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羊皮風匣

江濤已經來過縣城好幾回了,他對東市裏的店鋪還算比較熟悉。怎麽就沒發現過一家叫什麽“橐龠葉家”的風匣作坊呢?

他把棗紅馬拴在了市場口的老榆樹上,懷裏揣著建造鹽坊剩下的幾兩銀子,徑直向東市北頭走去。

路過鐵牛打鐵鋪,他和鐵牛打了個招呼。

鐵牛像個非洲黑人,露著一口雪白的牙齒,衝著門口的江濤喊一聲:

“兄弟,想要打啥工具就來喘上一聲!”

江濤仔細地打量著每一家店鋪的匾額、幌子,從門口好奇地張望著。什麽“仁和綢緞坊”“信字先當鋪”“千層底鞋坊”“大食馬朗釀”“西域葡萄酒”……

一路瞧著五花八門的店鋪,琢磨著牌匾上的每個字。江濤心想,這大唐盛世還真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樣小家子氣。就連小小的金城,每轉悠一回,都會有新的發現。

不經意間,他已走到了街市盡頭。咦,風匣店在哪裏呢?

江濤一轉身,被身後立著的一節枯木樁嚇了一跳。定睛細看處,隻見木樁上幾個字——葉氏木語,竟然是用木楔一個個鉚上去拚成的。他琢磨著這幾個字的意思,莫非我到了日本?

他猜測這是個木器加工作坊。推開拱形門洞笨拙的雙扇大門,眼前的景象又令江濤吃了一驚。原來這並非隻是一家店鋪,裏邊別有洞天。

泥坯房蓋了整整一圈,形成四合院格局。四圍全是木器店,木榻木幾木案,木桌木凳木箱,木盆木桶木碗,木槽木輪木牌匾,沒有一家不姓“木”!

江濤用目光掃描一周,終於發現了“橐龠枼家”幾個字。

跨過一道半尺高的大門檻,裏邊有點黑咕隆咚。老板是個尕個子,借著門口的亮光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八字須,還有一隻眼睛是三角眼。

“老板,您這兒賣風匣沒有?”

“風箱?不好意思,我們隻賣橐,羊皮橐,還有新款的桐木橐。”

“羊皮橐?那我能不能瞧瞧?”

“當然能行。”

說著,尕老板拍了拍地上碼著的一個黑漆木匣子:

“客官您瞧,這外廓是榆木的,可結實嘞!”

江濤心想,這不就是風匣嗎,咋叫橐哩。

“能不能打開我瞧瞧?”

尕老板把最上麵的那塊木板用力一抽,匣子裏邊的機關便暴露無遺了。

憑著簡單的物理常識,江濤很容易就看明白了它的構造和原理。原來橐由三個木環、兩塊圓板、外敷皮革組合而成。三個木環撐著羊皮筒,兩頭各有圓板,一頭圓板有拉手,另一頭上裝個小出氣筒,固定在木匣上。

拉開皮橐,空氣通過進氣閥而入橐;壓縮皮橐,橐內空氣通過排氣閥被壓出去,形成吹氣。

他在心裏不由地驚歎起古人的智慧來了,羊皮不僅能做皮襖,做成筏子,還能做成鼓風機呢!看起來很簡單,做起來可並不容易。

他在拉手上反複推拉幾次,隨著羊皮口袋一飽一癟,另一頭的出風口徐徐吹出有力的氣流,涼颼颼的。

“客官請看,這款羊皮橐是我老葉家祖傳手藝。對羊皮要求很高,完整不說,還要熟得柔軟有韌勁哩!”

“那這羊皮橐賣多少錢?”

“四百錢一件。”

“這也太貴了吧!”

“太貴咧?咱這邊,家家用的羊皮橐可都是我老葉家的,要不您去打聽打聽得了。”

“那桐木的我能瞧瞧嗎?”

“小兄弟,這邊瞧。”

尕老板小心翼翼地揭開苫著的麻布,一款漂亮的桐木風匣變戲法般出現在了江濤眼前。

江濤禁不住摸了摸眼前這絹絲一般閃著微光的桐木,目光被細膩優美的木紋所吸引,鼻孔裏嗅到了一股久違了的木香。在他眼裏,這款桐木風匣簡直是就是一件價值不菲的藝術品。

“這,多少錢一件?”

“嗬嗬,兄弟你一飽眼福就行了吧。實話告訴你,這是我家師傅花了半年時間設計改進的。隻做了兩件,一件縣衙買去了,你猜給了多少錢?”

“多少?”

“三千錢呐!”

“我的天呐,三千?這可不是個小數目哩!不就是個風箱,能值那麽多錢嗎?”江濤也有些吃驚。

“這款橐從外到內全桐木製成,連拉杆把手都是桐木。這個桐木呢,耐磨耐用,還輕巧;做成的橐縫隙小,密閉好,風力強勁。您瞧這紋理,多漂亮!”

江濤心想,西山鹽坊才剛剛投產,縣令的十緡錢已經花去一半多。每個鹽灶都得裝一個風匣,桐木的雖然好,可貴得有些離譜,就買羊皮橐的吧。

“確實是好東西,隻是太貴了,在下囊中羞澀呐。羊皮橐兩百一個,行不?”

“兄弟,你不是開玩笑吧,哪有那個價錢,不買拉倒!”

“哎,老板,今天我可是個大買主,我們村的人都要,這都不便宜嗎?”

“啊,多了好商量,便宜,咋不便宜哩!”

“我買八件呢?多少錢?”

“八件?你剛才不是說村裏人都要嗎?”

“老板,是這樣的,我們村裏人呐都想買你這個羊皮橐,所以打發我先來買幾件,等大夥覺得確實好用,再來買。”

“噢,是這樣,那每件給你讓五十錢,你看行不?”

“每件三百錢,老板,是張有財指點的,我們才到您這兒買哩!”

“呃——,看在張師傅的麵兒上,成交!兄弟,你盡占便宜了。”

尕老板的牛車,載著這八個羊皮風匣,慢悠悠來到了南山岔。江濤騎著棗紅馬,悠閑地跟在後麵。他挺羨慕眼前這牛車,心想著啥時候自己也有一輛該多好。

大夥打量著這稀奇玩意,江濤將七個羊皮風匣裝在了鹽灶上,剩下的一個裝在了鄭老伯家火房。

打這以後,允兒帶領的一幫燒火丫頭們爭著搶著拉風匣,鹽灶的煮鹽效率提高了一倍。

“我看允兒被熏成個黑蛋蛋,還怎麽找婆家哩?”

大娘的調侃中帶著心疼。

允兒沒說什麽,偷偷在水缸邊照了照影兒。

打這以後,允兒燒火時總包著個頭巾,將自己的臉捂得嚴嚴實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