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麻煩
“為什麽關掉手電筒?!你知道這是什麽行為嗎?!……你們剛才都看到什麽了?!”
“你身為護士不知道前院已經戒嚴了嗎?把證件拿出來!我們要例行檢查!”
麵對一連串的質問,以及眼前兩個凶神惡煞般的便衣警察,雲珂和秦孟慧一時都隻剩下害怕了。但是有一念頭,在雲珂腦子還是比較清晰的,那就是死也不能把央娣的父親給說出去!他也許是解開這一連串謎團的唯一關鍵了。
而秦孟慧這時隻剩下心急如焚了,看著身邊的雲珂,心裏滿是愧疚,雲醫生就交代了這麽簡單的一件事,居然還發生了這樣離譜的意外!秦孟慧把雲珂擋在身後,仰起臉,咬牙說道:“我們太害怕了!……誰知道那是什麽人的呀,再說,我剛才也本來是在喊人過來的呀!就是讓保衛科來抓賊噢!你們也是被我喊過來的嘛!”
“你……”被秦孟慧的話一時噎住的警察,有點兒惱怒,瞪著眼睛,晃著高大的身軀,猛地向小慧麵前跨了一步,將槍口對著秦孟慧!“……少他媽廢話!老實交代!”
這時,另一個便衣警察攔住了對方,麵帶冷笑地把秦孟慧的證件放進自己的衣兜,不緊不慢地低聲問道:“哼!我還是想知道你們明知道醫院裏戒嚴了,大晚上還不老實睡覺,跑來這裏幹什麽?”
“取藥啊!從住院部到門診樓,隻有從這裏的後院走廊過去,才能到藥局,這不是明知故問?!”秦孟慧故意放大自己的聲音,一是為了壯膽,二是希望可以招來更多的人。
“取什麽藥?……”另一個便衣追問道。
“喏!”秦孟慧把取藥的單據遞給追問的便衣。
便衣打開手電照了照單據,看罷,又抬起頭看向雲珂,皺了皺眉,然後與另一個便衣咬了咬耳朵,隨後,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陰鬱之中,又透著一股得意,最後,他慢慢繞過秦孟慧,冷冷地盯著雲珂:“小姑娘,蔣探長正在找你呢,你還是和他說說,剛才為什麽關掉手電筒吧。”
“你們幹什麽?!……她是醫院的病人!你們不能隨便亂抓人!”
秦孟慧一聽這個便衣話中有話,立刻想要再護住雲珂。而雲珂此時,心裏也是涼了半截,蔣探長?那不就是蔣佛海嗎?!她本以為眼前的人是政府警局的便衣警察,可是聽這兩個人剛才的話語,似乎是聽命於蔣佛海才對的!
那麽,這兩個人應該是租界警務處的巡捕才對!公租界的醫院裏,有巡捕沒什麽不對,不過,巡捕們穿著便衣,秘密維持著華界滬西警局的事故人員,總覺得哪裏有點兒不對勁。還沒容雲珂再仔細想。秦孟慧那邊已經和兩個便衣激烈地爭吵推搡了起來。
“……你們想幹什麽?你們抓不住人,怎麽返回來要抓我的病人?!……”
“再警告你一次!不要妨礙我們執行公務!”那名高大的便衣不耐煩且粗暴地推開了秦孟慧,然後一把拽住了雲珂的胳膊,“跟我們走一趟!”
“小慧姐!……”
被輕易拎過去的雲珂,此時雖然心裏害怕,身子也在發抖,除了喊出了這三個字,心慌得再也發不出聲,她本是想對秦孟慧說一些安慰的話,可是嘴唇卻不聽使喚似地緊繃著,既說不出,又不想冒然吐出一些顫抖且磕磕絆絆的字眼來,反而讓警察們得意。無奈,雲珂隻能是對著秦孟慧堅定地點了點頭,好像在說我沒事,讓秦孟慧趕緊去找雲素怡。
一時間,四個人就這樣拉扯著,回到了門診樓與住院部的走廊口。那個拽著雲珂、身材高大的便衣,前腳剛邁進走廊。跟在他後麵踉蹌著的雲珂,便聽到一聲悶哼!幾乎同時,雲珂隻覺得自己的手腕上扣著的那隻用力的大手,忽然間就完全脫力鬆開了自己!雲珂抬頭之際,一愣神的功夫,隻覺得眼前黑影一掠,緊接著,一聲清脆的“哢嚓!”聲,又在她的身邊響起了。
雲珂循聲看去,隻見另一個便衣此時也已然無力地垂頭倒在了一個黑衣人的懷裏。這時,雲珂定睛一看,居然認出了黑衣人!與其說是認出,倒不如說是她記得這個人臉上的戴著的奇特花紋麵罩!於素手下的老刀!就是他那晚接自己去城西義莊,找到顧曉春的。他怎麽來了?!
