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精鹽還比粟米貴

月朗星稀。

鄭老伯牽著家裏那頭中等個頭的麻驢子,左邊一袋高粱,右邊一袋大麥,穩穩當當搭在驢脊梁上。

這一左一右,可是鄭家全部的口糧。

隨著均勻的“吭哧吭哧”的呼吸聲,毛驢長長的脖頸努力向前伸著,肩胛骨一上一下,背上的麻袋便一左一右均勻晃悠起來。蹄音踩在幹硬的山路上鏗鏘有力。

江濤牽著另外一頭小驢子,緊跟在麻驢屁股後麵,目光警惕地掃視月光下潛伏的山梁山峁。

淩晨的涼風嗖嗖地吹,他不禁連打幾個哆嗦。

一個時辰過去了,天還沒有亮。麻驢子的呼吸時緊時緩了,後背上滲出的汗珠已經將驢毛沾濕,一綹一綹,散發著一股汗臭味。

“我們先在這裏歇歇腳吧!”

一路默不作聲的鄭老伯對江濤說。

“籲——”

暫時卸下重擔的麻驢子一身輕鬆,低頭啃起了青草。

“天亮前我們就能到馬啣山,山裏大概有三四十戶人家,種的是壩地,往年收成不錯,這次又躲過了冷子,家家都有餘糧。我估摸著他們肯拿口糧兌鹽吃,口糧再多,沒有鹽巴也寡淡吃不下,你說是吧?”

“老伯說的有道理,我想應該能兌到糧食。”

江濤嘴裏說“應該”,可心裏覺得這到底是撞運氣的事。

“噓——”

驢子的耳朵擺了擺,江濤也好像聽到了什麽聲音。

“好像有人來了,老伯!快,把麻袋架到驢背上!”

“這黑天半夜的,荒郊野嶺,是幹什麽的人哩?”

“咱們邊走邊看,還是謹慎點好!”

“啊——呃——啊——呃——”

一聲毛驢的叫聲打破了黎明的寧靜,回**在大山裏。江濤著實被嚇了一跳,老伯家的灰驢兒也應答似的趕緊鳴叫起來。

隱隱約約,江濤看見兩個黑影在晃動。

走近一看,原來是一個老頭牽著一頭黑驢子,馱著兩疙瘩東西,看起來還蠻重的,驢脊背都被壓得凹了下去。老頭身後同樣跟著個後生,個頭比自己高多了。

“籲——”

老頭吆住了驢子。

“老鄉,這麽早往哪裏去呢?糶糧食的都下山往蘭州縣城趕,這爺倆咋還往上走呢?”

“噢,嗬嗬,我們這是去親戚家呢!”江濤趕忙應承道。

“這麽說你們是去蘭州城糶口糧的嘍?”鄭老伯試探了一句。

“對咧,這年頭,黎民百姓沒口糧了難,有了也難啊!老天爺照看咱,給咱好年景,可官府偏偏又把鹽控製得這麽緊,百姓飯裏缺鹽,能有力氣幹活嗎?”

“缺鹽?這麽說老伯這是糶口糧兌鹽去哩?”

江濤聽到一個“鹽”字,頓時來精神了。他從汗褡兜裏掏出一小塊鹽巴,順手遞到那老漢嘴邊,“給,你舔舔這個。”

老漢一怔,舔了舔,驚訝地瞪大了眼:“鹽!你們有鹽?你們是——”

江濤衝他做了個手勢:“噓——,小聲點!”

他們將驢子牽到附近一片隱蔽的樹林子裏,做起了交易。

“哎,這鹽你有多少?”老頭先開了口。

“老鄉,看——,這兩麻袋夠不夠你兌呢?”江濤指著麻驢背上的麻袋。

那人也來勁了:“那我這黑驢背上的兩疙瘩上等精粟都來兌你的鹽巴,能兌多少?”

“黑驢背上的粟米,我約摸最多也就兩石吧,按眼下的市價——六石一貫折算,最多也就三百多錢,能兌來十斤精鹽。”鄭老伯掰著指頭算了一賬。

“老鄉,俗話說‘一兩食鹽一兩金’,您老再仔細看看這鹽,可精著呢,青鹽不用說,咱這地帶會州池鹽哪有這個品相!”

“這也太貴了吧!”

“縣城比這還要貴不少哩,你爺倆來回還不得走上個一兩天,劃不劃算咧,自己算算賬。再說你見過這麽精細純粹的鹽巴嗎?”老伯說。

“老伯,人家嫌貴不兌,咱就走,這年頭有好鹽還怕賣不出去?”江濤故意催促老伯道。

說著,倆人真牽了毛驢,一前一後,揚長而去。

“老鄉且慢,咱們再商量商量行吧?”老頭趕忙喊住了他們。

“老伯,大家吃口飯都不容易,看您真心想兌的份上,再給您讓二斤。十二斤,可是白花花的精鹽呐!”江濤停下來說。

“公子,我看還是算了吧,這樣賣我們不就虧大咧!”鄭老伯故意阻攔。

“行,兌就兌吧!”老頭咬了咬牙,做出了決定。

鄭老伯仔細查看了老漢的粟米,顆粒飽滿,幹幹淨淨,色澤光亮,暗自高興,心想真是難得的好米。

江濤從麻驢背上卸下了麻袋,從一袋口糧中間掏出一個小布袋,將鹽稱給了老漢。

“老伯,您慢走,有缺鹽的老鄉給悄悄捎個信,明早我們還在這兒等!”

“好嘞!”

東邊的天幕漸漸露出鐵青色,山嶺的輪廓依稀可見。

江濤和老伯各牽著一頭毛驢,走得很帶勁。鄭老伯還激動地唱起了曲兒,江濤聽著覺得很親切,嗓子癢癢,不覺也吼起了秦腔。

幾天過去了,江濤煮出的鹽巴已快兌光了。一間茅草屋裏,整整齊齊碼了十多麻袋糧食,有粟、菽,也有麥子。

鄭老伯一家還從來沒有過這麽多的口糧,心裏對江濤充滿了佩服與感激。

“多虧了剛公子,要不,這一家人又得挨餓了!”

“剛大哥,這麽多糧食我們能吃完嗎?”

允兒也蹦蹦跳跳,天真地問江濤。

“尕妹子,吃不完好啊,我們拉到城裏糶了,換布換綢子,給你做身漂亮的裙子穿,你看咋樣?”

允兒抓著江濤的胳膊,好奇地問:

“綢子好看麽?是啥顏色的哩?”

“綢子嘛,是用絲——細得幾乎看不見的絲織出來的,薄薄的,亮亮的,摸上去很光滑,五顏六色,你要啥顏色就染啥顏色,可漂亮了!”

“那剛大哥,這麽細的絲,是從哪兒來的呀?”

“當然是從蠶嘴裏吐出來的呀!”

“那蠶肚子裏怎麽有那麽多的絲呢?”

“蠶天天吃桑葉,肚子裏就天天會長出絲呀!”

“喔!”

允兒雙手托著下巴癡癡遐想。

“老伯,剩下的鹽巴,明天賣一趟就罄了,我看過兩天咱還得繼續煮啊!”

“剛公子,咱不嫌多。這事咋幹,你吩咐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