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話顛沛流離的救世之路（十一）
他……他居然用何尋昕的劍刺死了自己！
瘋子！絕對的瘋子！何尋昕雙手一陣顫動，想要把劍拔出來，但隴抓得很緊，他的力量很有限，怎麽也拔不動。
隴已經死去了，他的身體正在逐漸僵化，肌肉開始僵死。
而何尋昕反觀身後，那具龐大的青色龍魂也開始進入了瓦解狀態，和它處於生命聯結體的半獸人隴已經死了，它也會隨之消亡。
這一切都是毫無意義的，隴把龍魂召出來什麽都沒做成他就死了，他這麽做又是為了什麽呢？
何尋昕到現在大腦都是迷糊著的，像是完全生鏽了，根本無法轉動也無法思考。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他為什麽會自殺？他不是要殺了何尋昕嗎？他剛才說的那些話都是什麽意思？
何尋昕想不明白，他用拳頭狠錘自己的腦袋，就是想不明白，似乎是什麽很重要的事實被他遺漏了，可他怎麽也想不起來是什麽。
龍魂又變回了巨型水泡的模樣，就像是之前發生的過程反向重演了一遍，月光照在那枚水泡上，光滑的表麵流動著皎潔的光亮，像是另一片大海，一片微縮的大海，在空中聚成了一個球。
等等……大海？！
何尋昕那幾乎死機了一個世紀的大腦終於開始慢慢運轉起來，那一瞬間無數畫麵湧入其中：觸須、龍魂、水泡、半獸人、生死契約……
“讓你也感受一下……對無辜者的殺戮！”
“你看不懂命途也看不見未來，像是尋求光的飛蛾，隻撞見了熊熊烈火。”
“我要讓你感受痛苦！”
隴最後的話語還在他的耳邊縈繞著。
何尋昕忽然瞪大了眼睛，瞳孔劇烈地晃動起來！
那枚巨大的水泡！在龍魂的亡靈消退之後，那就是一灘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可那又是一個巨大到可以籠罩整個林泱村的水球，一旦那玩意破裂的話，就相當於一片大海從林泱村的上空轟然墜下！
何尋昕感到了驚恐，同時也感到了畏懼，在他意識到這個驚人的事實之後，腿就開始不聽使喚地發軟，他強撐著按住劍柄，才沒有使自己跪倒下去。
他咬緊牙關拔劍，劍尖像是嵌入了岩石裏般紋絲不動。
不行！絕對不能讓這件事發生！水泡一旦在林泱村上空炸裂的話，那下麵所有的村民包括所有的民居都會被大水淹沒。
村長、娜娜、還有其他淳樸的村民們……都會死！
水泡開始出現了不規則地突起，說明它隨時都會發生局部爆炸，何尋昕很趕時間，他的時間是以秒計時的。
“冰霜效果，開！我要凍裂他的手！快點！”何尋昕怒吼出聲，冰霜附著上隴的胸口和雙手處。
何尋昕等不及了，在冰霜還未完全覆蓋之際他就抬腳狠踹隴的屍體，就像在踹一塊攔路的石頭，他此刻絲毫不顧及其他什麽，隻想著能再快一點，再快一點他就能……
“沒用的，就算你過去也阻止不了這件事。”琉璃忽然在他的腦海裏說道。
“閉嘴！什麽都沒做就想要放棄？”何尋昕終於踹碎了隴的五指和手掌，把劍從他被攪碎的心髒裏拔了出來，帶著黏稠的血絲。
“如此巨大的水泡，你去了又能做什麽？這不是放棄，是你根本就無能為力！”琉璃的語調也變得冷硬起來。
“我不是救世主嗎？為什麽我會無能為力？！”何尋昕拔出劍，跌跌撞撞地朝著山崖跑去，他站在高處的懸崖邊上，距離林泱村是垂直距離上的三十來米。
“琉璃！冰之鋒刃脫手後還能不能保留冰霜的效果？”何尋昕邊跑邊問。
“沒有意義的……”
“就回答我！能不能保留？”何尋昕咆哮道。
“隻能維持一段時間，在接觸到水泡之時是能夠發揮效果的。”琉璃已經猜出來他的意圖了。
“那就夠了。”何尋昕舉劍過肩，深吸一口氣後將整把劍投擲了出去！
那把長劍就像是標槍一樣，何尋昕也自認從來沒有扔出這麽漂亮的拋物線過，他看著劍尖直指空中的水泡，這個時候水泡已經出現了破口，巨量的水流從高空傾瀉而下。
時間在他的眼裏都似乎凍結了，隻有那柄長劍在打破靜止的時空，一寸一寸地往前飛行著。
劍尖刺入水泡，而水泡也在此刻完全破裂，漫天洪濤席卷林泱村！
“冰霜效果，開啟！”何尋昕在心中默念道。
十字劍上的冰霜開始飛速地凝結起來，在傾瀉出去的水流表麵生長開來，冰霜的速度甚至比水流還快，何尋昕的眼底燃起了希望的火光！
但下一秒那道火光就消逝了，冰霜很快被洪濤蓋過，沒能繼續擴展下去，洪水如天庭開了水閘般湧入林泱村，估計連村民們都沒有從這突如其來的災難中清醒過來，就在睡夢裏被潮水吞沒。
不到幾分鍾的時候，林泱村被潮水完全淹沒了，潮水沿著村內的小路往外流動，和大海連接在了一起，衝毀了村民們原本用以阻擋出海的鐵絲網和柵欄，整個村莊成為了新的大海。
粼粼閃動的月光之下，哪裏都是大海，唯是不見人影。
何尋昕膝蓋一軟，跪倒在地，口袋裏的東西掉了出來，骨碌碌地滾到他的腳邊。
他低頭一看，是拉娜之前給他的幸運幣，還是那種隨意古樸的錢幣造型，似乎隨處可見。