沒錯!就是他!眨眼的功夫,兩個便衣就都被放倒在眼前,雲珂沒想到這個人的身手如此了得。怪不得那天晚上,他在有足夠的把握能在暗中一直保護自己,而沒有被田中信的保鏢發現!當時海沙爺投出去那一記飛刀,雲珂還真為老刀捏了一把汗!
“啊——”秦孟慧剛要再喊出聲來,便被雲珂一把捂住了嘴!
“別害怕!這個人我認識的!……”雲珂在秦孟慧耳邊悄聲說道。
秦孟慧用驚恐的眼神瞪著地上那個頸骨明顯從後頸處斜支出來的那個便衣巡捕!被捂住的嘴“嗚嗚”地哼哼著,好像在驚呼著:你從哪認識這麽一位!一言不合就扭斷了人家脖子!
此時,黑麵老刀已經利索地翻了出秦孟慧的證件和藥單,遞還給了秦孟慧,用催促的語氣低聲說道:“你們什麽都沒看見!趕緊走!”
“剛才那個人是不是……”
“不該你知道的,什麽也別問,你們都沒來過這裏,也沒有人會看見這兩個人在這裏出現過。”黑麵老刀冷冷地打斷了雲珂的問題,隻是深深地盯著雲珂。他的手在微微顫抖,不自覺地摸向了身後。
“剛才我看見央娣——”
“快走!……”沒等雲珂再問,便被秦孟慧使勁兒拉走,拖著跑向醫院的走廊裏,直奔回住院病區。
雲珂機械地跟著秦孟慧跑著,但是卻一直回頭盯著依然也在看著自己的黑麵老刀,眼神裏充滿了深深的猜疑,直到轉入走廊的樓梯拐角處。
“你怎麽會認識這樣的人呀!喔喲!嚇死人的啦!雲醫生她知道的嗎?!……”
“不……不要和雲姨說!”雲珂緊張地央求著秦孟慧。
聽了雲珂的話,秦孟慧忽然放慢了腳步,轉頭疑惑地看著雲珂:“妹妹你是不是遇到什麽事啦!你說你認識那個人,那他是誰呀?”
“我沒有事!他是……”雲珂被秦孟慧問得啞然,她根本不知道這個黑麵老刀到底叫什麽名字,甚至也不知道該怎麽介紹這個剛剛在兩人麵前放倒了兩名便衣巡捕的神秘人。
“你倒是說呀!他是什麽人呀?……”秦孟慧見雲珂欲言又止的樣子,滿眼焦急,瞪著眼睛湊近雲珂,壓低聲音說道,“我的傻妹妹,他剛才可是把那兩個巡捕的脖子給哢嚓哢嚓了……”
雲珂看著小慧驚恐的眼神,知道小慧是擔心自己遇到大麻煩了。可是正因為秦孟慧一直特別關心自己,雲珂才更不想說出這一連串的事情,尤其是今天和警察局有關的事。此刻,雲珂竟然感到頭開始暈了!無奈之下,隻得先扯一個謊,先嚇住秦孟慧罷了。想到這裏,雲珂突然用力捧住秦孟慧的臉,目光呆滯,壓低聲音說道:“小慧姐,這兩天你沒聽說租界內外,河濱沿岸,有人吃小孩兒嗎?!”
