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蟬露秋枝

掃了一眼屋裏,這是一間四四方方的客臥,不比客廳豪華,也算幹淨雅致,一張簡單的床鋪,掛著棋盤紋窗幔,一對銅勾將那幔子一絲不苟的掛成八字狀,地上不似堂屋的整塊石磚,是用的小方泥磚,可能是靠西,窗外又是天井,地上有些回潮,但一點也不影響,整個屋子的一塵不染。

一張小圓桌擺在屋子正中,將將好填充了屋子空著的另外半邊。

他暗暗想,這恐怕都是葉兒的功勞。

許淮走到床邊,躺下試了試,雖然背上任舊硌得慌,可比在富升錢莊的財神堂好得多,又是葉兒鋪的床,便不由自主的勾起了嘴角。

許淮抱著手躺在**,一時也沒有睡意,回想起這幾天零零散散發生的事情。

穿越而來,睜開眼睛的第一要務是保住性命,現在,無疑性命是保住了。

可決不能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任由金三這廝拿捏,至於跑的話——方才進來時他就觀察了這座宅子,雖然隻有一道門進出,可要跑,機會很大。

許淮不禁興奮起來,跑出去之後呢?

時下正是明太祖朱元璋盛年之治,過些年會有一些時局動**,可也算不上更朝換代的大動**,要不,做點生意,屯點地,娶幾個漂亮老婆,當個富貴閑人?

嘿嘿嘿——還是這個時代好,他許淮來自千年之後,既有後世人們的智慧,又有預知未來的大神通,光想著就覺得美滋滋啊!

許淮心裏畫了一幅美好藍圖,不由得夜已深,外麵的梆子聲已經過了四更,淩晨一點到三點,人們睡最深最熟的時候。

他陡然起身,木板床嘎吱一聲響,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突兀,嚇得他渾身一激靈。

許淮暗暗想:“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他躡手躡腳的走到門邊,貓著腰穿過天井,正往大門處靠近的時候,忽然看見門邊暗處一抹人影。

小小的,瘦瘦的——許淮心裏一毛,身上寒毛全都豎起來了。

看著身形,不像魁梧的金三,也不像他老婆張氏——莫非——許淮冷汗都涔出來了,莫非有鬼!?

許淮從小接受的教育是,凡事講科學,一切論證據,自然是不相信一切牛鬼蛇神,可他連穿越都經曆過了,還真不敢把事情想到太過絕對。

他心裏默念:“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冤有頭債有主,我是路過莫怪莫怪……”

他硬著頭皮伸手往橫門栓子上探去。

他半眯了一雙眼睛,忽見那身影抖了抖,像是也在怕他。

許淮大了膽子,兩手朝那則暗影撈去。

手下夯實,果然撈到什麽,他下意識雙手一用力,將手裏撈到的東西拽了出來。

那哪是什麽鬼影,分明是個人!

還是個嬌嬌柔柔,被他摔到地上,瑟瑟發抖的人。

盛夏夜裏,月色清明,地上的人兒仰著一張小臉兒,如梨花帶雨蟬露秋枝,尤其是那雙微含著凝露的眼,在月亮清輝下,直直落入許淮的心裏,就像,一抹夜明珠,忽然落到一灣平靜漆黑的湖水,讓他的心,**起了圈圈漣漪。

糟糕,是心動的感覺——許淮心裏暗罵了一聲,回頭看了一眼還沒摸到的門栓,幽幽歎了口氣,今晚看來是走不了了。

他回身去拉還倒在地上的葉兒。

葉兒僵硬著身子,臉上掛著兩行清淚,畏畏縮縮,如驚惶之鳥看著許淮。

她似是做了天大的決心,才咬牙道:“你,你不許走!”

許淮不覺好笑,她這故作凶惡的模樣,不但不嚇人,反而像是一朵雨中嬌花,孱弱可憐,讓人忍不住心裏跟著疼。

他道:“葉兒姑娘?你為何在此?”

葉兒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怒瞪著許淮:“我家老爺說了,讓我守著門,看住你,我就知道你要趁夜逃跑,才在這裏守著。”

許淮不禁好笑,金三是不是太看得起這小妮子了?

雖說許淮這具身子不見得多強壯,可要對付小白菜一樣的葉兒,豈不是易如反掌?

心裏這麽想,嘴上可不敢這麽說,萬一這葉兒回頭就告訴金三,到時候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他嗬嗬笑道:“葉兒姑娘誤會了,我哪裏是要走?我向來覺少,又覺今夜月色甚少,便想著出來觀月賞露,想來是弄出響動,吵著姑娘你睡覺,對不住了。”

說著,煞有介事抱著手,朝著葉兒揖了一把。

葉兒微微垂著下巴,聲音小若蚊蠅:“你,你,我是不會讓你逃走的!”

許淮心裏一驚,微眯著眼睛:“誰說我要逃?”

葉兒提了提眉,小心翼翼的看著許淮說:“老爺說的,說我要是讓你跑掉,就打死我。”

許淮恍然:“這也是你家老爺讓你告訴我的?”

金三還真是卑鄙,拿葉兒威脅他?

葉兒雖然長得讓人心往神馳,可葉兒畢竟是他金三家的親戚。

許淮不是不相信金三做不出打死葉兒的事情,可他憑什麽覺得,自己會為了葉兒不跑?

許淮不禁心中冷笑,他正了正臉色,正想說:你的死活與我何幹——話還沒說出口,冷汗先下來了。

之前還說防著葉兒,這會兒差點栽了,許淮心中暗忖,還好反應快。

他嗬嗬一笑:“葉兒姑娘多慮了!我真的隻是出來看看月光!”

葉兒期期艾艾的抬頭看著許淮,薄薄兩片粉嫩唇一張一翕:“那便多謝你了。”

他擺擺手道:“無妨無妨。”

說罷轉身便走。

這一轉身,許淮心裏騰起一種奇怪的感覺,這葉兒別的都不說,隻說,要他別走,看似是怎的知道他要跑一樣?

回到房間躺在**,許淮翻來覆去睡不著。

他來到這個時代有一些日子了,可道現在為止,未來的路都看不見。

金三這人一看就不是什麽好東西,把自己帶到家裏來,純粹別有用心。

他要逃走,從金家逃,比在富升錢莊要簡單得多,可是,又蹦出個葉兒來。

許淮住的地方和金三兩口的寢居隻隔了一個天井,那邊屋子裏動靜稍大些,就能聽得一清二楚。

許淮閉著眼睛假寐,忽然一陣劈劈啪啪的聲音傳進耳朵。

什麽聲音?

他剛支起耳朵,聲音忽然停了,接著一聲悶響,像是什麽人從**滾掉到了地上。

天井對麵屋裏,金三苦著臉,顫巍巍的從地上爬起來,垂頭喪氣看了一眼窗戶眼兒外麵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