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話和你一起浪跡天涯(十三)

蒼涼的夜風在空中嗚咽著,夜幕底下掛著皎潔的明月。

夜深了,烏雲也都散去,露出了原本隱匿在陰影裏的一顆顆星星,那些奇妙又渺小的光點匯聚在一起,像是灑在天上的寶石般明亮閃爍,編織出一條璀璨的銀河來。

落照和何尋昕圍坐在影壁背後的地上,在廢墟裏清出一片空地來,從府邸殘骸裏找來了一些還能燃燒的木材和絲布,重新點了一團火焰。

影壁正在擋在他們的身前,阻擋著從大門迎麵吹來的風。

這座府邸的內部建築都已經燒成灰燼了,但這外麵圍成的圍牆卻安然無恙,毫無破損的跡象,頂多是靠裏的一排石磚被火焰燒黑了麵。越看越是覺得悲涼。

兩人靜默地對坐著,火焰在中間升騰著,一如昨晚在山穀裏的情形,可氛圍大有不同,甚至截然相反。

空氣都在這沉重的氣氛裏化作了凝膠般,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而一邊被繩子拴在牆角的馬格外不安分地長嘶起來,時不時用馬蹄刮著地麵,過度地扭動著身體,似乎想要從這裏逃離出去。

落照起身去察看情況,同時也是去把繩子拴緊,防止馬兒真的跑掉。

那是朱愛財留下來的馬,也是他們最後的交通工具了,如果放跑了這匹馬,那接下來他們就真的沒有去處了。

馬的性子很烈,縱然落照柔聲安撫著它,但它卻始終不肯配合,不停地甩著腦袋上鬃毛,尾巴抽打著邊上的石牆啪啪作響。

落照可是愁壞了。

“這裏能看到星星啊……”何尋昕忽然仰起頭來望著夜空。

“什麽?”落照在和馬較勁,沒聽清。

“星星,我住的地方看不到星星,隻有月亮,很小很小的月亮。”

落照索性把繩子打了一個死結,回到火堆邊上坐下來:“你沒有看過星星嗎?”

“說是重工業大氣汙染什麽的,我住的小鎮裏,每天晚上都是很濃的一片夜色,始終看不到星星。”

落照也仰頭看天,天空是純淨的暗藍色,在星星的照耀下微微泛白。

“我聽別人說,星星多的夜晚天空就像是一麵漆黑的鏡子,倒映著城市的無數燈光火點,每一個人的身影也映在那上麵。那裏一定也像大都市裏一樣繁華熱鬧,有很多像我們這樣的人,共同地生活著。”落照輕聲說道。

“真美啊……”何尋昕仰著頭,兩行淚水從眼角落下來,他很快就拭去了,“讓你看笑話了。”

“不會,我能體會你的心情。”

“其實我不全是為這宅子裏的人哭的。他們對我來說,雖然在設定上是我的家人,可我從一開始就沒有見過他們,我不知道他們長什麽模樣,叫什麽名字,所以他們死了我其實也沒有多大想法,雖然這麽說有些殘忍……”

“我理解。”落照輕聲說。

“我隻是,我隻是突然想到了我的爸媽,從我很小的時候我爸媽就離開我了,留我一個人在大城市裏生活,他們會給我寄生活費,會給我打電話噓寒問暖,但我已經很久沒見過他們了……”

落照把腦袋抵在膝蓋上,做出一副聆聽者的姿態,安靜地點頭。

“我剛才就是想到了他們,就像這個宅子裏的人一樣,會不會我和他們分開了之後再見麵就會是這樣的場景……生活總是這樣對吧?有時候大家隻是簡單地分別,但沒想到這就是最後一麵了。”何尋昕聲音哽咽了。

“我經常就會想啊,為什麽爸媽總是不回來呢?是什麽樣的事那麽重要?重要到他們的兒子都可以不管不顧了。他們就像我一樣,隻是做了一個決定一個選擇,而這個選擇的後果就是彼此之間再也沒有見麵了。”

落照輕輕地點頭:“我能夠理解。”

“你能理解?”何尋昕有些驚訝,“我剛才說得語無倫次,情緒也表達得亂七八糟的……”

“我明白啊,我媽媽也是在我很早的時候走了。我那時候還小,沒有趕回去見我媽媽最後一麵。之後長大了,明白即使我想去見她,再也見不到了。”

落照把頭埋在膝蓋之間,身子微微顫抖著。

“對不起。”何尋昕說。

落照又抬起頭來,臉上掛著晶瑩的淚痕:“為什麽突然說這個?”

“我之前說會拿錢幫你把裝備買回來,我食言了。”

“沒事,隻要我們兩人還活著就好,裝備可以再買。”

“我一定會買回來還你的!”何尋昕堅定地說。

“好的,我相信你。”落照認真地回應。

忽然一陣陰風繞開了影壁吹過來,直接撲滅了中間的火堆,燃著的火星被風卷出去數米之遠。

被拴住的馬兒此刻也抓狂地吼叫起來,馬的後腿跟瘋狂地踢著背後的石牆,恨不得直接踹翻了牆後逃離出去。

何尋昕感到一陣不對勁,火堆位於影壁背後,是他們特意選的一個避風處,怎麽會有風繞過影壁呢?

