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好像失戀了

炎螢張了張嘴,許久未曾使用的聲帶發出了喑啞的聲音,“我被哥哥一掌打死,這是夢嗎?”

“不是。”

“塗山一族戰敗,被你囚禁在此,也是夢嗎?”

“不是。”

“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麽又要騙我,說這一切都是夢呢?”

百裏雅的手撫摸著她的頭發,“我隻是在安慰你。”

是啊,為了安慰她,為了可憐她,哪怕知道她是塗山的安插在他身邊的棋子。也要施舍給她一點點的溫情,以顯得她有多麽的荒謬又可笑。

躺久了的肢體很酸軟,沉浸在悲傷之中的炎螢暫時還沒有去想,這詭異的酸軟不完全與日日沉睡相關。

她慢慢地從百裏雅的懷中掙出來,“百裏天尊,塗山一族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了尊上。炎螢懇求尊上既往不咎,饒過塗山眾狐。”

百裏雅完全沒有聽炎螢後麵的話語,他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她,好像看著一隻在網裏亂撞的飛蛾,“你剛才叫我什麽?”

百裏雅的目光叫炎螢覺得害怕。

她低下頭去,不看他那逼人的目光。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說出的措辭,沒有得到他肯定或否定的回答,卻是毫不相幹的質問。

她的身軀微微瑟縮,“炎螢以前太過於愚鈍無知,冒犯尊上之處,還請尊上海涵,大人不計小人過……”

“抬起頭來。”

百裏雅的手指緩緩摩挲著她柔軟的唇瓣,因為缺水而顯得有些幹涸,像是一畝迫切需要灌溉的良田。

“你是故意如此嗎?炎螢。”

生他的氣,埋怨他,找了她的魂魄這麽久,讓她在外漂泊無依。所以故意賭氣將他遠遠地推開,不再叫他“夫君”,而是一口一個地叫著他“尊上”,這樣會讓她感覺到愉快嗎?

但是為什麽,自己的心空**如失?

好像她的人雖然在他身邊醒了過來,靈魂卻留在了忘天界。

百裏雅想要吻上炎螢的唇,給她一點滋潤。但是在相觸的一刹那,炎螢的頭不自覺地往外微微一偏,他這一吻就落到了唇角。

百裏雅緩緩的抬起頭來,她這是在抗拒他嗎?

看他眼神不善,炎螢連忙辯解道:“我……才剛醒過來,思維混亂,身體也不聽指揮,恐近日裏都不能服侍尊上就寢。”

她雖然愚鈍,但也不完全是個智障。

百裏雅噴在她麵頰上的氣息滾燙,是欲念生發的標誌。

女人和對戰比起來,他更喜歡對戰,並不表明他沒有身為一個正常男人應有的生理反應。

在她嫁來天穹城之前,百裏雅雖然不樂意與女人密切接觸,但也會借助於幻境傀儡紓解欲望。

她作為孤魂在外遊**的那些日子裏,偶爾與相距遙遠的肉體產生夢境聯動,夢中那個伏在自己身軀上的男人是百裏雅無疑。

哪怕麵對著一具不能喊也不能動的活屍,百裏雅在興起之時,也要在她身上一展身手。

此時她已經醒了過來,百裏雅將會對她做些什麽,實在是不言而喻。

他的眼神似要將她看穿,隻是取決於他想不想揭露她拙劣的表演而已。

炎螢一點點地向後挪移著,支支吾吾地尋找著借口,“我……我想要調養身體一段時間……”

空氣陷入了詭異的僵持。良久,她終於聽見百裏雅道。

“好。”

這段時日以來,炎螢先經曆了家人的利用。在魂魄離體期間,照顧她的人又屢屢換手,一時間接受不了這巨大的心理衝擊也是情有可原。

雖然她這副可憐兮兮地模樣讓他更想用力地將她擁入懷中,但操之過急,許是會讓她的心靈徹底崩潰。

也罷,先等上幾日。

“但是……”百裏雅的手再次撫上炎螢的頭,感受到她在他的指下發抖,“不許再那樣叫我。”

他驀然奇怪於自己莫名的堅持。

人生在世,不論是百裏雅,還是任何尊稱,愛稱,敬稱,蔑稱,都不過是一個代號而已。為什麽從炎螢口中說出,會給予他如此大的擾動?

炎螢呆滯地張了張口,“百裏……”“天尊”那兩個字,在接收到百裏雅目光的警告後遲遲沒有出口。

終於,不靈光的舌頭繞了幾次,將拗口的稱呼一一吐出,“百裏……公子?天穹城主?十方至尊?”

