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知惡不拒,知禍不避

濃重的硝煙和硫磺味已然散去,林子裏,除了地上那四人一馬,五具死屍,有九個漢子正圍著一絲不掛的馬如風狂踢亂打。在他們的身後,另有三人正在商議著什麽……。

“那日小穀城外決戰,我和尉遲將軍一同追擊潰敵,不想跑出二三十裏之後,卻遭馬如風的伏兵,他是火銃隊的隊長,手底下火器最多,我等倉促應戰,哪裏是他們的對手?死了二十多人後,其餘人等盡數被他活捉。”施敬德是個外表忠厚,年近五旬的漢子,此時的他鬆了鬆捆綁多時的筋骨,望著司徒騰,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

“我等被莫名其妙的塞進了馬車,便一路向西狂奔,每逢驛站也不留宿,往往是馬如風派人到驛站裏取些吃食,便又連夜啟程趕路。除了白天在偏僻處小歇兩三個時辰,盡他媽都在這馬車裏顛簸了。”尉遲淩見施敬德還是那副病怏怏的模樣,說話有氣無力,便接上了話茬兒:“我說司徒將軍,您是怎麽找到咱們的?”

“不瞞兩位,兄弟現下已被革職。這不,想要去山西找個朋友,卻不想,遇見了暗藏你們的三輛馬車。我見這駕車之人晝伏夜行的鬼祟模樣,便知其中必有蹊蹺。於是便一路偷偷尾隨,不想發現兩位竟落難於此。”司徒騰說了原由,卻有意無意的將尋黃公子的這一節給遮掩了過去。

“咱們這邊莫名失蹤,朝廷可有什麽處置?”施敬德一貫恪盡職守,把那軍人榮譽視作性命一般,他還真怕朝廷對其有所誤會。

“劉福那廝告了咱們的黑狀,我看二位回去也難逃撤職查辦的命運。”司徒騰苦笑一聲:“這不,老子非但沒能領到功勞,反而被罷去了官職。”

“哎呦,這可如何是好?”施敬德和尉遲淩麵麵相覷,一時盡皆變色。

司徒騰搭救同袍,自然也有私心,笑著安慰二人幾句,便將目光投射到了馬如風的身上。

“我也曾問過這姓馬的,這是要帶咱去哪兒?可這廝口風極嚴,不肯吐露分毫。隻說這是奉命行事,其他一概不知。”尉遲淩見狀會意,向司徒騰說道,神色間卻依然為自己的前途未卜而擔憂不已。

“奉命行事?嘿嘿,若這姓馬的還要奉命行事,兄弟們,你們也就不用客氣了,拳腳都往他的要害招呼……”司徒騰聽尉遲淩這麽說,倒也來了興致,他一邊讓那九個方才救下的軍士痛打馬如風,一邊開始翻查從他身上扒下的衣服。沒過多時,司徒騰的手裏便多出一塊方形的錫牌,仔細一瞧竟然是錦衣衛的腰牌!

“停手!”見到腰牌,司徒騰立時喝令士兵退下,他走到馬如風的身前,將手裏的衣服扔還給他,隨即拱手冷笑道:“老弟在小穀城戍邊多年,什麽時候高升成了錦衣衛百戶?怎麽也不和兄弟們知會一聲,哈哈哈,也好叫大夥兒一起替你高興高興。”

“錦衣衛做事,豈可泄露機密?將軍便是打死標下,標下也不會吐露分毫!”那馬如風朝地上啐了口血,滿臉的憤然,拿起褲頭便要往腿上套去。

“好好好,我對你如何加入錦衣衛無甚興趣,咱們不妨先談談眼下這檔子事兒。”司徒騰閃動著他那雙鷹隼般的招子,似是要將麵前的這個同僚一眼看穿:“你綁架我這幾個兄弟卻是意欲何為?”

“將軍無需多言,爽爽利利的殺了標下便是!”那馬如風一邊拿過了衣服,一邊決絕的回瞪司徒騰。

“真不說?”司徒騰失望的搓著雙手,但隨即臉上便泛出一抹陰邪的笑意。

“打死也不說!”馬如風挺了挺胸膛,一股涼風迎麵刮過,卻使他不得不加快了穿褲子的節奏。

“哦,既然老弟死也不怕,卻不知老弟可知羞恥?”司徒騰問道

“老子死也不懼,還怕什麽羞恥,狼司徒你這狗雜碎,有什麽厲害的盡管往爺爺身上招呼!”馬如風似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知道自己落入這頭豺狼的手裏,定然不幸,言語也開始汙濁起來。

“哦,既然閣下已然不知廉恥為何物,那,那一定也無所謂這個……”司徒騰將馬如風手裏的褲頭一把搶過,順便將人也一並放倒。還沒等對方回過神來,一根粗糙的麻繩便已利落的套在其命根之上。

