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秋種夏收

春種,夏長,秋收,冬藏,這是南山岔人遵循的鐵的規律,深入骨髓。

秋分節氣剛過,鄭老伯一家就忙著收拾蘿卜、菘菜。麥子雖然被冷子打了個稀巴爛,顆粒無收,可蘿卜埋在土裏不怕打。菘菜周期短長得快,自然就喜獲豐收。

看著木籬小院堆得像小山一樣的蘿卜白菜,江濤準備大顯身手,為這一家人備足過冬的糧草。

醃製醬蘿卜是大娘的拿手好菜,隻要有鹽,就不在話下。洗、削、切、拌、泡,在允兒的幫助下,早早就泡妥了滿滿當當幾瓦罐。

大伯說,往年上頓醬蘿卜下頓還是醬蘿卜,吃通一個冬天,膩味不說還不夠吃。新鮮蘿卜,儲存不了多久就虛了芯,綠葉的菘菜就更不用說了。

江濤說這好辦,醃製剩下的蘿卜一分為二,一份窖藏,一份曬成蘿卜幹。

說風就是雨,不足一個時辰,他就挖好了一眼小地窖,將蘿卜取秧,埋在地窖的濕土裏。

他說這樣溫度合適,既不出芽又保存了水分,保準一個冬天都新鮮。

“我能幫幫你嗎,剛大哥?”允兒看著也手癢癢。

“行啊,女娃子手巧,來,哥教你曬蘿卜幹!”

允兒便親昵地依偎在剛大哥的懷裏,江濤手把手教他怎麽用剪刀把蘿卜剪成條。

其實心靈手巧的允兒一看就會,可她隻想多靠近剛大哥一會兒,恁是說自己沒學會,擠在他懷裏嚷嚷著要一塊剪。

蘿卜的問題解決了,江濤又動了菘菜的心思。他想醃製一缸菘菜,沒缸,每罐,沒花椒,沒茴香,隻有精鹽。

咋辦呢?還得跑趟城裏,城裏有缸,有罐。可花椒、茴香哪去找呢?老伯說沒見過這兩樣調料,聽說好像是中藥,江濤便在城裏的百草堂各稱到了二兩。

把花椒、茴香搗細,和精鹽拌勻,在缸裏放一層洗淨、焯好的菘菜,撒一層調料;再放一層菘菜,撒一層調料;最後壓上幾塊光滑的大鵝卵石,便大功告成。

江濤說半月後就可以享用了,到時候讓允兒給街坊鄰居們都端去一些讓嚐嚐。

允兒看了說:“剛大哥,你這算啥菜,我也能醃,好吃不?”

“小饞貓,過上半個月親自嚐不就知道了!”

“嗯?什麽‘小饞貓’?啥‘毛’?”

“小丫頭片子沒見過吧,就是小老虎,老虎知道嗎?”

允兒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頭搖得像個撥浪鼓。

“老虎就是大蟲,吃人的野獸,貓長得像大蟲,隻不過很小,和你一樣乖巧聽話,還專吃老鼠哩!”

“不和你玩了,剛大哥才是大蟲,才吃老鼠咧!”

江濤做了沒幾天的大廚師,又要下地幹活了。

門前的鹽堿地換了土,梯田也修好了。南山岔人有幾家早學著他做了,也有幾家還在觀望著。

這幾天,一家人忙著去山裏平整收過蘿卜菘菜的地,江濤看著看著便又生出了新主意:

“老伯,我看入秋幾場雨下得透,這田墒情好,現在翻一遍,施個肥,就可以趕緊種麥子了。”

“啥?現在種麥子?”

鄭老伯還以為自己耳朵不好使,聽錯了哩。

“對頭著呢,現在種來得及,冬麥嘛!”

“剛公子,你咋就糊塗了哩。老伯我五十多歲了,在南山岔種了半輩子莊農,冬麥倒是聽說過,咋還從來沒有聽過啥秋來種麥的咧!”

“老伯,你有所不知,這叫冬麥,秋來下種,翻過年五六月收。產量高不說,麥子麵飽,還瓷實。”

“我就不信,秋來下種,剛長出青苗,冷霜下來,冬天再下上幾場雪,不全凍死才怪哩,還談啥收成!”

