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深山探幽

司徒遠三人向山下走了約莫兩裏,看到西北方還有一個岔道,問了此地的一名熟客,得知這條山道是通往西山一個叫做古莽洞的地方,那裏的賭局甚是稀奇,聽說賭注也是大得驚人。

司徒遠心下琢磨,覺得先前一路見到的賭局都是白氏兄弟所說的“正局”,那麽古莽洞裏的那些把戲,或許便是他們曾經提及的“奇局”了。好奇心起,便帶著指兒和白靈子走了過去。

不多時,三人來到一個碩大無比的山洞之前,門前站著五十多名看場子的打手,還有十幾名管事模樣的中年漢子正在驗看著來客帶來的銀兩。司徒遠瞥了瞥洞頂的牌子,隻見寫有“古莽洞”三字的牌匾下,還有幾十行小字,斯斯文文客客氣氣的寫了一大串;他讀了半天,身旁的指兒便有些不耐煩了,她拉了拉司徒遠的衣袖,小聲問道:“老爺,這上麵寫得字一個個俺都認得咧,但連在一起之乎者也的,到底說些啥咧?”

“哼,他們寫了半天,也就一個意思,入洞賭玩,至少要帶七千之資。還得經那些管事查看之後,方可入內。”司徒遠解釋道。

“俺們不差錢咧!”指兒聽司徒遠這麽一說,頓時來了精神。

“聽清楚了,是每人七千兩。”司徒遠連忙按住指兒的肩頭,生怕她又要到處亂竄:“現下咱們手裏共有一萬五千多兩銀子,隻夠進去兩人。”

“那個容易咧,白靈子哥哥留在門口接應,俺和老爺生死不離,就算前頭是刀山火海,俺也陪著您一起去闖咧。”指兒笑道。

司徒遠見這小丫頭說得如此慷慨,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又想到進得裏麵,還要讓其借機滋事,引開別人的注意。而天下間要論闖禍的本領,這丫頭若排第二,卻也無人敢排第一。想到此節,便留下白靈子,帶著指兒經過管事的查驗,入得洞中……。

二人跟著一名提著白燈籠的藍衫管事,通過一個冗長而又幽暗的隧道,走了百步之後,便發現前頭越來越亮,隨著腳步的前移,道路變得寬闊了起來,走到隧道的盡頭,燈火通明的山腹內,竟有一艘滿插紅燈的巨型樓船橫伏眼前!

在這大山的山腹之中,能遇如此景象,著實讓人大吃一驚。司徒遠不禁細看,發現船體足有四十丈長,十幾丈寬,是一艘兩千料的龐然大物。此船氣派宏偉,且經過重新裝飾,顯得更有韻致。雖然船底為了安放平穩,已被磨平,但從這巨艦的規格看,必是一艘海船無疑。

“這是咱們老爺特地托人從應天運來的寶船,可是件稀罕的寶貝。”那領路的管事顯是見慣了新來之人那副大驚小怪的模樣,笑著解釋道。

“寶船?可是那三寶太監所用的巨艦?”司徒遠聞聽此言,心下一驚。

“正是那下西洋用的寶船。”管事驕傲的點著腦袋。

“這巨艦可是朝廷的軍用器械,其中的鍛造工藝皆屬絕密。此間主人若沒有通天的手段,怎能弄到如此寶物?再者說,這寶船體形巨大,所用的木材不知凡幾;要將這些東西不遠千裏的從南京運到這裏,並由能工巧匠重新拚裝完成,所需人工和物力更不知多少。”司徒遠心中驚疑不定,不禁問那管事:“你們的主子到底是何方神聖,竟有如此手筆?”