“司……司徒騰,你……你這是作……作……作甚?”馬如風見狀不由大駭。但這狼司徒豈能理會?抬手間,麻繩的另一端已然被綁在了馬車的車轅之上。

“狼司徒,有道是……是……士可……可殺不……不可辱你……你你你給……給我解開!”馬如風眼見形勢不妙,不禁連忙用手去解纏在身上的繩子,怎奈這司徒騰手法獨特,他這番心急火燎的亂拉一通,非但沒能解開,反而越拽越緊,害得身下那根無辜的“小和尚”憋得紅中泛紫,沒等那馬車移動,便大有自行了斷之勢。

“能不能好好談談?”狼司徒斜著眼看了看馬如風,嘴角邊上的笑意變得越加險惡。

“能!哎呦……能能能!”馬如風沉默半晌,忽的吐出一句。在其身後,尉遲淩他們早已笑得前仰後合。

“好,我問什麽,你便答什麽,若有絲毫隱瞞,我這馬鞭一揮……嘿嘿,後果怎樣,也就不必本將軍再囉唕了。”司徒騰知道火候已到。

“是是是。”馬如風隻能點頭稱是。

“還是方才的問話。你是何時加入錦衣衛的?”司徒騰有意無意的揚了揚手裏的馬鞭。

“標下世代戍邊,本是個微不足道的校尉,這個,幾位將軍也是知曉的。就在小穀城被圍之前,錦衣衛裏有人找到了標下,說是升任標下為百戶。”馬如風隻能老實交代。

“會有這等美事?”司徒騰故作不信。

“天……天下自……自沒有如此無緣無故的美事。錦衣衛要標下前去賄賂劉……劉福……劉……劉指揮,讓他將許多精良的火器當做報廢之物偷運出來。標……標下知道這是殺頭的罪過,但又怎敢違逆那幫煞星,於是便說服了劉……劉福,將兵器偷偷運了出去,交給了一名錦衣衛派……派下的中人。”馬如風臉色鐵青,說話發顫得厲害。

“劉福可知你的身份?”司徒騰開始追問。

“這事兒戴安他們盡皆清楚,想那劉福多半也心知肚明。標下甚至覺得劉福與那錦衣衛早有了聯係。你想想,私運火器那是天大的罪過,他為免引火燒身,這才讓錦衣衛找標下來做主事人,萬一事情敗露了,也好讓標下和那中人去當替死鬼。”馬如風倒也著實精明,其中的蹊蹺也能琢磨個透徹。

“那你們又為何要綁架這些同袍?”司徒騰隻覺此事越來越是有趣,揮舞馬鞭的手也不禁停了下來。

“標下原本以為此事做的神不知鬼不曉,但萬沒料到,此地的女真人竟聯合瓦剌攻我城池,將大夥兒都圍困在了小穀城裏。那日,幾位將軍將劉福的另一件盜賣軍糧的醜事捅破,標下便寢食不安。有道是唇亡齒寒,標下為防幾位將軍扳倒了劉福之後會牽連到自己的頭上,於是便與劉福商量,想趁著小穀城外亂戰之際,劫持了兩位將軍和他們的親兵。正在盤算著如何處置,卻聽那中人說飛羽鎮急需幾個精通火器的銃手和一批擅長搏殺的死士;於是標下便突發奇想,準備把眾位兄弟帶去充數。如此一來,就憑司徒將軍一家之言,便斷不能將劉福扳倒。自然也就沒有標下啥事兒了。標下戍邊多年,實在是過夠了這血裏來火裏去的醃臢日子,也琢磨著趁此機會,換個安身立命的地方。”馬如風隻覺自己的“小和尚”已然被風吹得麻木,不由大為擔心,說話也不得不利索起來,恨不能一股腦將心中的秘密盡皆說出。

“嗬嗬,那日在沙場之上,你為何不將我司徒騰一同綁去?如此豈不更妙?”司徒騰依舊不緊不慢地打著哈哈。

“那……那什麽,司徒將軍勇冠三軍,連那姚總兵的公子也被您隨意劫持,標下不到萬不得已,哪敢與您為敵?”馬如風此刻不敢激怒對方,隻能畏怯的賠上個苦澀的訕笑。

“哈哈,算你還有些自知之明。我再問你,到了飛羽鎮,找誰接頭?”司徒騰此刻眼珠亂轉,心中似已打起了算盤。

“那中人已然飛鴿傳書給了飛羽鎮,到了那裏,我等隻要找到當地的白氏兄弟,拿出我那塊錦衣衛的牌子,便能得到照應。”

“你口裏說的那個中人現在何處?”

