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舊案重提

“便是我那好哥們陳勇。”柳如鬆苦笑著搖了搖頭:“在你我成名之前,他就是滄州最有名氣的捕頭,不知抓了多少作奸犯科的衣冠禽獸。不想到頭來,他自己也……”

“陳勇?怎麽會是他?”洪雲定忙問:“柳兄是如何斷定陳勇就是凶徒?”

“還記得那凶徒行凶之後喜歡帶走死者身上的一些飾物嗎?”柳如鬆看著洪雲定的雙眼,目光變得深邃。

“記得,當然記得。但凡凶案發生之處,被害者的屍體上都會少去一些耳環、發釵之類的飾品。鑒於那些東西並不值錢,當時咱們便推測凶徒是個心智異常的瘋子,喜歡拿著‘獵物’的首飾當作紀念。怎麽?柳兄便是靠這條線索順藤摸瓜的?”

“不錯。自打洪兄去京城當差之後,我仍在暗中留意著這個案子。天可憐見,終於讓我找到了那要緊所在。”

“要緊所在?”

“有一日,我用排查之法將整個偵查步驟仔細梳理了一遍;忽然發現,許多重要的線索都是在與陳勇一齊查辦時莫名截斷的,這讓我不得不對他起了疑心。”

“於是你便跟蹤了他?”洪雲定欣賞的點了點頭。

“知我者洪老弟也。”柳如鬆故作輕鬆的笑了一下,但苦澀之意依舊未散:“兄弟我跟蹤了陳勇足有十日,終於發現,他會隔三差五的跑到郊外的某片樹林裏搗鼓半天!一日夜半,竟挖出一包東西,欣賞個沒玩。我悄悄走近一看,果不其然,陳勇挖出的東西便是那些受害之人生前的飾物了!”

“想不到陳勇竟如此喪心病狂,難怪你要殺他。”洪雲定聽柳如鬆這麽一說,想到那詭異的場麵,隻覺渾身汗毛倒豎。

“我原也不想傷他,隻想勸其懸崖勒馬,莫要一錯再錯;怎知那廝見我撞破了行藏,反欲將我置於死地!哼哼,枉我在人前人後不知叫了他多少聲大哥,不料到頭來卻險些死在了此獠手上。”講到此處,柳如鬆似仍是餘怒未消。他將左手衣袖撩起,讓洪雲定觀瞧;隻見其左臂有一條三寸來長的血色刀痕,曲曲折折,甚是可怖,可見當時的情形著實凶險。

“那姓陳的拳腳可不弱啊。老兄當時是如何……”洪雲定皺了皺眉。

“陳勇的功夫原也極高,與老弟相比可謂伯仲之間,與我相比,卻是高出許多。平日裏,三個柳如鬆也未必是他的對手。”柳如鬆麵色凝重,如是說道:“隻不過,當時的我是有備而去,手裏的手銃早已裝填了彈丸,就在他的快刀砍來的一瞬,我手裏的火折也已點燃了手銃……,嘿嘿,也就是這毫厘之間的事兒,我和他便已陰陽兩隔嘍。”

“想不到你我相別不過數月,卻都先後從鬼門關前走了一回。”洪雲定聽罷,唏噓不已。

“怎麽?洪老弟在京城也遇上難纏之事了?”柳如鬆一怔,他原以為洪雲定高升京師總捕,東廠的檔頭,總管京城治安,定然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又怎知這位洪老弟前些日子的苦楚。

“何止難纏。現如今我投入東廠,全拜那幫宵小所賜!唉,此事說來話長……”洪雲定歎了口氣,便將前些日子如何得罪長青會、又如何被李濟等人困在木塔之上、如何投靠東廠,終於脫困之事簡要的說了一遍。讓柳如鬆在一旁聽得嘖嘖稱奇,沮喪的心情似也有所平複。待洪雲定說完,柳如鬆不禁有些好奇道:“你說那日被困木塔,有人向塔下的木樁射了一箭,木塔便轟然倒塌,這事兒可真是邪門。按道理,木塔被炸掉了兩層也不曾坍塌,足見其甚是牢固,為何抵不住區區一支飛箭呢?除非……”

“除非怎樣?”洪雲定對此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聽柳如鬆話外有話,不禁來了興致。

“除非這座木塔是高人所作,內部暗藏機關,一旦觸動,便可將房屋瞬間毀去。”柳如鬆道。

“天下還有如此神人?”洪雲定忙問

“聽說過紹興房家嗎?”柳如鬆不答反問。

“紹興?房家?……嗯,略有耳聞,是不是那個人稱‘賽魯班’的紹興房家?”

“不錯,房家世代都是營造好手,當今皇城的主要木造,也都由他們的子弟監工完成。”

“但那房家的子弟都是些不懂武藝的匠人,可不曾聽說他們有什麽作奸犯科的事啊?”

