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第一桶金(二)

“大人,二十石精鹽已運回,剛公子也到了。

“啊,二十石?你說剛公子的鹽坊已經煮了二十石精鹽?”

“是的,車子還在門口,請大人過目。”

縣令大人捋一捋小胡子,背抄著手,邁著八字步,從三堂公署慢慢踱出,來到了縣衙倉房門口。

果大人命衙役打開一袋精鹽。縣令伸手抓了一把,眼睛湊得很近,像在看捉住的一隻虱子。

“嗯,好鹽,好鹽!二十天三車,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呐!果大人,愣著幹嘛,還不快請剛公子進來!”

“是,大人。”

果大人一路小跑著到了大堂門口。

“ 剛公子,縣令大人裏頭有請。後會有期!”

仆役帶路,江濤領著允兒即便來到倉房門口。

“啊呀,剛公子好手藝好能耐,信義為本,君子可交,後生可畏呐!——本官派人送去的十緡錢建鹽坊夠不夠用呢?”

縣令大人讚不絕口,一副很熱情很關切的樣子。

“給那麽幾串銅錢能建個啥鹽坊?倒是我剛大哥貼了不少銅子呢!”

江濤萬萬沒想到允兒在縣令麵前這麽大膽張狂,心想壞事了。他趕忙衝“鄭公子”搖頭示意。

“本來就這樣嘛,你不是說倒貼了兩千錢嗎?”

允兒我行我素,江濤此刻真後悔將她帶上。

“哈哈,這位小公子伶牙俐齒,生得倒好生清俊!”

縣令大人並未慍怒,還捋著小胡子笑道。

“大膽鄭允兒,縣令麵前休得放肆!——大人,在下弟子無禮,還請大人海涵!”

允兒睒著眼皮,像是要瞪江濤一眼,卻又趕忙麵向縣令,拱手道:

“小生鄭允兒參見縣令大人!”

“免禮,免禮,公子生得好生清秀,氣質不同凡俗呀!”

江濤看縣令並無怪罪之意,便插話道:

“鄭公子雖稟賦過人,可依我之見,如若目無尊長,且不趁著年少之時,懸梁刺股,熟讀四書五經,勤習詩賦文章,將來也難成我大唐棟梁之材!”

“好,剛公子說的本官讚同!”

縣令點點頭。允兒聽江濤話裏有話,憋著一口氣,眼珠子滴溜溜轉。

“大人,膳食房飯菜準備妥了。”

“兩位公子一路顛簸,車馬勞頓,本官吩咐膳食房做了幾道小菜,咱們嚐嚐鮮?請!”

縣令大人親自領路,向東來到膳食房旁邊的餐廳。匾額上書“五味齋”,門口楹聯曰:柴米油鹽醬醋茶

除卻神仙少不得,孝悌忠信禮義廉無有銅錢可做來。

這是一棟青磚瓦房,小格子窗正對著外麵一棵石榴樹,顯得古樸雅致。

餐廳正中間擺放著一張高腿雕花胡桃木方桌,周圍是四個高腿方凳。牆壁上掛著兩幅字,一幅鬥方上書“克勤克儉”四個真書大字,另一橫幅書諸葛亮“靜以修身,儉以養德”二句。

縣令在上席坐定,隨後江濤坐在其左,允兒坐席口。縣令命人請來果大人落座其右。

允兒從來沒見過這麽多好吃的,什麽清燉兔子、鯉魚生、蒸羊頭、韭菜春餅、杏仁餳粥、胡麻餅等等,五顏六色,熱氣騰騰。

上菜的竟然是一名胡姬,鬈發碧眼,眉目深邃,唇色檀紅,布裙著紗,翩然而至。

她用蹩腳的本地方言報上菜名,又小心翼翼地給四個琉璃盞裏斟滿紫紅的葡萄酒。

“請大人們慢用!”

胡姬還特意轉過身來朝著“鄭公子”說了句:

“這位小妹妹,也請慢用!”

江濤心想露餡了,不想允兒出言不遜,質問胡姬道:

“哎,我說你個藍眼睛妖怪,連男的女的都分不清楚嗎?”