秦孟慧神色茫然地看著雲珂的臉,一把按住雲珂的手,不覺打了個寒顫:“……這和剛才那個男的有什麽關係?不是說吃小孩兒的是個樣子嚇人的老婆婆的樣子嗎?……”
雲珂緩緩搖了搖頭,用講故事的口吻說道:“其實,剛才那個男人的兒子就被那個怪物吃了!連個屍首都不全,他以前是個小警察,就因為沒人管他兒子的案子,他現在就自己瘋瘋癲癲地找啊找啊,找遍了所有那個怪物出沒的地方,後來,他病情發展到了,隻要夜裏看到誰對孩子凶,他就毫不留情地——嗯!”
雲珂說到此處,還冷不防輕輕一扭秦孟慧的脖子!
“啊?!你可別嚇我啊!”秦孟慧也嚇得向後一縮脖子,“你的意思是說……咱們醫院裏麵也出沒過那個怪物?”
雲珂見秦孟慧如此反應,心裏不禁暗暗佩服自己真是太機靈了!於是,雲珂順勢上前捂住了秦孟慧的小嘴:“小慧姐,那個男人現在腦子不太靈光的,他就住在老城西義莊,一到夜裏就要為他兒子報仇,我前幾天在義莊,看到過這個人,所以,我也就聽那裏看莊子的海沙爺說了這些。”
其實雲珂這麽說,也是半真半假。
此刻的秦孟慧也的確被雲珂嚇唬住了,已經是出了一身冷汗了!她這麽害怕,倒不是因為她多麽相信雲珂說的話,而是她突然想起了雲素怡對她說過的一段話。
“雲珂啊,雲醫生她真是……那,我們趕快回去吧。”秦孟慧欲言又止。
本來心裏正得意的雲珂,麵對神色突然就敷衍且順從得讓人生疑的護士秦孟慧,這下反倒是輪到雲珂自己惴惴不安了!
“……雲姨怎麽了?”雲珂追問道。
“你們把藥取回來了?”
“嗯?!”雲珂抬頭正看到雲素怡正拎著飯盒,站在樓梯最上麵看著自己!
“額……雲醫生,我們剛才沒過去,後門也有警察。”秦孟慧急忙解釋道。
“是嗎?那——明天再說吧。”雲素怡沉吟了一下,點了點頭,慢慢走下樓梯,“小慧你和我回前樓值班去吧,雲珂,你自己上樓回病房吧。”
“額,好……”雲珂答應著,看著雲素怡雲淡風衣地從自己麵前走過,心裏不斷大聲發出疑問——你到底對小慧姐說了什麽?
夜裏,雲珂躺在**,耳邊回**著老道士的那句話——小姑娘,這說的可是你們母女之命啊!
雲珂盯著手裏那顆琥珀蟲蠱,神情驀然。琥珀晶瑩的質地,將冰冷的月光反射出醒目的溫黃,琥珀之內,仿佛定格了一場永恒的黃昏。
這裏麵是什麽蟲子?和央娣父親手裏的那個到底是不是一種?他為什麽要把這個東西留給我?難道是想讓我繼續找到那個凶手和他的秘密?或者說,這竟然就是凶手可怕的圈套?
與此同時,也同樣失眠的,還有顧曉春。
此時,他正半臥著躺在小樓客廳裏的沙發上,麵無表情地望著窗外樹影搖曳下的地下室,揉挲著已經幹裂皺得滲出血絲的嘴角。內心一種莫名的衝動,正在不斷衝擊著他的心底。他不敢睡,仿佛這間小樓,雲素怡是無處不在的。他就是覺得自己一閉眼,雲素怡就站在落地窗前,看著自己……
忽然!寂靜之中,乍然響起一個蠱惑的聲音,好像悄悄地被從一個陰暗的角落裏,被釋放了出來。它帶著那悄然蔓延開的回憶思緒,開始釋放並裹挾著無盡的恐懼,也一次又一次地衝擊著他的理智。
嘿嘿……小夥子,依貧道所見,你自己何嚐不是心魔重重,你憑什麽就妄下定論,以彼之心魔,除滅他之心魔,你們的區別又是什麽呢?……
戊寅年,白露。
那是一個雨後的傍晚,空氣裏彌漫著泥土濕糯似的清甜。
香樓本身,由內至外,其實,過去、現在、將來似乎都沒有任何不同,亦或是,沒有任何必要的改變。獨有來自季節的默默更迭和不同的花季,來為它悄然換裝,這就已經足夠了。這也是雲素怡的性格特質吧,花開花落,春夏秋冬,在她眼前,又隻不過,是塵世繚亂間的一瞬,身處樓中,一眼望去,仿佛自己從來不曾出世一般。
“……嫋嫋涼風動,淒淒寒露零。蘭衰花始白,荷破葉猶青。獨立棲沙鶴,雙飛照水螢。若為寥落境,仍值酒初醒!”