“試試不就曉得了,又不全種?大伯,這我保準沒問題!”江濤拍拍胸脯,自信地說。

“這事你怕保準不了,要是不成功,丟了種子不說,還會誤了農時咧!”

江濤做不通老伯的工作,隻好晚上回家向大娘和老大、老二他們說說,再扯一扯。

大娘搖搖頭說種糧食的事自己不懂。

老大說:“這事兒可不是鬧著玩的!”

老二說:“老祖宗留下的規矩,不敢改,再說四季怎麽能顛倒哩?”

隻有允兒站在剛大哥這邊,拽著江濤的袖子,像個小大人,咄咄逼人地爭辯道:

“我相信剛大哥,你們說他做的哪個事沒有成哩。要不是剛大哥,我們有粟米嗎,有鹽嗎,有錢嗎?”

“允兒,你一個尕女娃子家懂啥嘛,我們說的這可是正事,女娃這麽話多,長大後咋找婆家哩!”大娘責怪起了允兒。

“我說的不是正事是啥?女孩子咋咧,誰讓你們把我生成女子哩!”

允兒說著“哇”一聲哭著跑出去了。

江濤趕緊追了出去,一直追到苦水河邊。允兒不跑了,坐在河邊捂著臉抽泣。

江濤哄著她:“尕妹子,別哭啦,女孩子咋咧?我還想當個女孩沒當成哩!”

“不要,剛大哥當了女孩我可咋辦哩?”允兒不哭了,眼淚汪汪,盯著江濤認真地說。

“咋辦?你還是尕妹子呀,我會更疼你的。”

“那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允兒嚷嚷著,猛地撲到江濤懷裏。

江濤緊緊地抱住了允兒,他能感覺到允兒抽泣時瘦小的身材在顫動。他也感到一種未曾有過的溫情,籠罩著周身。

睡覺前,老伯來到江濤的茅草屋,坐在炕沿上,對他說:

“剛公子,眼下種麥子的事,不是我們不支持你,是忒懸了。要是失敗了,開春下種的麥種就都不夠了。要不,明兒個咱不妨先種上一畦子田試試嘛。”

第二天天還沒亮,江濤就起身,老伯也起來了,默默地幫他收拾好家把。

江濤在兩頭驢子背上架起馱籠,裝上羊糞和從炕洞裏掏出來的草木灰土,扛起曲轅犁。老伯背起耱,扛著鐵鍬。

剛要動身,不料允兒死纏硬磨,非要去地裏幫剛大哥幹活不可。老伯說想下苦就走吧。

到了田裏,允兒牽著牲口,江濤握著犁把,老伯跟在後麵施肥。秋晨的山風,涼意襲人,三個人配合還算默契,一對牲口也走得不緊不慢。

一個多時辰,一畦子田就被深翻了個遍。

三個人坐在田埂,喝水吃饃,緩上一刻。兩頭毛驢也累了,站在田邊躊躇著,在枯黃的野草叢裏探尋著迷失的草芽。

老伯把犁換成了耱,準備將翻起來的土疙瘩打磨綿軟。江濤太重,隻好允兒站在耱上。

“傻丫頭,站穩嘍!嘚——咻!”

牲口用力一拉,耱動了,允兒差點沒栽個跟頭,尖叫著要剛大哥停下來。

“允兒,別鬧著玩了,趕快耱田!”

江濤讓允兒蹲下來,手抓牢耱繩。

秋高氣爽,黃土山丘一座連著一座,像凝固了的波濤,保持著最遠古的姿態。

山坡上,江濤揚起鞭子吆喝著牲口,允兒蹲在耱上發出興奮的尖叫聲。老伯看著,臉上的皺紋也不禁舒展了許多。

午後,他們趕著毛驢,“梆當梆當”搖著耬,將一粒粒飽滿的麥子播進了濕軟的土壤,也將江濤的一片憧憬種入了厚重的黃土層。。

對於他們秋來種麥子的事,南山岔人議論紛紛,幾乎沒有人認為秋天的麥子能越過寒冬,長出麥穗。

大夥都眼巴巴地等著,想瞧瞧剛公子來年夏天的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