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話和你一起浪跡天涯（一）
垃圾，滿滿的垃圾，堆積如山的垃圾。
他就站在垃圾“山”的山腳下，是那麽的渺小，就像是垃圾中的一員。
何尋昕環顧四周，天地像是收縮成了兩條平行線，而他就是在這兩條平行線中的罅隙裏，天空灰蒙蒙的，是完全的陰天，見不到一絲陽光。
但他看得到浮動又濃重的雲朵，這說明他已經到外麵來了？他原來是躲在地底下的，那又是誰把他帶出來的？
“你醒了？”身後忽然有人說道。
何尋昕轉身，看到一個穿著黑色破舊鬥篷的人，臉上像是沾了煤灰般汙濁，髒髒的長發打著結從臉側垂落下來。
那是一個女孩，她用鬥篷把自己全身都罩住了，縮在一處橫式垃圾箱的背後，不仔細看會把她和垃圾堆視為一體。
“你是？”何尋昕慢慢走近。
“就站那裏！別過來！”女孩似乎很抗拒何尋昕的接近，他往前走一步，那個女孩立馬身子蜷縮起來，像是機警的小貓一樣。
“好好好。”何尋昕立馬站定，他發現自己身上也很髒，像是在汙水裏打過滾一樣，但身上的傷口卻無比真實。
他身邊是兩截牆壁，牆壁一直延伸上去高聳入雲，像是直接紮入天空一樣。他摸了摸牆壁，從上麵摸到了粘膩的油汙，青灰色的黏液粘在他的手心。
他厭惡地甩手，又轉頭看到許多瑩綠色的眼睛躲在陰影深處，想來應該是襲擊過他的野貓們。
何尋昕盡量緩和著語氣：“能告訴我這是哪裏嗎？”
“這是垃圾場，你和我都是被送過來的。”女孩抬起頭，鬥篷從她的臉側滑下來，露出了她完整的臉龐。
何尋昕看著她的臉，倒吸了一口冷氣：“學姐？”
“我正要問你這個問題，你是誰？為什麽當時要喊我‘快跑’？”女孩一臉疑惑地看著他。
女孩問的是格鬥賭場上的時候，何尋昕趴在落地窗大喊讓她快跑，但她根本不認識何尋昕，不明白這家夥為什麽不惜和駁爺他們鬧翻也要救她。
“你這話說的，我還不是為了救你嗎？”
“理由呢？”女孩問。
“救人還要理由？”何尋昕愣住了。
“救我的話就要。”
“真是太奇怪了，都是救人，為什麽就你搞特殊？世界大同要講究人人平等……”何尋昕念叨著。
“你是不打算說了？”女孩的眼神逐漸銳利起來。
“說說說，我都說，你想聽什麽？”何尋昕敗下陣來，主要是他現在處於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唯一的方法就是希望從學姐身上獲得更多的信息，好弄清現狀。
“很好，先說你的名字。”
“何尋昕。”
“和遊戲ID一樣？”
“是的學姐。”
女孩皺起了眉頭，“從剛才我就想問了，你為什麽老叫我學姐？我根本不認識你！”
“這個嘛……解釋起來就比較複雜了。”
女孩丟過來一樣東西，何尋昕趕緊接住，是一包封好的醫療物品，正中心畫著鮮紅的十字。
“是什麽？”何尋昕拆開來，裏麵是一隻試劑，裝著澄清透明的**。
“高效止血劑，我從垃圾堆裏找到的，你不是在流血麽？打上會舒服一些。”
何尋昕頓了頓，一仰脖把試劑喝掉，抹了抹嘴說道：“我明白了，這是標準的審問流程吧？就跟派出所裏審犯人的時候都會先給一份豬排飯一樣！”
“你哪那麽多的廢話？隻是不想讓你這麽快就死了。”女孩有些不悅，“繼續回答我的問題！”
“是……”
“解釋下‘學姐’的含義。”
“在校園內或學術研究集體中，帶著神聖光輝般的美麗女性，愛與正義的化身。”
女孩又丟過來一樣東西，何尋昕接住，是一隻爛靴子，泛著惡臭，何尋昕趕緊丟到一邊。
“別想糊弄我！”女孩臉色越來越難看。
“說來你也不信，其實我是被我兄弟派過來的，而我兄弟呢又喜歡你，他自己不敢見你，於是叫我來看看你。他是你社團裏的後輩，比你第一年級自然是你的學弟，我和我兄弟是同學，所以我也是你的學弟，自然也喊你作學姐……”
女孩似乎是被繞暈了，正要把另一隻靴子從垃圾堆裏拔出來的時候，何尋昕趕緊住嘴。
最後女孩把靴子放下，平靜地搖頭：“你弄錯人了，我不是你或者你兄弟的學姐。”
“怎麽會？你不是那個……”何尋昕一驚，但他想起自己也不知道學姐叫什麽名字，隻好說：“那個樂蘭中學高三年級名列前茅人見人愛溫柔善良的文藝社社長？”
女孩還是搖頭：“我不是，我沒上過學。”
何尋昕完全驚呆了，怎麽可能？難道他這一路上都是白費功夫？
“你那個學姐叫什麽名字？”
“這個……我不知道。”
“不知道人名字你就隨便找人喊她學姐？”
“我是按照她的遊戲ID來找的，就是你Glaze沒錯啊，這個遊戲的ID是不能重複的，叫這名字的獨你一人。”