“紹興房家自前朝起,便是皇家的禦用工匠,家族人丁興旺,人才濟濟。不過,這林子大了啥鳥都有,即便是聖賢之家也難免出幾個不肖子弟,更何況這些匠人了。萬幸的是,他們隻懂修造房屋園林,撈些外快,並無傷天害理的本事,這才沒引起咱們六扇門的注意。但近幾年來,我從邸報裏經常看到有些房子莫名其妙的坍塌,壓死了多人;又聽那些到處收羅新聞的報子講,北直隸這兩年出了一個善毀房屋的凶徒,專能用屋塌樓毀的法子將人害死。那些抄報行的人都稱他為‘房缺’,想來隻是個江湖諢號而已。但我估摸著,此人多半便是房家的子弟。”柳如鬆如是言道。

“抄報行本是抄寫朝廷邸報的下屬衙門,最應傳遞確鑿的消息。”洪雲定不敢相信天下間竟有如此殺人的手段:“但這些年來,各地出現了到處已獵奇為幌子的民間報行。至此之後,在那幫奸商的鼓動下,天下一時謠言四起,無中生有的消息更是甚囂塵上,你我豈能輕信?”

“民間報行善於嘩眾取寵,自是不假;但他們為了得到第一手的消息,廣布眼線在市井和權貴之中,那也是不爭的事實。雖然報行所言有些誇大,但未必空穴來風。”柳如鬆拉了拉韁繩,**的騾子走得越加緩慢。

“嗯,柳兄說的也不無道理。”洪雲定聽柳如鬆言之鑿鑿,思索了片刻,似是略有所悟:“那李濟原本便是工部的高官,掌管皇家的土木修繕,若說這廝養了幾名善於造樓毀屋的高手,倒也不足為奇。”

“那人既然喜歡在房子上動手腳,你我可得加倍小心才是。”柳如鬆進言道。

“我等此次出行,都扮作商旅的模樣,便是想逃過錦衣衛的耳目。這一路上,官家的驛站倒是不少,但皆不可住,隻有在廠公指定的那十幾個地方借宿了。”洪雲定從懷裏拿出一張地圖,柳如鬆接過一看,在官道的標記旁星星落落的畫了十幾個紅點,上麵還清晰的寫有詳細地址,顯是東廠在行程安排上著實花了些功夫。

“這些地方都是東廠番子在外的暗樁。”洪雲定見柳如鬆眼中還有些狐疑之色,一邊收回地圖,一邊說道:“有的是客棧,有的則是民居。都由自己人看守,應當不會出什麽岔子。”

“這些地方你都去過?”柳如鬆突然問了一句,見洪雲定一愣,便又問道:“那裏的管事,洪兄可都認得?”

“這個……”洪雲定聽出了對方的言外之意,不禁皺眉道:“多數地方不曾去過,那裏的管事也隻知姓名,不曾相識。”

“既然門僧失蹤多半與錦衣衛有關,那錦衣衛眼線通天,說不得已然將東廠的底細打探了個一清二楚!依我看,咱們此行還是小心為妙。莫在半路便著了道兒。”柳如鬆不無擔憂道。

“這個兄弟我自有計較。”洪雲定見柳如鬆這一路行來,言談間有些落寞,似與當年的意氣風發判若兩人,不禁有些奇怪,但對方說的在情在理,自己也不好反駁,雖覺柳如鬆有些杞人憂天,但心底裏卻也泛起了一絲不安之感……

“莫怪兄弟多嘴,有道是江湖越老,膽子越小;此次查訪的對頭著實難惹,咱們不能不做最壞的打算。”柳如鬆仍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如若此次出行的消息已然落入了錦衣衛的耳目,像咱們這樣貿貿然前去,一旦被人認出,難免徒勞無功。”

“柳兄的意思是要我們化整為零?”洪雲定自是明白了對方的言下之意。

“不但要化整為零,重新裝扮,而且還需分批,分路,齊頭並進,在飛羽鎮前三十裏的黃石崗匯合,然後再派人率先進入飛羽鎮看看有無異狀,若是一切如常,再讓大隊人馬分批住進飛羽鎮的客棧,伺機打探那門僧的消息也為時未晚。”

“此法甚妙。”洪雲定看著柳如鬆那張執拗而不乏睿智的臉孔,又是欽佩又是妒忌,隻覺得自己的江湖閱曆比之這位捕頭還是相差甚遠。心想這也是造化弄人,如柳如鬆這般六扇門中的奇才,卻偏偏出身在一個下九流的衙役家庭,按照朝廷的法度,衙役家的男丁可以子承父業,但至少三代都要劃為賤民之列,永遠也做不得朝廷命官。若非如此,此人的成就定在自己之上,想到此處,嘴裏雖在稱讚,但心下卻隱隱有些不快,隻是應付似的說道:“再走七八裏路,便是第一家落腳的所在。等大夥兒到了那家店裏,再好好籌措一番將來的行程安排。”

“嗯,兄弟我也是隨便說說,”柳如鬆似已察覺到了洪雲定的嫉妒之心,他向對方拱了拱手,隨即笑道:“詳細事宜,還請洪大人定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