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山戎花開
四月半間的南山岔,暖風熏熏,綠草茵茵。豆花飄香,麥粒灌漿。一派生機勃勃景象。
鄭老伯家的梯田裏,淺紫的山戎花開得正旺,成了山溝裏一道最靚麗的風景。
忙裏偷閑,江濤領著允兒來兜兜風,賞賞花。
眼前的山戎花大多是淺紫的,也有雪白的。朵朵點綴在青碧的豆蔓上,像一隻隻小小的蝶兒,在微風裏搖曳顫動。
開得稍早的花兒將要娩了,頭頂著枯萎花瓣的小豆莢楚楚動人。
允兒歡快得就像一隻鳥兒。
兩人在山坡上箕踞而坐,允兒的肩膀靠在江濤的胸前。他用下頜摩挲著她的頭發,還摘了幾朵漂亮的野花插在她的秀發裏。
她的頭發越發的柔順了,看來剛大哥特意為她調配的“生薑洗發露”效果還蠻不錯!
此刻,她小鳥依人。單削的身子倚靠在他厚實有力的肩膀前,心裏感到從未有過的踏實與溫馨。
“啊嘔——”
允兒突然俯下身子抽搐了兩下。
“你咋咧?”
江濤吃驚地問。
“不知咋地,突然惡心得要吐。”
允兒緊抱小腹喃喃道。
“是不是早間吃的不舒服了?”
“前一陣子也是這樣,惡心得要命,啥也吐不出來。”
“要不要找個郎中瞧瞧哩?”
倏地她臉紅了,連連搖頭,“不,不要,剛大哥!我曉得——”
“你曉得啥?”
江濤雖然這麽問著,可心裏早已經犯了嘀咕:
“允兒莫非有了身孕?對了,最近她提起過好幾回了,說是嘴饞得要命,想吃山裏的酸杏兒。要真是這樣的話,這事兒就不敢再拖延下去了。再說這等事要是傳出去,的確有點驚世駭俗,弄不好會被唾沫星子淹死呀!”
“剛大哥,你說我該怎麽辦?”允兒怯怯地問。
他覺得她瘦弱的身子在瑟瑟發抖。
“別怕,有我呢。”
一路上,江濤小心攙扶著允兒,一邊安慰著她,一邊在心裏不斷地琢磨著這事該怎麽辦。
大娘很快也有了預感,加之前段時間拴弟娘的話也鑽到了她老人家的耳朵裏。她便動了一番心思,拐彎抹角地和女兒說掏心窩子的話。
“允兒,你都十三四的女娃咧,還沒說哈個婆家,娘一天到晚都愁死咧!”
“娘親,瞧你說的,好像女兒是個沒人要的。”
“哎,我問你,上回你和你剛大哥去縣裏咋回事?”
“什麽咋回事?不就見了見縣太爺嘛!”
“娘問的不是這個,呃——,你們不是第二天才回來的嗎?”
“對啊,娘,要說啥你就說,今兒個咋吞吞吐吐的哩!”
“你個黃花大閨女,按說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才是正經,還扮了個公子哥兒跟著個大後生逛城裏,天黑了不回家!”
“娘親,孩兒不就和剛大哥去了趟城裏,咋的咧?”
“咋的咧?你沒聽到拴弟她娘的話麽?”
“娘,你就甭提她!我和剛大哥在一塊,礙著她家啥事?愛管閑事不要臉!”
“允兒你咋說話哩,是不礙人家的事兒,可咱老鄭家的人也得顧顧顏麵!”
“這麽說是女兒臊了你們的顏麵!”
說著,允兒嗷嗷大哭。她抽噎著,不由地又作嘔了。
大娘畢竟是過來人,心裏明得像銅鏡。她摟著女兒,一邊撫慰,一邊開導。
“木已成舟咧,允兒乖,聽話,不敢再由著性子鬧啊!”
大娘瞅了個機會把這事兒告訴了鄭老伯,老頭氣得半死。老兩口像熱鍋裏的螞蟻,這會兒正合計著該咋辦。隻見江濤進來了。
“老伯,大娘,是我江濤對不起二老!”說著他撲通跪倒在地。
“說,你把——你把允兒咋了?”
江濤還從未見過鄭老伯這麽震怒,沙啞著嗓子話都說不出來。
“沒——沒咋,我睡著了,是她——她——,唉,都怨我!”
“老頭子,還問這幹啥哩,不都一清二楚的嗎?允兒這娃打早就成天黏著個剛濤,臉皮厚騰!”
大娘阻止了老伯的追問。
“老伯,大娘,你們放心,我絕不會虧了允兒的!隻求你們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娶了允兒吧!”江濤跪在地上乞求著,聲淚俱下。
大娘使勁往起拽著他,道:
“快起來,這些個你就不用說咧,大娘我心裏亮堂著哩!剛濤,你是個攢勁後生,我們打心裏歡喜。可這事兒鬧得糊塗,不成體統呐!”
“我看這事兒怨咱允兒,自打張有年搶人之後,就由著她的性子咧!我早就說過嘛,這女娃子不該念書!”老伯唉聲歎氣。
“老伯,大娘,這事兒不能怨允兒,都是我錯了!”
“娃能承認錯了,老鄭,埋怨那麽多有個啥用!生米做成了熟飯,咱允兒已經是剛濤的人了,走走過場把
他倆的事兒趕緊辦妥,別讓人路頭路尾嚼舌根子就是咧!”
“你話說得倒輕巧哩!古人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麽大的事,咱不能悖了禮數!”
“老伯,大娘,你們放心,我趕緊準備。”
其實,老兩口心裏亮堂得很,自打在張有年麵前說出那樣的話以後,這女娃就鐵了心,跟江濤是遲早的事。可誰曾料到一拖再拖,生米竟做成了熟飯!
至於江濤,十八九的大後生,人長得攢勁,本事又好,人見人愛,還有什麽可嫌棄的呢?唯有一點讓鄭老伯心中沒底的是江濤謎一般的身世。
老兩口把允兒叫到跟前,再三叮囑,要她守口如瓶,這樣羞人的事無論如何不能說漏了嘴或者讓別人瞧出來,尤其是拴弟。
大娘嘮嘮叨叨,說了許多生活上要注意的細節,允兒一一應諾著。不管怎樣,允兒心裏十分欣慰,剛才江濤同爺娘說的話,她在茅屋外邊聽得清清楚楚,她沒有認錯剛大哥。
雖說是江濤娶媳婦,實際上是鄭家要“娶”進個上門女婿。畢竟江濤是個外鄉人,還得在鄭家過日子。
晚上,鄭老伯把這事一五一十給老大、老二說了。他們並沒有什麽意見,這位剛公子做兄弟也好,妹夫也罷,他們都樂意。因為在他們心裏,他早就是鄭家的一口人了。
一家人老早合計著怎麽磨麵舂米、蒸餅熬粥、殺豬宰羊、宴請姑舅鄰裏,把事情置辦得紅紅火火。
夜深了,十六的月亮比十五的還要圓。清輝澄澈如水,從小窗眼裏瀉進來,斑駁的樹影在炕頭的一方光亮裏搖曳。
江濤在炕上眼睛睜得明宿宿,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他擔心自己無戶籍田籍,連籍貫都一無所知。為了允兒,他和裏正張有年結下了梁子。
他會不會在這事兒上刁難使絆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