“對不起,對不起!我看錯眼了,公子。”

胡姬打躬作揖,連連道歉。

縣令大人瞟了一眼“鄭公子”,笑著說:

“誰讓小公子長得如此俊俏呢?”

“他呀,從小就長得像個女娃子。”江濤趕忙搭話道。

允兒給江濤一個白臉。

江濤發現允兒兩眼直勾勾打量著胡姬,一會兒瞅瞅她五彩斑斕的衣裙,一會兒又瞅瞅她碧玉般的眼眸、暗紅的胭脂,一副癡癡的樣子,便偷偷地在桌子下麵踢了踢腳尖。

她這才回過神來。

“剛公子建鹽坊煮鹽,為本官分憂解難,立了奇功。今日,本官備下薄宴,聊表寸心。這第一杯酒嘛,本官就先酬勞酬勞剛公子啦!”

江濤端起酒杯,欠身拱手:

“大人這麽講,豈不折煞草民!”

他隨即欠身倒出一點於地,小心謹慎地抿一口。

“好酒,好酒!”

江濤以手遮擋,仰杯而盡。縣令亦一口抿。

胡姬再斟滿二人酒盞,江濤回敬縣令,亦一飲而盡。

“痛快,剛公子果然痛快!”

縣令拍手稱快。這一酬一酢後,縣尉大人提議大家再幹一杯。

酒已三盞,江濤方知其味。開始酸如青杏,接著便甘若醴酪、醇香四溢,回味時唇齒留香,妙不可言。

再看身邊這位“鄭公子”,戰戰兢兢把盞,搖搖晃晃抿一口,皺著眉頭搖頭晃腦,像是喝了醋一般。

江濤強忍住笑,道:

“鄭公子這是第一次飲西域葡萄酒吧!”

縣令大人哈哈大笑:

“這可是貨真價實的高昌窖藏佳釀,鄭公子請便!諸位嚐嚐這兔子肉,可新鮮呢,本官早上派人才去逮的。還有鯉魚,也是剛剛從黃河裏釣上來的。”

江濤給允兒碗裏夾了一塊兔子肉,自己卻先嚐了一片魚生。他覺得味道比自己在黃河邊吃的那頓原汁原味的好多了,畢竟有了鹽末、胡椒還有蔥薑蒜,少了魚腥味。

席間,縣令大人問及鄭公子讀書的事。

“鄭公子都讀寫啥書呢?《四書》可涉獵?”

“大人,鄭允兒他求學有點晚了,剛學完《急就章》《開蒙要訓》《千字文》,才開始讀《詩三百》,學《九章》了。”

江濤搶在允兒前頭回答了。

“那也不錯,不晚不晚,縣裏學館的生員也是十四歲才進來的。要不,明日一早,你們二人隨我去學館瞧瞧吧!”

“那太好啦,大人。一言為定,小生先謝過大人!”

這次可是允兒搶在前頭說話了,她打躬作揖,一副彬彬有禮的模樣。

“哈哈,本官何曾騙過你?你倆就別急著回去,晚上下榻縣衙的客房,雖不比客棧闊氣,可住著也安心,就湊合住上一宿吧。寒食節臨近,城裏還是蠻熱鬧的,你們走走瞧瞧了解了解這座‘金城’也好!”

江濤心想,糟了!鄭允兒是個女兒身,讓我們倆下榻一間客房,這成何體統!再看這位“鄭公子”,竟然一副滿不在乎若無其事的樣子。

“本官下午還要上堂審案子,失陪,二位公子請便!”

縣令大人抹抹嘴巴,捋捋小胡子,腆著肚子,邁開八字步轉身就走。不料卻被“鄭公子”將了一軍:

“哎——哎,縣令大人,我們的鹽款還沒付呢?”

“噢,實在不好意思,本官咋把這事給忘了呢?來人,帶這二人到賬房領取金錠二十兩。”

江濤對允兒的表現又不滿又感激,對著縣令大人拱拱手:

“謝大人,大人慢走。”

二人從賬房領出了二十兩碎金疙瘩,允兒把小布袋緊緊攥在手裏。

江濤回頭一想,哎呦,幸好要住在縣衙客房。要不,揣著這麽一疙瘩金子,誰還敢住客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