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誰是你夫君

夏泓的注意力都在炎螢的身上,但其他的仆人們卻看見天空中萬年陰影不變的孤月上突然多了什麽。

好像是一條黑色的裂縫。

廣闊無垠的天空好像是一張被人隨意裁剪的幕紙,一幅潑墨的繪畫。被人用手輕輕一撕,天空就開了一條口子,與另外一個世界牽連起來,形成了一道門。

先從那道門中探出頭來的是兩隻白色的狐狸,漫天都是狐狸的尾巴,粗粗一數,兩隻狐狸加起來竟有十來條之多。

其中一隻狐狸毛發枯稿,形體瘦削。另一隻眼中含淚,口中吐出人言,“姐姐……姐姐救命……”

人們聽見狐狸的嘴裏竟然發出了人類的聲音,頓時都驚駭失色——“妖怪啊!!”

隨著兩隻狐狸的身軀完全出了那道裂縫,人們看到狐狸的脖子上有兩條細細的鏈條,鏈條的另一端正係拉在一個人的手上。

那人回首躬身,“尊上,正是在此處。”

炎螢仰起頭,看見月光之下,有一個男子緩緩從裂縫中走出。

他每走一步,虛空中就仿佛形成了無形的階梯。階梯一路向下,而那終點所在的方向……

好像是自己?

逆光讓炎螢看不清他的容貌,但他投下的身影給她的感覺異常熟悉。

是的,就是他。

那個害赤景重新跌落深淵的罪魁禍首!

炎螢既憤怒又恐懼,還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為什麽非要是她,這個人為什麽跟自己過不去?為什麽一定要傷害無辜的赤景?

男子離她越來越近,最後走到她的麵前站定,向她伸出一隻手來,“夫人,我來接你回家了。”

他眉眼深邃,美貌淩厲如刀,帶著一種天生令人生畏的冷然。

但是長得再好看,也不能為所欲為肆無忌憚,更不能成為他傷害赤景的理由。

炎螢的身體想要撲上前去掐住這個人的脖子,狠狠地質問他為什麽。但是她的理智卻讓她不斷地一步步後退,很快就退到了房簷盡頭。

還沒有出現跌倒的傾向,她的腰肢就已經被一隻堅實的手臂攬住,按進了一具胸膛中。

一隻手抬起了炎螢的下頜,讓她仰起頭來,暴露出自己如花瓣般柔軟的雙唇。

炎螢隻覺得眼前陰影來襲,男子滾燙的唇已經咬住自己的。舌頭**,攪弄著自己的口腔,給予了她排山倒海般的壓力。

看見有人公然欺男霸女的夏泓又驚又怒,“朗朗乾坤,你竟然……”

炎螢感到吻著自己的那個人嘴唇弧度有著微微上挑。

百裏雅忍不住笑了,朗朗乾坤?

在這個世界,他就是乾坤。

嘴上突然刺痛,卻是炎螢狠狠地咬了他一口,霎時間兩人口中都彌散著血腥的味道。

耳邊響起了清脆的一聲 “啪——”,出乎百裏雅意料之外,炎螢揚起手,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

她下手又急又重,幾乎用了全身的力氣,將百裏雅的頭都打偏了半邊。

不僅如此,炎螢還瘋狂地在百裏雅的懷中扭動,撕打推搡著他。尖尖的指甲劃過他的臉頰頸脖,留下細長的血痕。

像是為了掩飾內心的恐懼一般,她甚至氣勢豪壯地吼了出來。

“你這個臭流氓!登徒浪子!不要臉的死**賊!”

“無恥之徒!誰是你夫人!別往自己臉上貼金!”

“你……”罵得興起的炎螢不顧周遭圍觀群眾的目瞪口呆,將自己剛才被吻的感受也一並說了出來,“你……還伸了舌頭!”

從未見過炎螢有如此情緒激動口吐芬芳的時刻,連夏泓也被驚呆了。

被打偏了頭的百裏雅緩緩正身,“夫人,你新學了許多措辭。”

但顯然都不是什麽好話。

白色的冷光從他臉上遊過,原本指印紅腫的臉頰和破損滴血的嘴唇在光芒中飛速愈合。轉瞬之間已光潔平整,冷厲俊美的臉龐渾然不見半分受傷的痕跡。

圍觀的人們再次忍不住心中的驚恐,“這……這也是妖怪啊……”

回過神來後,夏泓連忙宣示主權,“這位公子,炎螢已是有夫之婦,還請公子謹言慎行。”

百裏雅仿佛才注意到有夏泓的存在,眼角的餘光睨著他,“閣下是?”

“我是炎螢的夫君,少府寺正卿夏泓。”

百裏雅失笑,“你是她的夫君?”