“有道是朝中有人好辦事,有錢能使鬼推磨;咱老爺自有天大的靠山,坐擁大筆的現銀,別說是搬來鄭太監用剩的一艘破船,就算是買下他整個艦隊又有何難?”那管事一時得意,說著說著,便不著四六的胡吹起來:“原本這寶船分為八層,雖有上百個船艙,但大多過於狹小,有些地方非彎腰而入不可。有鑒於此,咱老爺便親自監工,將船身之內改造成了四層樓房,共分七十二間房屋,其中三十六間開設江湖局,三十六間開設逍遙局。”

“敢問何為江湖局?何為逍遙局?”司徒遠聽聞逍遙局,不禁想起年少時在南京淮清橋北看到的一所監獄,名為逍遙樓。據說那是太祖建立大明帝國以後,對遊惰子弟實行嚴厲懲罰的地方,當時但凡不務本業及逐末、博弈和局戲之人,全都被禁錮在內,故又有人美其名曰“逍遙牢”。雖然名字好聽,卻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所在。心下不由一凜。

“所謂江湖局便是客人們之間相互約賭,賭什麽都可以,但賭注必須在千兩以上,賭場為保公平合理,自有官府派來的保人做公正。當然每賭一局,賭坊都要抽水。”那管事解釋道:“至於那逍遙局,賭的則是琴、棋、書、畫。”

“有趣,有趣,我隻見過賭棋的,可從沒聽說過書畫音律也能拿來賭博的。”司徒遠撫掌笑道:“卻不知如何賭法?”

“逍遙局裏的琴棋書畫可不是尋常玩意兒,講究鬥智鬥力,賭的是客人的定力和臂力。此處有十八位高人,九人善彈魔音,另九人擅長魔畫,喚作‘奪魄曲’、‘驚魂圖’。隻要客官能在一炷香內,欣賞他們任何一人的演奏或是丹青之後,還能行走自如的便算破局。”管事訕笑著假意提醒:“這些西域妖人手段著實了得,我看公子生得斯斯文文,可別沒來由的著了道兒。”

“你剛才說的那兩種是比定力。確實有點意思。”司徒遠知道這是對方的激將法,卻裝著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問道:“那麽比臂力的是不是另兩種呢?”

“公子猜的不錯,這裏的棋局和書法局,賭的便是臂力,棋局所用的象棋棋子都是用上百斤的花崗石鑄成,隻要客人按照棋子的規定走法,在一炷香的功夫之內下完一場棋局,無論輸贏都算過關,每多下一局,便多贏十倍的賭注。而那展現書法的毛筆是由千年镔鐵鑄成,重量雖不如棋子,也有九十多斤,如要賭贏,需用此筆寫完嶽飛的‘滿江紅’詞,方算過關……”那管事見司徒遠身材瘦削,麵色白淨,似不是一個力能扛鼎的人物,所以說到此處便不願多言了。

“這些不入流的江湖把戲咋能夠騙過老爺咧!”一旁的指兒起先還是左顧右盼,忽聽管事這麽說,竟然一蹦三尺高,大聲叫道:“俺們贏定咧,要發大財咧!”

“發什麽財?”司徒遠譏笑道:“賭局若是好破,這賭坊還能開到現在了?你也不想想,這百來斤重的棋子兒雖也難不倒天下的英雄好漢,但若是賭坊派出國手,憑借過人的技藝,吃光對方的車馬炮之後,卻不把賭客將死,即便下上三天三夜,也難下完。賭客不被累死,也會因為超過了時限而輸掉了賭局。而那些棋藝高超的賭客又多是文士,要想連番搬動那些沉重的棋子卻也是千難萬難。同理,嶽爺爺的‘滿江紅’詞,足有五十多字,不知多少筆畫。要想用九十多斤的重筆將之寫完,卻又談何容易?”

“唉,公子此言差矣,但凡是個真豪傑,哪裏會怕這些雕蟲小技?可不就前些日子,小的便接待過一位老英雄,他老人家隻花了半天的功夫,便將這逍遙四局全給破了……”那管事生怕魚不上鉤,連忙出言相激。但他話隻說了一半卻被司徒遠一把抓住了胳膊,還沒反應過來,一陣鑽心的痛楚便由被抓的手臂傳至全身,疼得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了:“這……這……這位公……公子,這是何……何意啊……”

“你可知道那位老英雄姓甚名誰?是何模樣?”司徒遠眼中倏然冒出了灼熱的火焰。他知道自己離真相已然又近了一步!