女孩站起身來，黑色的鬥篷披下來遮住紅腫的膝蓋，鬥篷上的破洞還依稀可以看見她手臂上的淤青。她最後看了一眼何尋昕就轉過身去：
“我說了，你找錯人了，我是叫Glaze，但那是我名字的英文翻譯，我的真名叫琉璃。”
“琉璃？”
“對，琉璃。光非真光，物非真物，乃琉璃。我既不溫柔也不善良，不是你你要找的人，而你也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光非真光，物非真物……”何尋昕重複著她的話，卻對深層的寒意不得要領。
但琉璃並沒有要解釋的意思，說完就往外走去。她光著一雙腳丫，腳底板沾了幾根肮髒的毛發，腳跟因為磨損顯得通紅。
“慢著！你真不是學姐？也不認識一個叫莫佑燭的人？”何尋昕衝著她的背影問。
“不認識。”琉璃搖著頭，如蛛絲般的長發隨著她的腦袋搖擺著，“我要走了。”
“就算這樣，你好歹也告訴我這是在哪裏？”
“這裏是【時空罅隙】，你可以理解為遊戲的【子世界】，視作為現實與遊戲的中間過渡狀態，世界內產生的冗餘數據和垃圾信息都會歸於這裏統一銷毀。”琉璃冷著臉說著，她的語氣平淡得幾乎沒有起伏。
“說白了就是個回收站吧？怪不得有這麽多垃圾。”
“說回收站有些不準確。”琉璃回過身來，墨綠色的眼眸在發絲掩映下將是塊被凍在河水裏的祖母綠寶石。“你應該叫它……焚化爐。”
“焚……焚化爐？！”何尋昕感受一陣惡寒。
“你還不知道你是怎麽來的這裏麽？簡單來說，你被那些人殺死了，軀體已經死去，靈魂破碎，於是被遊戲視作垃圾信息丟進了這裏，等待焚燒成虛無。”
“燒成虛無……是什麽意思？”
“相當於銷號了，遊戲人生觀的設定是生命隻有一條，死亡隻能從頭再來。沒什麽大不了的，對你來說創個號再來過不就得了？”
“哪有這麽簡單啊！要被火燒成灰……那我不就要活活痛死？”
琉璃皺起了眉頭：“痛？你到底在說些什麽啊？”
何尋昕一愣，想起之前他和落照講述痛覺的時候，也是看到了這般眼神，說起來她們應該沒有【通感】的連接，無法對他的遭遇感同身受。
“算了算了，說了你也不會信。”何尋昕擺擺手，“如果我說我現實裏和現在遊戲裏受了一模一樣的傷是不是很難以置信？不過也是，我自己到現在也沒有那麽接受這種說法啦……”
琉璃往外走的腳步驀然停住了，她站在天與地的連接處，像是在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入口。她站在那裏，沒有再往前邁出一步。
“命格，你的，是什麽？”琉璃忽然問道。
“啊這個嘛，我的命格說起來比較複雜……”
“說！”
“救……救世主。”如此中二的名稱從何尋昕的口裏蹦出來，他自己都覺得臉上發燒起來。
琉璃轉過身，眼神瞬間變了，那是一道無比複雜的目光，混合著驚訝、憐惜、質疑、悲苦、懷念等莫名情緒，朝著何尋昕投射過來。
何尋昕在那一瞬間也感受到琉璃對他的態度有些改變，可最終還沒等他再說些什麽，琉璃還是毅然決然地轉過身，再度離開。
何尋昕的腦袋裏一度還出現“琉璃轉身飛奔過來興奮地大喊‘原來你就是救世主啊’”這種場景，可惜壓根什麽都沒發生。
“你……你要去哪？”
“回去。”
“去哪？遊戲裏？你……你也在這片【時空罅隙】的話，是不是你也死了？”
“是的，拜你所賜。”
“對不起。”何尋昕真誠地道歉。
“對不起什麽？”
“如果我沒有讓你逃命的話，就不會害死你了。”
“如果沒有你，我是不是就死在格鬥場了？”琉璃依然用沒有起伏的調子回答他，“你救了我一命，為了償還，我會給你一條能夠活命的建議。”
何尋昕愣住了，活命的……建議？
“是什麽？”
“別試圖拯救這個世界，也別再進入這個遊戲。永遠，永遠，永遠地遠離它。”琉璃再三強調著說道，“它會動搖你的基礎和存在，讓你目前有的生活分崩離析，你現在可能有朋友、親人和伴侶，但遲早有一天這些都會離你而去。世界的分界線將被模糊化，世界將回歸於未分化的混沌之中，而你將在多重世界裏無限徘徊，進入【無終】之態。”
“等到了那個時候，【你】就會消失。”琉璃最後說道。
“聽起來像是讓人戒網癮的標語，我好像在哪聽過？”何尋昕故作輕鬆地說道。
“再往前一步，就是地獄了。”
琉璃丟下一句不明不白的話，身影穿過了那個天與地之間的漩渦裏，遠到另一個世界的光落在她的身上，接納了她，包裹著她，將她同化。
世界歸於平靜，她像是從來就沒有存在過一般，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