“被將軍砍翻的那個小兵便是中人。此人原本護送咱們出城之後便要回去的,卻不想剛出城便被您給盯上了,這小子放心不下,說是多一個人便多一份力量……,唉,到頭來也隻不過讓您多砍了一刀而已。”

“哦,原來如此。這麽說,飛羽鎮的人並不認識你。”

“將軍說笑了,飛羽鎮離這裏相隔千裏,那邊的守軍怎會識得標下?”馬如風似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殺機。

“這麽說你小子現下已然沒用了?”果然,司徒騰的獰笑震徹了荒野,手中的馬鞭也適時的揚起……。

“唉,司徒將軍,你……你可不能做那過……過橋抽板的事……,唉唉唉,別抽馬鞭,別抽……”馬如風還想求饒。

“駕!”可司徒騰卻已痛下了殺手!

馬鞭犀利的打中了頭馬的屁股。受驚的頭馬立時向前急竄!

“哎呦……,狼司徒,你……你他媽好毒……啊啊,要斷了……要斷了……我日你祖宗……啊呦呦,快斷了……快斷……斷……斷了,救命……救……命……”

荒野裏,

馬如風的哀嚎維持了許久,伴著狼司徒的長笑,顯得越加淒冷可怖……。

***

早晨。

黎明的魚肚白逐漸趨向蔚藍。

紅日透過白雲,終於恩賜般的灑下了幾縷陽光,倒也消散了不少的寒意。

三輛馬車緩緩從林子裏駛出,打頭的那輛車裏,三名將官模樣的漢子,正在謀劃著下一步的打算。

“我說兩位將軍,咱們真要去那老麽子的飛羽鎮嗎?”尉遲淩滿臉狐疑。

“自是要去!”狼司徒紅光滿麵的笑著,似使得這冰冷的車廂也多出一絲暖意:“二位想想,一個小鎮的官軍如何能讓錦衣衛效勞?馬如風雖也不知其中緣由,但我敢斷定,此處定有天大的名堂!此番若能揭破其中奧秘,你我三人的榮華富貴便是指日可待……”

“我等身為大明的臣子,自當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談什麽功名利祿?將軍這話卻把兄弟們給小瞧了。”施敬德為人最是古板,他原先還對狼司徒的英明果決十分欣賞,聽其分析的頭頭是道,不禁連連點頭;但聽到後來,隻覺得這位仁兄那是滿嘴的私心雜念,卻又不住搖頭:“此番我等前去查探,正似如履薄冰,稍有閃失,難免全軍覆沒。還需仔細謀劃,再做道理。”

“那馬如風不是說了嘛,飛羽鎮的人並不認識他們,那個暗中替他們與飛羽鎮轉移軍械的中人也已被我殺死,咱們扮作錦衣衛前去,自是絕無後患。兄弟我擅長火器,正好扮作那馬如風。等到了飛羽鎮遇見了正主兒後,便說你們這些人已然被我威逼利誘,願意一同效勞,待逮住那幾個首惡,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將那鳥地方燒個幹淨,方泄我心頭之恨!”司徒騰聽話聽音,見施敬德有些不悅,連忙又說了一套忠貞愛國的大道理將其穩住,但他的眼睛卻不時的瞥著尉遲淩。狼司徒深知,對於自己的豪賭,麵前的這個年輕武官並沒有誓死跟從的義務。但如若缺了這員大將,此番深入虎穴卻會變得越加艱險。看對方臉上仍有猶疑之色,便又提醒道:“那狗官劉福身為小穀城指揮,私售糧草軍械,殘害百姓,荼毒生靈,為了隱瞞真相,他已將城池被圍的責任盡數推卸在了你我的頭上!這口鳥氣,我等七尺男兒怎能甘之如飴呢?現如今正有一個扳倒他的絕佳機會,又豈可輕易錯過?”

“若要嚴懲劉福,那馬如風便是最好的人證,司徒將軍卻又為何將他殺死?”尉遲淩悻悻然問道。

“尉遲老弟出身良善之家,不知這廟堂上的詭詐。你想想,劉福現今正與那權欲熏天的錦衣衛沆瀣一氣,就憑馬如風的一家之言,豈能作數?反過來還會打草驚蛇,讓錦衣衛惦記上了咱們。若真到了那時,你我的性命便越加難保了。”施敬德在一旁唉聲歎氣道:“司徒將軍斬殺馬如風,那是為了一了百了,免除後患。是在替大夥兒著想。”

“還是老哥深知我心啊。”司徒騰笑著拍了拍施敬德的肩膀,正色道:“有道是救人須救徹,殺人須見血。馬如風既是錦衣衛的爪牙,也是劉福的心腹之一,我們打著他的旗號入鎮這麽一鬧,即便找不到任何把柄,卻也足以讓錦衣衛與劉福反目成仇。哈哈,到那時,甭管劉福如何狡詐,也非得扒一層皮不可。”

“司徒將軍說的不錯!劉福那廝著實可惡。”尉遲淩此時已被徹底說動,既然知道自己躲不過這趟渾水,索性便橫下了心來:“咱們現在回城必遭劉福的毒手,倒不如去那飛羽鎮闖上一闖,或許還能反敗為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