他本來以為自己的塗山夫人應該會非常開心自己親自前來迎接她,甚至在腦海中幻想過無數次她歡欣的模樣。

她也許會哭得眼睛紅紅,會嘟起嘴唇埋怨他,會跳到他的懷裏撒嬌。她拿拳頭捶打他的胸口時,他會輕巧地捉住她的手腕,讓她勾住自己的脖子。

但沒有想到,許久不見的塗山夫人給他的見麵大禮竟然是鼻青臉腫的一巴掌,尖牙利齒的一通猛咬,連推帶搡的一頓王八亂拳。

以及一頂肉眼可見、鮮明錚亮的綠帽。

百裏雅扭過頭來看炎螢,雙眸如深不見底的海眼漩渦。驚濤駭浪、暴風驟雨已漸漸成型,語聲卻依舊徐徐平平。

“他是嗎?”

兩個男人的目光都一起向炎螢望過來,一個是懷著被肯定的期待,另一個是冰冷的審判。

雖然沒有人告訴她,但是炎螢能直覺地感到,眼前這個男人專注於除掉她身邊的珍視之人。

如果她一旦所言失誤,便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一直天真愚鈍的炎螢,終於在這次危機麵前,做出了有生以來最為正確的一個抉擇。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逃避開了夏泓殷切的視線,“夏大人的姬妾很多,他不是我的夫君,隻是我的救命恩人。但是……”

炎螢咬了下唇,鼓起勇氣與百裏雅對視,“這一切和你都沒有關係!”

百裏雅不置可否地一哂,隻是當做她在使小性子,“夏大人,你聽見了嗎?”

夏泓聽不見百裏雅在說什麽,他隻是癡癡地看著炎螢,腦海之中走馬燈似的回放著他與炎螢相遇的那個寒冬。孤魂野鬼的炎螢跟隨在自己身後,形影不離時的相互依賴,被迫分開時的痛苦與絕望。

哪怕他終於成功考取了功名,在官場上青雲直上、一帆風順,也無法抹去他失去炎螢的痛苦。

他夢寐以求著有朝一日能與炎螢再相逢,卻未曾想到重逢之後,即將迎來的是另一次更為長久的離別。

而這一次看起來仿佛是永遠。

他這一生總是如此,看似得到了,其實會失去。心痛的近乎麻木,夏泓向炎螢伸出手去,“別走……”

炎螢的腿才微微動彈了一下,腰肢就被再次帶住。這一次百裏雅沒有在眾目睽睽之下公然強吻他,而是湊在她的耳邊,用極輕柔的聲音道。

“你過去,我就……殺了他。”

他的手指如同琴弦一撥,一道氣刃切開了院內堆積的景觀山石。

巨大的石塊從中對剖,割麵光滑如鏡,不見一絲波瀾。

人們呆若木雞地望著這一切,不嚷也不叫,靜悄悄的沒半點聲息。

是妖怪,顯而易見的。

炎螢覺得耳朵上一陣熱癢,想要扭著腰掙脫百裏雅的禁錮。但是這次他好像已早有所防備,虎口精準地掐在她腰肢敏感的軟肉之處。

隻要她一掙紮,腰就又酸又麻沒了力氣。

炎螢憤憤地將他瞪住,“你究竟是誰?”

離體的魂魄常常會忘記生前之事,看來她是不記得自己這位夫君了。他的嘴唇在開闔間不經意地擦過她的耳垂,“百裏雅。”

聽到這個名字,炎螢鬧騰的身形定住了。

那個她曾經聽過許多次,站在天穹城之巔,打落神界使者,翻手間決定無數生死的名字。

“夏大人,”炎螢的聲音空洞,輕而易舉地說出了百裏雅最想聽到的話,“謝謝你曾出手相助,讓我不至於魂飛魄散。你本是一介壽數短暫的凡人,與我匆匆相遇、緣分淺薄……”

夏泓慘然笑道,“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

“取了這瓢水,江水依舊滔滔向前。”人與妖相戀的終極奧義,凡人的一生,妖的一瞬。這是衡師陵曾經告訴過她的話,有一日又原封不動地送給夏泓。

親眼目睹這人間生離死別的慘案發生,百裏雅不慌不忙地袖手旁觀,在夏泓陷入悲傷之中時,他作為一位大度的夫君,適時地對夏泓表達了深切的同情。

“忘天界多水患,聽聞夏大人有鴻鵠之誌,願效仿先祖夏皇治水。為感謝夏大人仗義相救吾妻塗山夫人,在下願以夏皇昔年遺物——「息壤」贈之。”

息壤……是當年夏皇治水所用的神物,哪怕隻有一點點,遇水就能自我增殖成巨大堤壩的息壤嗎?

夏泓霍然抬起頭來,百裏雅竟然以為,隻要他給予了神物當報酬,自己就會心甘情願的讓他帶走炎螢嗎?

炎螢亦憤怒至極,“我不是你的所有物,你不能拿我做交換!”

“夫人誤會了,既然他是你的恩人,”百裏雅將手中之物拋向夏泓,“無論他要或不要,我百裏雅都不會欠他恩情。”

百裏雅這看似不經意的一拋,物品卻不偏不倚剛好掉進了夏泓向炎螢張開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