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佛前魔君（一）
立冬的清晨。
寶塔頂層的佛像前坐著三人。
“據確切消息，嚴大人已被東廠密捕，這些年咱們在皇家工程上可玩了不少貓膩，若其熬刑不住，將所有的事情抖將出來……，嘿嘿，真到了那時，你我人頭斷然不保，夷滅三族那也是在所難免。兩位可要幫本官合計合計。”李濟一臉肅穆的看著工部郎中方鞏和工部右侍郎於遠誌，神色間帶著一絲驚恐。
“李大人是咱們的主心骨，也是漢王麾下的‘管仲樂毅’。我等以大人馬首是瞻。”方於二人互望一眼，回答的竟是如出一轍。
“唉。嚴大人身為工部郎中，咱們的事情他可都有參與，現下既被東廠拿住，絕難胡混過去。如今本官也是一籌莫展，徒呼奈何啊。”李濟歎了口氣道：“我看為今之計也隻有寫遺書的份嘍……”
“大……大人，莫……莫開……開玩笑。”方鞏大駭道：“下官以為，此事雖然棘手，但我等隻需言辭一致，將那些貪腐舞弊之事盡數推諉於他。頂多也就擔個失職不查，玩忽職守的罪名，萬不會殃及性命……”
“要不，咱們將嚴大人的一家老小全都看管起來，再找個法子將消息傳遞給他，讓其自行了斷。”一旁的於遠誌也是滿臉的驚恐。在他眼裏，麵前的這位工部左侍郎絕非表麵上這般斯文良善。
“你們的那點主意，本官何曾沒有想過？”李濟搖頭苦笑：“既然東廠敢明目張膽的捉拿嚴大人，定是奉了皇命，現下，即便是漢王殿下也不便插手此事。你我三人自可異口同聲，百般推諉。可若是東廠動用了酷刑，有誰能保證定能挺過去呢？至於於大人說的拿家人威脅於他，那就更不可行了！咱要是真有本事找到嚴大人，又何必威脅他呢？派些刺客或是買通衙役，將之滅口豈不省事兒？”
“李大人，我……我們，不……不甘心……”方鞏見大夥兒盡皆無計可施，隻覺死路一條，頓時哭出聲來。
“兩位也不必如此害怕，本官讓你們寫下遺書正是為大夥兒著想。”李濟忽然神秘的笑了笑，這讓方於兩人頓感莫名其妙。
“此話怎講？”方於二人不禁異口同聲道。
“嚴大人是我苦心栽培的得力幹將，即便是非人的酷刑也不會輕易招供；況且他心裏清楚的很，若將咱們供出，非但自己依舊難逃一死，還會連累家族。反之，若他咬緊牙關，將所有的破事兒都攬在自己的身上，我等自當承他這個人情，提攜他的子嗣。本官以為，東廠想要撬開他的嘴巴。頂多也隻有三成的把握。”李濟緩緩站起，背著手，在方於二人麵前來回踱步，那輕快的步伐，充滿著勃勃生機：“但有道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嚴大人畢竟是血肉之軀，萬一在酷刑中迷糊一下，說出了我等任何一個機密，東廠便能順藤摸瓜，將你我三人各個擊破，一網打盡。是故，本官以為咱們應當各寫一份遺書，將那些貪汙舞弊之事全部推給嚴大人。將來若是發覺形勢不妙，便要狠下心腸，伺機自裁；餘下的兩人則將其提前寫下的遺書公布於世，以示清白；如此一來，東廠既沒人證，物證便也無從追尋，更沒法禍及大夥兒的家人。”
“李大人說的不錯，倘若咱們之中有人被捕，便用自盡‘以示清白’，將線索徹底斷了；另兩個便按約定，共同照顧他的家人，如此攻守同盟，當真萬無一失！”方郎中聽罷不由拍手笑道。
“好主意！”於侍郎也是連連點頭，順手拿起桌上的香茗，不自覺的呷了一口。
“各位請看，這是本官的。”李濟見兩人讚成，便趁熱打鐵，拿出了自己的遺書讓他們參詳。方於二人二話沒說，立刻提筆磨墨，照著李濟的格式，也如法炮製了兩份……。
“這東西已然寫完，那麽把它們存在何處呢？”於遠誌看著手中的遺書，不由有些擔心。
“於大人的擔心不無道理。”一旁的方鞏放下了喝幹的香茶，不無擔憂道：“這東西放在家裏總是不妥，若被東廠竊取，咱們的這番苦心可就要付之東流嘍……”。
“就放在這高塔之中吧。”李濟從佛龕後拿出一個鐵盒，將三人的遺書盡皆放入其中。
“如此……如此便成了？。”於遠誌看著李濟將鐵盒放回了佛龕，忽感一絲不妥，卻又不知哪裏不對。
“行啦！”李濟笑得讓人很是安心：“這座佛塔易守難攻，又有我的心腹守衛。莫說閑雜人等，便是天下一等一的江洋大盜也壓根別想上來。”
“那麽，下官這就不打擾了。”方於二人看到李濟拿起了桌上的茶碗，立馬會意，起身告辭。
兩人被李濟客氣的送至樓梯口，剛往下走了兩層，於遠誌忽的一把拉住了方鞏。
“怎麽了，於大人？”方鞏被於遠誌這麽神經兮兮的一拽，不由嚇了一跳。
“我總覺哪裏不妥……”於遠誌躊躇道。
“哪……哪裏不妥了？”方鞏現下的嘴巴裏頭足可塞入一隻拳頭。
“回去！”於遠誌不等方鞏反應過來，拉著這位同僚便往塔頂走去。
“唉唉唉，於大人……唉，我說於大人。咱可不好隨便……”方鞏雖然嘴裏“掙紮”，身子卻已誠實的跟著於遠誌往上急奔。沒等把話說完，兩人便已跑到了頂層。這時，卻見李濟已把一張紙頭從鐵盒裏拿了出來，正將之點燃。
“李大人，你這是作甚？”於遠誌眼尖，立馬認出這便是先前李濟給他們參看的遺書。
“既然有了二位的墨寶，我的那份兒要它何用？”李濟見陰謀被人揭穿，倒也能八風不動，隻露出個陰測測的微笑。
“大人這……這是……是什麽意思？”容易緊張的方郎中現在又開始結巴起來。
“是……是啊，李……李大……大人，這……這是何意？”此時，一向老成持重的於遠誌也不禁著慌。
“據可靠消息，嚴大人已然在酷刑之下斃命。但這廝著實可惡，臨死之前，雖沒把本官供出，卻將你倆幹的那些好事全都抖露了出來。沒法子，隻能讓二位早升極樂，方能保住本官的前程。當然了，保住了本官也就保住了皇上的仁德。兩位大人還是先行一步為好。”李濟不緊不慢的說著話，樓下卻傳來了一陣陣急促的腳步聲。沒等方於二人有所作為，便見十幾名彪形大漢衝了上來，將之圍在了中間。
“保住皇上的仁德？”方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帝若知我等貪汙，抓還來不及呢，怎肯輕易滅口？咱們死了又與聖上的仁德有何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