心中隱隱的期待陡然落空,百裏雅霍的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炎螢見他不悅離場,無可奈何地搔了搔自己的頭發,“難道是「屠神者百裏雅」……”

雖然已經“睡”了將近一年的時間,但對於日常生活在不安和奔波中的靈魂而言,沉沉的疲憊仍然向炎螢湧來。

隻要一安靜下來,無數畫麵就在腦海之中乍現,讓她原本就缺乏思考的大腦更是雪上加霜。

溫熱的水從四麵八方的口子涓涓流入池中,淙淙水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曲催眠的樂章。

密閉的空間,人跡罕至的安靜,一切都給予了炎螢一種此間無聲,歲月亙古的錯覺。

她在濕濕的臉上抹了一把,分不清楚是淚水還是溫池蒸騰在臉上的水珠。

好傷心,好想哭。

但是酸軟的肢體被溫水泡著,又好舒服,好想睡覺。眼前白茫茫的一片霧氣越加模糊,腦海之中紛雜的思緒逐漸抽離,炎螢身不由己的陷入了沉睡之中。

好像又回去了,又回到了那個被關在繭房的夢中。

男子的聲息吹拂在自己的臉頰,有一雙溫熱的手在自己的身上遊移。想要掙紮卻不能動彈,想要喊叫卻不能出聲。

什麽才是夢?什麽才是現實?她又成為了一個被拋棄的孤魂了嗎?

炎螢用盡了全身力氣,終於從胸腔中發出一聲嘶喊——“啊!”

終於破開了那狹窄的束縛。

她的眼睛豁然睜開,周圍的景致還是睡著以前的模樣,水霧蒸騰出白茫茫的雲煙,看起來溫暖又鬆軟,好像置身無憂無慮的天國。

然而那夢中清晰可聞的,獨屬於男子的呼吸聲,卻不曾改變。

炎螢轉過頭來看著自己的身側,正好對上了一雙黑沉而專注的眼眸。

她不知道百裏雅在這裏盯著自己看了多久。好像一直就是這樣的眼神,一直是這樣的姿勢,從來沒有變動過。

炎螢吃了一驚,雙手在池中一撲騰,“卜——”打起了兩朵小水花。

“你……你怎麽來了?”

百裏雅仍然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怕你初初還魂,身心不適。”

在炎螢靠在池邊沉沉睡去之時,腦袋低垂,肢體鬆軟的模樣,與她倒在他懷裏,魂魄離體那天如出一轍。

在那一刹那,他分不清炎螢是睡著了,還是再度離她而去。

於是他便這樣一直看著她,一直等到她醒來。

兩個人都不說話時,瀉流的水聲便顯得過於清晰。

身著薄紗的軀體浸泡在這水氣蒸騰的溫室之中,穿了也與坦誠相對無異。為了打破這份尷尬,炎螢低下頭。

“我現在身上還不太舒服……”

不是說好了要讓她休養幾天嗎?

“嗯,”百裏雅點點頭,“出發前的朝晨曾同寢,可略等幾天。”

炎螢想要罵他“禽獸”,但是想著一眾族人都還捏在他的手中。一旦惹惱了百裏雅,他怕是又會像捏碎妖丹一樣捏斷塗山眾狐的脖子。

於是她隻能生生忍下來,悶聲道:“你說過要讓我好好休養的。”

“我會的。”

百裏雅一邊不緊不慢地幫炎螢活動著僵硬的肢體,一邊漫不經心似的問她,“他們對你好不好?”

炎螢企圖咬住嘴唇,關緊自己口無遮攔的門,避免說出什麽讓百裏雅誤會的話,“他們……是誰?”

百裏雅的目光一直定在炎螢的臉上,“離魂時照顧過你的人。”

炎螢的眼神微微一暗,哪怕是這樣細微的一刹變化,也逃不過百裏雅的眼睛,“他們都是好人。”

一些有弱點,有自己喜好與夢想,不完美的好人。

哪怕夏泓的能力不足以保護她,衡師陵為了夢想棄他而去,赤景知足常樂偏安一隅。

他們也都是好人。

“嗯。”百裏雅麵色無改地應了一聲。

好像終於逃過了一場刑訊審問,炎螢在鬆快地舒了一口氣的同時,卻總感覺百裏雅的眼神也如這縈繞的水氣,多了一層她看不明的意味。

炎螢腦海中無法自抑地浮想遷翩,以為百裏雅在天時地利人和的此地就要興致大發,與她上演一場溫泉水滑洗凝脂的戲碼。

沒有想到百裏雅施施然地抽回了手,在沐巾上擦拭幹淨,“好了。”

炎螢的眼神依舊迷蒙,他說什麽?

“嘩啦——”一聲水響,百裏雅已上了岸,“早些起身,別受了涼。”

炎螢披上沐巾跟隨在他的身後,赤腳踩在潮濕的洞穴中,水滴順著小腿滾落下來。

看著他的背影,炎螢的聲音像蚊呐般低微,“我的爹爹、母親、哥哥他們……”

百裏雅的身形一頓,“他們都很好。”

塗山重明自我奉獻得快要油盡燈枯也沒有尋死覓活,塗山霞星以淚洗麵卻識時務,二老也還老當益壯地健在著,當然都是活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