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翠竹樓風波(1)

女子淡淡的一個眼神,極盡輕蔑,卻是腳下微動,躲開了那隻鹹豬手。

許淮這才明白,這女子為什麽覺得他礙事了,人家壓根兒沒將這幾人放在眼裏。

他來,反倒是成了累贅。

許淮沒想到的是,他來,不僅是累贅,還捅了馬蜂窩,當馬蜂跑來蜇人的時候,他才知道,這女子為什麽說他多管閑事,不知死活。

隻是,等他明白過來,已然為時晚矣。

大臉公子根本不是什麽普通的商賈公子,要是讓許淮再選擇一次,他一定會仔細考量一番,畢竟就算真的是商賈之家,那也沒有大到可以為非作歹不計後果的地步。

一直到回了金家,女子那關愛智障的眼神還在他心頭揮之不去。

去打水洗臉時,恰逢柳葉兒從金張兩人臥居裏收了衣物回房間。

柳葉兒將衣物放在竹簍,準備第二天清晨,拿去河邊漿洗。

一直到忙完了手中的活計,許淮還是沒有注意到她,見他洗了臉就要回客房時,柳葉兒再也忍不住要跟許淮解釋的那抹悸動了。

早晨,柳葉兒被罰跪廊下,許淮出門前對她說的那番話,她不是不明白,隻是,她那時年幼,被張氏誆騙才失了自由身。

在金家這麽久,她似乎也已經習慣這樣的生活。

有時候她會覺得,縱然被苛待,也比被賣去秦樓楚館,或者給什麽七八十歲的老太公當第十幾房小妾,亦或是給什麽將死的人衝喜都要好。

可現在許淮說,要帶她走,要給她自由身。

柳葉兒又想,萬一哪天真的得了自由身,自己該怎樣過活呢?

她走到許淮身邊,伸出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公子,你想什麽想得這樣入神?”

“啊——”

許淮那散漫的瞳光,這才聚攏焦點,落在葉兒的身上,恍然道:“是葉兒啊!”

柳葉兒笑了笑:“我是來謝謝你的。”

“謝我什麽?”

是啊,謝什麽?

謝他看得起自己,謝他允諾要給自己自由身嗎?

柳葉兒並不愚笨,可這將要說出口的話,讓她緊張不已,實際上她心裏更多的是害怕。

許淮這人雖說從前是陸長河身邊的長隨,可她看得出來,無論是他給人的感覺,還是他的行事作風,都有與別人有太多的不一樣的地方,若是她說出這番話來,大概會叫他多想,會叫他覺得她心思不純,從而疏遠她。

寄人籬下,柳葉兒總是會察言觀色,雖眼下許淮並沒有表現出來,可她害怕某個將來,自己會從許淮臉色,看見他厭煩自己的樣子。

想了半天,最終卻是抿了抿唇,將那些想了一天,決心要告訴許淮的話又給咽了回去。

看著柳葉兒欲言又止,許淮卻是倏然一笑。

“廚房可以吃食?明日一早,我便要出門,怕是等不到朝食了。”

初見柳葉兒,的確讓他心動不已,可他這樣的人,說不上什麽時候就會忽然消失,就像他來時那樣。

答應了幫助柳葉兒獲得自由身,便朝著這個方向走便好,旁的,想再多都是空談。

柳葉兒眼底苦澀,笑容卻是沒有清減,她道:“有的。”

許淮道了聲謝謝後便轉身回了房間。

柳葉兒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往廚房走去。

翌日,天邊泛起魚肚白時,許淮翻身起床。

洗漱好之後走進廚房,灶台之上尚有餘溫。

打開鍋蓋,才看見,半鍋水也還溫著,兩根長木棍架在鍋裏,上頭一片蒸饅頭時的竹箅子,擱了一碗青菜粥,旁邊還有一個濕濕潤潤的白饅頭。

大約是在熱水水汽裏頭泡了太久,饅頭皮有些軟爛。

口感自然是不好的。

可對許淮來說,似有什麽擊中了他的心。

其實,盛夏天裏,早晨吃冷食也沒什麽事,可沒想到,葉兒居然想了這樣的辦法,來讓他早上吃一口熱的。

熱水保溫——不得不說,勞動人民的智慧無窮啊!

吃完之後,他自覺地洗了碗筷,之後又清理幹淨鍋裏的溫鍋水。

他手上沒有半個銅子兒,沒法兒去外麵吃,要是自己動手準備吃食,怕是要挨餓,麻煩葉兒本就十分過意不去了,這洗鍋刷碗,便不好再麻煩葉兒。

許淮收拾好之後往外走,天色漸漸大亮了起來,走在青石板的小巷裏,往前望去,能看見天空中的雲層正層層疊疊的被太陽的金光刺穿之後灑落大地,給沾染上陽光的巷壁屋簷鑲上了金邊,灰牆青瓦也不再那樣深沉,反倒沾染上了晨光的生機,凝重透出華麗的風采。

許淮腳步匆匆,走在巷道中,若不是急於往那翠竹樓趕去,他大約是要停下腳步,仔細的將這番美景刻印在心裏。

翠竹樓位於陳州東街,雖說是酒樓,卻更像後世的私人會所,多是富商大賈聚會附庸風雅或服務官家,抑或是名士文人相聚一堂,談詩品曲,或者一起研究曆年的科舉題製,以揣測下一回要用什麽法子去拔得頭籌。

陳州茶樓酒館不少,卻唯這翠竹樓一家獨大,不但經營的規模無旁家可與比擬,更有傳言,這翠竹樓麵上是本地巨富蘇家經營掌管,背底裏是有官家參與其中。

整棟酒樓,由三層高樓,呈合圍之勢,形成口字狀,中間的天井,被設計成一處小花園,當中,奇石怪木,層嵐疊嶂,精致繁美,偶有歌舞伎者穿梭其中,或歌或舞,或琴或誦,其中韻美,言語所述,不及其萬一也。

其實,酒樓真正開始熱鬧起來,是在哺食前後,此時尚早,偌大的酒樓,隻有三樓一個小包間裏有幾人,麵色凝重的談起事來。

“安亭,你方才說,李滄有法子上那桂榜?”

說話的男人約莫三十歲,名喚陳克知,兩頰消瘦,眉骨高懸,眉宇之間一抹陰翳之色,他端坐於茶案之前,定定看著站在他跟前,這個被喚做安亭的年輕人。

安亭姓蘇,全名喚做蘇安亭,是陳州巨富蘇衍之家的二公子。

這翠竹樓,便是他家的產業。

蘇安亭兩手攏在袖子裏,微微躬了下身子,答道:“昨夜李滄遣人知會,隻說是有了法子,具體是何法,未有多言。”

“秋闈在即,此事絕不能出半點差池。”陳克之聲音平靜,他對這個蘇安亭,是絕對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