“哎呦,這……這位公子快……快快放手,他自稱飛……飛雲子……”那管事此時已然疼得麵無人色了。

“那老英雄現在何處?”司徒遠可沒有鬆手的意思。

“他……他老人家贏……贏了巨款之後,便被咱老爺請入了內室,從此再沒見過。”管事說完這句,似乎整個人都要虛脫了。

“你看我的身手與那老英雄相比,誰弱誰強?”司徒遠見再也問不出什麽頭緒,便放開了手,隨即將一張五十兩的銀票塞入那管事的懷裏。

“當……當然是……是公……公子您了。”那管事先是莫名其妙的受了痛楚,現在又無端拿到了一大筆賞錢,此間的變化使之悲喜交加,神情恍惚;一時半會兒間,口齒尚未恢複利索。

“既然知道本公子的手段,就該識時務,我且問你,你們老爺的內室在哪裏?”司徒遠一邊說著一邊又作勢要來拉拽,直嚇得那管事連連後退,卻又被指兒在身後製住了後心要穴,半分也掙紮不得;劇痛之下想要大聲呼救,但司徒遠怎能讓其如願?隻見他上前一步似是要表示親熱,挽住了對方的肩膀,實則卻借機將手從其脖頸繞過,扣住對方的咽喉!

那管事也算見過世麵,知道到了如此田地,若再不識好歹,必定難逃毒手。於是便老老實實交代了內室的去處。原來,這寶船地下還有乾坤,暗藏了十幾間密室,是老板密會朝中要員的所在。

“看來我得去那裏瞧瞧。”司徒遠對指兒使了個眼色,這呆丫頭顯然對搗蛋之事十分來勁,一見主子下令,立馬飛也似的跑入了寶船……。

望著指兒那鬼魅般靈活的身影,司徒遠不由心道:“也該讓這小瘋魔出馬了。”不過他轉眼看了看手中的管事,不禁琢磨著該如何處置。既然問了那麽多不該問的話,這管事一旦脫離掌握,便會立馬示警。看來隻有將其帶到一個僻靜處,打暈了藏起才是道理……。

就當司徒遠準備下手之時,那指兒又竄了回來,徑直跑到管事麵前,照著對方心口就是一指,然後拉著司徒遠扭頭便走!司徒遠不防她如此作為,錯愕間,竟讓手裏的管事脫離了掌握。

管事見機不可失,連忙丟下燈籠向就近的一個守衛衝去。司徒遠眼見大事不好,正要甩開指兒向他撲去,卻見那管事跑到一半,突然慢下了腳步,他嘴裏似要說些什麽,但咿咿呀呀,竟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盡管在他身旁有好些賭客走過,但這些家夥的心思都在賭局之中或被那寶船吸引,熙熙攘攘的人群裏頭,竟無人瞧出這管事的異樣。司徒遠此時這才察覺,管事已然中了指兒的某種陰毒手法,於是也不再上前阻攔。

果不其然,也就是幾個彈指的功夫,那管事又吃力的挪動了幾步,終於停了下來;這時,遠處的一個守衛也發現了管事的異樣,朝他走去。隻不過為時已晚,管事驀地裏仰天栽倒,抽搐了幾下便沒了聲息。

那守衛見他倒地,連忙三步並作兩步的前去觀瞧,陸續走過的幾個客人也過來湊起了熱鬧……。喧囂中倒也無人察覺其中的蹊蹺。司徒遠見自己的行跡並沒敗露,事已至此,也無暇去怪指兒手毒;借著那陣混亂,與她一起迅速登上了那艘寶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