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柳葉兒

許淮道:“葉兒姑娘,你我都是籬下之人,何必如此見外?什麽公子不公子的,叫得我怪不好意思,以後便稱我名字罷!”

葉兒抿了抿唇,眼中滿是愧疚:“你完全可以逃走的,今日裏,夫人大半天都不在,你完全可以離開的!”

許淮倏然笑道:“走甚麽走?我若走了,你怎麽辦?咱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不怕!”

葉兒眼中掛著淚,嘴角卻微微勾起,漏出一個期期艾艾的笑來。

她道:“橫豎我有一紙契子在身,沒有官家的文書,逃到天涯海角也變不成自由人,老爺讓我守著你,實在也是看你心地善良,不會與我為難,如若不然,我一介女流,如何能攔得住你?眼下一時半刻我也死不了,你尋時候逃出門去,沿著灑金街一路出城,去旁縣求個生計,該是不難的。”

張氏說葉兒是遠房的妹子,說得其實也不假。

葉兒的母親大張氏和張氏,是一母同胞的親姊妹,當年張家有良田十畝餘可算作‘有力之家’,大張氏與同鄉柳家公子結為秦晉之好,本是門當戶對的一門親事,孰料好景不長,遇上立法鋤強扶弱、抑富扶貧的國家政策,兩家合算沒收了大半的土地。

加之時有令民墾荒的規定,張柳兩家被徹底擊垮。

張家長輩病逝以後,張氏一路往南,遇上還是山寇的金三,大張氏的柳家也在其後沒落,夫妻兩個死在墾荒的地裏,留下一個年幼的柳葉兒。

父母死後,柳葉兒隨同鄉投奔姨媽張氏,用張氏的話說,合家不養閑人,葉兒隻得自賣自身,以求生計。

葉兒雖人在金家,想來是十分不受待見,才會在他選擇留下救她之後,立刻選擇幫他逃開。

若張氏這個姨媽待葉兒真心,葉兒也養就不了如此唯唯諾諾,噤若寒蟬的個性了。

許淮心中微微怔了怔,要是自己真如葉兒所說,趁著機會一走了之,那他還算是個人嗎?

且不說,他從小的教育如何,就那他意外來到這個陌生世界,葉兒可算是第一個真正為他說話著想的人。

一個人在砧板隨時可能為人刀俎的小女子,一個如此膽小怕事的葉兒尚能說出這番話來,他許淮就算千難萬難,也不該陷人於不顧。

他想了想,道:“我與金三還有些恩怨未曾了斷,等了斷之時,再帶你一起離開。”

葉兒斂了笑意,憂心忡忡:“我的契子在夫人手裏,她肯定不願給的,再有官家文書,也難拿,公子你切不可因我……”

不待葉兒話說完,許淮道:“你這麽說,就是你的不對了,怎能說是因為你?我說了,了斷恩怨之時,就是我們一起離開之日,那官家文書,別人難拿,本公子可不見得也拿不到。”

葉兒睜大了一雙眼睛,看著許淮:“你……你當真有辦法?”

許淮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他道:“且莫管我,我問你,你一天都要做哪些事?從前可有做錯事,張氏罰你的時候?”

他想起先前,去摸葉兒額頭看見的那一幕,許淮覺得,葉兒十有八九是因為他的忽然離開而遭受了懲罰,現在,他不走了,那懲罰應該就不會有了。

到底是許淮想錯了。

這個時代,明律偏向對奴仆的保護,可也隻能管到生死之類的大事。

縱使朱元璋自己是農民出身,更看重奴仆的權益,可官家少有寒門,大家對奴仆的拿捏都是心知肚明,若今日有奴仆告了哪家主家,若得其利,以後豈不人人效仿,到時候人人平等,哪裏還有能使喚的奴仆呢?

之前就有過,稍有文化的奴仆被虐後上報官家,之後反被落罪的事跡,亦有得到了權利的主張,拿到官家文書放歸自由身,最終也不過落得一個街頭乞食之途。

這些人賣身為奴皆數是因走投無路,得到自由身後,因有前科,沒有主家再敢用,又沒有一技之長傍身,反告主家基本等同於砸了鐵飯碗。

柳葉兒自然也懂得其中道理,許淮縱是救了她,可到底相識不久,不敢妄斷人心,若是許淮將這事兒鬧出去,她被迫反主,給她個自由身自然是好的,可要是落罪於她,那可就得不償失。

她想了想,道:“不曾有的。”

許淮皺了一下眉頭,卻沒有再問,隻當就是他想的那樣。

柳葉兒一病,誤了做飯的時候,來不及摘菜煮飯,便拿了早上剩下的米粥熱了熱,就著白饅頭送去給張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