼。殺人，還能夠完美的處理現場的痕跡，我可不覺得他有那本事。不過前期證據對他非常不利，幾乎所有人都覺得他的凶手，我當時不論是心情還是思緒都很雜亂，在他被引渡回韓國之後，沒有新的被害者出現，我當時覺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也就接受了他是凶手的說法。不過在他重返上海的一係列行動中，我們發現他還有個同夥。而且李孝恩擺脫警方盯梢的手法，以及對事件發展的預見性都遠超我的想象。他自己絕對不可能做得那麽好，除非是那個同夥給他提供了完善的行動方案。我當時就想，這個人的能力倒是和女主播墜樓案的真凶很匹配，他會不會才是我要抓的那個人。”
“那天你為什麽一口咬定李孝恩是凶手，還淡化那個幫凶的作用。難道你是……” 黃念秋話沒說哇就顯得驚詫不已。
“沒錯。那些都是為了迷惑你。包括特地叫上了所有能夠和案件沾上邊的人來聽我的推理分析，我可不是有意炫耀，其實都是為了降低你防備。隻有人夠多夠雜，你才會覺得自己被邀請過來是順理成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