“何尋昕!看上麵!”落照大喊起來。

何尋昕猛地抬頭,在他頭頂是一輪圓月,白色的玉盤懸在高處,皎潔的月光之下無所遁形。

但在月亮的正中心,就有一個漆黑的影子,它的手裏拖著長長的鏈子,像是黑色的長尾般落在他的身後。

隨著他揮動鞭子般的鏈條,血光爆閃,那圓月就像是被鋒利的銳器割傷了一樣,被切出來一道直指圓心的尖角,尖角被漆黑的夜空吞噬掉,而剩餘的白色部分也逐漸被鮮紅色所替代。

月亮在短短幾秒內變成了血紅色,就像是受了傷一般!

就在何尋昕和落照無比震驚之時,那個影子在他們的眼中不斷放大,他們忽然意識到,這個人是衝著他們來的!

黑影再度卷動長長的鐵鏈,鐵鏈分為數節,每一節的節點處也閃動著致命銳利的寒光,那是一條由刀片組合成的鐵鞭!

在長鞭落下來之前,落照已經撲過去把何尋昕推到了一邊,自己也順著地麵連著滾動數圈。

而在他們的身後,影壁在停頓了數秒後忽然裂開,在那上麵是一條斜向下筆直的劃痕,上半部沿著裂口緩緩落地,震起飛揚的塵土。

那家夥居然用一條鞭子切斷了青石堆砌起來的影壁!

來人一襲黑袍,在他轉身過來的時候,風掀開了他的兜帽,露出長長的黑色發尾和妖冶的麵容來,那居然是個女人!

女人梳著長長的雙辮子,就和她手中的長鞭一樣,風吹動她的長袍獵獵作響,而她的臉上掛著不輸於今夜狂風的寒冷笑容。

“你沒事吧!”落照把何尋昕扶起來,身後忽然又聽到一連串的哢嚓聲,她想也沒想,重新把何尋昕撲倒在一側。

而在他們的身後,一個漆黑的龐然大物忽然從廢墟堆裏拔地而起,一直延伸到了高處,仿佛直接蒼穹。

血色的殘月之下,微紅的月光照耀那大物的輪廓,也照著它身上的層層鱗片,就像是陽光下的大海,波光粼粼。

那是一頭巨蛇,蛇頭上站著同樣一個穿著黑袍的男人,他陰冷的眸子居高臨下地看著何尋昕他們,仿若神明在天穹俯視螻蟻一般的姿態。

何尋昕掙紮著爬起身,拉著落照往裏側跑去,他經過火堆的時候撿起地上的十字劍後又跑到了內廳的殘骸處,和這兩個人突如其來的黑袍人形成了三角對立的局麵。

“黑袍人……難道他們是……”落照麵色凝重地說道。

何尋昕下意識地把她護在自己身後,舉著十字劍在身前,沉聲喝道:“你們是什麽人!”

站立在蛇頭上的黑袍人低聲笑了幾下,用無比幹澀的聲音說道:“我們是什麽人並不重要,倒是你,對我們的傑作還滿意嗎?”

說完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眼下的境地,以及何府的廢墟。

持著長鞭的女人走到邊上,踢開了一具擋路的白骨,頭骨從脊椎上折斷下來,骨碌碌地滾到了何尋昕的腳邊,頭骨上兩個漆黑的窟窿眼就這麽直直地望著他們。

“你們……你們是……”

何尋昕還沒說完,就被淩厲的風聲打斷了,他一回頭,女人已經把長鞭甩了出去。但並不是朝著他們,而是直直地刺穿了靠在牆邊的那匹馬,從一開始那匹馬就在不安地扭動著,女人應該是見著心煩,順手就給殺了。

鮮紅灼熱的血從馬的腹部處流到了長鞭之上,鮮血浸沒鋒利的刀片,濃濃的血色也藏不住那上麵帶著的寒意和鋒銳。

女人抖動長鞭抽回,鮮血飛濺出去,在石牆上留下了一道醒目的痕跡。

躁動的馬終是安靜了,它軟軟地栽倒在地上,身下血流成河。想來它從很早就意識到危險的靠近了,所以才一直瘋狂地扭動長嘶,但何尋昕他們卻一直沒能發現。

何尋昕吞了口唾沫,這才把剛才的話續上:“是你們……是你們放的火?”

“光說放火多沒意思啊?”男人陰陰地笑著,他的聲音幹澀得像是喉嚨塞著沙石,“應該說是我們殺的人,殺的……”

他用手指劃了一個何府的大概範圍,“所有人。”

“你!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何尋昕憤怒地抬手,劍指高處,對蛇頭上的男人。

他直直地望向蛇頭那兩隻大如燈籠的濁黃色眼瞳,它對著何尋昕吐著紅信,似乎覺得他是個不錯的食物。

“為什麽這麽做?你問這種問題未免也太愚蠢了點!”男人厲聲喝道,“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我把這柄劍留在這,就是等你回來取走它,然後……死在我的手上!”

“劍?”何尋昕有些遲疑。

這和劍有什麽關係?他也不是被劍吸引回來的,他回來隻是為了回家要錢……等等,十字劍、何家、何尋昕、死……

這其中似乎有某種必然的關係,他看著自己手中的十字劍,縱然有段時間沒見了,但握在手中的質感卻無比熟悉,就仿佛是專門為他量身打造的,是他命中注定的武器。

命中注定……命格?!難道說……

男人陰笑著說:“作為一名救世主,你這樣的打扮未免也太寒磣了點,就你這樣子還想著去拯救世界嗎?簡直可笑,還是盡早認命,死在我的手裏吧!”

這家夥居然知道我的命格!何尋昕心中無比震撼。

而與此同時,巨大的蛇頭像是錘頭般從空中砸落下來,女人揮舞的長鞭在空中飛行中繃直了,就像是一柄利劍不留餘地地向他們刺過來。

何尋昕身子一震,這些人是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