的確是幸運幣，拉娜交給了何尋昕，於是何尋昕躲開了洪水，但她自己卻沒能幸免。
他手裏抓著那枚幸運幣，甚至抓起了大把的泥土，指甲裏滿是汙泥，他都沒有在意。
拉娜的身影似乎又在他的眼前躍動著，她穿著一件似乎怎麽洗都洗不幹淨的麻布長衣，下身穿著打補丁工裝褲，但她一點也不在意這些，晃動著她那兩條又長又粗的麻花辮，在陽光底下光著腳奔跑著。
她在海灘邊漫步，又回過身露出開朗的笑容來，對著何尋昕招手：“星星大人！”
下一秒，她坐在一艘小木舟裏，托著下巴認真地看著何尋昕，像個有十萬個問題要問的好奇寶寶。
她晃動著腦袋問：“琉璃大人和星星大人是什麽關係呢？”
“琉璃大人好像很喜歡星星大人呢！”
“星星大人是我們全村的希望！是我們的救世主！”
“星星大人最厲害了！”
潮水之中寒光一閃，在空中劃過一道翩然的弧線，像是流星般回到了何尋昕的腳邊。
冰之鋒刃，自動回到了主人的手中。
十字劍又變回了琉璃的身影，她看著何尋昕空洞的眼神和止不住顫抖的身體，張了張口還說些什麽，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
“是我……是我害死了他們。”何尋昕一字一字地說著，每一個字都像是尖銳的刺落在他的心底。“隴知道他一定會死，所以早就設計好了這一切，就等著我來討伐他。我殺了他，就等於殺了全村人。”
“但你也救了他們。”琉璃說。
“我……我怎麽會是救了他們？”何尋昕茫然地抬起頭，兩行清淚落了下來。
“他們的死亡是注定的，還比起被半獸人痛苦地殘殺，還不如在睡夢中恬靜地死去。你拯救了他們的靈魂，讓他們免於受苦。”
“還有……這麽殘忍的說法嗎？”何尋昕心裏湧起一股悲涼。
“你明知道冰之鋒刃的冰霜效果是無法作用在水上麵的，龍魂已經消失了，那水球裏湧動的隻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水，幹幹淨淨清澈無比的白水！你凍不住它的！就像你凍不住時光，也就無法改變他們死去的必然結果。”琉璃淡淡地說道，她的語調比平時還要冰冷。
“就像電車問題一樣，一條軌道上有一個聽話的孩子，另一條軌道上有幾個不聽話的孩子在上麵玩耍，列車正在朝著那一群孩子的軌道上開去。這時你可以選擇扳動軌道，讓列車撞死一個聽話的孩子，救下那一群不聽話的孩子，亦或者不扳動軌道，讓列車撞死幾個孩子救活一個。”
“你會怎麽做？你什麽都做不了，你做什麽都會覺得殘忍，都會受到良心上的譴責。你隻能希望你不在那裏，手裏沒有握著可以改變軌道的開關，這樣他們的死隻是一場必然，與你無關。”琉璃連環炮式地開口，像是一柄無情掃射的機槍。
“夠了……”何尋昕虛弱地說道。
“還記得我之前說的那句話嗎？作為一名救世主，你不該思考有什麽是你不能戰勝的，而是思考有什麽是你不能完全舍棄的，你放不下的東西越多，你就會越難過，你對他們的感情阻止了你前進，可你如果不救這個世界，死的人隻會更多！所以你必須義無反顧！”
何尋昕錯愕地抬起頭，眼眶裏噙滿了淚水：“你……你是說……他們的死是必然的？你早就知道這個結果了？”
琉璃頓了頓，輕輕地點頭：“為了拯救世界，一定的犧牲是必然的。”
“一定的犧牲是必然的……一定的犧牲是必然的……”何尋昕喃喃地重複著這句話，“多麽令人絕望的話啊，我隻聽到了冰冷，從你的嘴裏說出來，就更加冰冷了，冷得我要被凍死了。”
“何尋昕，你是救世主……”
“救他媽的世主！”何尋昕忽然破口大罵，連琉璃都怔住了。
“我他媽連他們都救不了！我還救個屁的世界！”何尋昕站起身來，狠狠地把手中的錢幣摔在地上，那是拉娜最寶貴的幸運幣，可那又有什麽用呢？最終它也沒保佑拉娜活下來。
“你看看下麵，看看下麵！”何尋昕指著汪洋大海，其中浮沉著一些木質的家具和被水流帶走的門窗，“村長死了，拉娜也死了，還有那些留我吃飯送我水果吃的村民們，我都不知道他們的名字，可他們也死了！”
“他們還說我是他們的救世主，是他們的救星，可誰知道我其實是來害死他們的！因為我要拯救世界！所以我就可以無所謂地犧牲掉他們！”何尋昕大聲咆哮，眼睛血紅。
“我不是這個意思……”琉璃伸出手。
“夠了！我不當什麽救世主了！”何尋昕打掉她的手，粗暴地推開了她，丟下了一句，“我不稀罕！”
“你去哪？”琉璃被他推得跌坐在地，鬥篷又磕破了一角。
“回去！回現實裏，再也不回來了！”
琉璃站起身就要追，又被何尋昕吼了一句：“別跟著我！”
琉璃怔怔地站住了，望著何尋昕逐漸遠去的背影，他的身影被無邊無際的黑暗森林吞噬了。
隻剩琉璃一個人站在懸崖頂部，底下是汪洋大海，風浪很急，白濤翻滾。
她聽著風聲浪潮聲，像是死去的生靈在嗚咽著，她靜靜地站著，像是化作了一座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