八歲的雲珂,當年還是梳著兩條小辮子的模樣,而且頭上還各紮著兩隻漂亮的淡紫色蝴蝶結!這蝴蝶結是雲素怡親手做的,用院子裏的桔梗和蘭草花瓣混合調勻染成。雲珂非常喜歡。顧曉春眼中的那片花叢裏,他好像也看到了一個十三四歲的小男孩兒。他穿著背帶褲,戴著小鴨舌帽,正蹲在不遠處的幾株黃瓜藤下,小心翼翼地用紗布口袋收集著螢火蟲。
此刻,雲珂正在活潑地就站在窗外的那片花叢裏,給雲素怡搖頭晃腦地背著詩。
“……媽媽!我背完了!”
雲素怡靠在竹椅上,微笑著點了點頭,她仰頭望著繁星點點的夜空,緩緩閉上了眼睛。雲珂見狀,轉身又笑著奔向了男孩兒。
“曉春哥!……燈籠做好了嗎?!”
小樓腳下的院子裏,此時節,即便是在夜晚,也是一片金色熒熒。壽菊、金扇桂、加之月色下銀白的杏花。因此,這番景致也是,這個小女孩兒最喜歡的花季。
文質彬彬的少年高高舉起一團紗布,興奮地說道:“一連抓了好幾隻!雲姨說得果然不錯!黃瓜花可以招來螢火蟲!”
雲珂盯著瑩瑩閃爍著的紗布包,蹦跳著爭搶著:“快給我看看!……”
“哇——”小雲珂把紗布包捧在手心裏,眼睛裏充滿了同樣活潑的光亮。
“我還做好了這個。”男孩兒說著,神神秘秘地轉到那棵大梧桐的樹後麵,從地上的花叢裏,拿起了一個皮球大小、四四方方狀的紅色薄紗燈籠,“我從虹口小芳姐姐家的紗廠那邊,找她要了幾小塊紗布,我自己又學著她教的方法,重新紡了一下,還向班主借了顏料上色。”
雲珂接過小燈籠,愛不釋手:“哇!曉春哥你太厲害了!這個燈籠好漂亮!和畫上的花燈一模一樣!中秋我們可以有新燈籠了!……”
“我隻記得這個了,以前,在我家在水關橋的時候,我爸爸就會給我紮各種各樣的燈籠,然後我們去秦淮河下遊放燈,東、西水關都熱鬧得很!可是我和爸爸又總要背著媽媽偷偷去……”
“為什麽呢?”雲珂奇怪地看著少年。
“因為……我也不知道。”少年咬著嘴唇,神情黯然地低下了頭,“可能——是因為媽媽怕我被人群擠得掉進水裏吧!”
“我覺得也是!你和你爸爸誰掉進水裏都不好。”雲珂認真地說道。
“等我找到了媽媽,我們就帶你回——”男孩兒說到這裏,突然沉默了,臉上的興奮忽而變成了落寞。
雲素怡這時輕搖了一下蒲扇,閉著眼睛笑著問雲珂:“雲珂,曉春哥哥是做皮影厲害一些,還是做燈籠厲害一些呢?”
“嗯……我覺得都厲害,因為都是我的!”雲珂笑嘻嘻地把螢火蟲紗布包放進燈籠,然後在黃瓜藤下的花叢裏,快樂地轉著圈,又驚奇歡呼著幾隻熒熒的“光點”。
小男孩兒看著眼前舉著紅色小燈籠的白衣小姑娘,也不自覺地也出神露出了笑容。
雲珂和男孩兒正在花叢裏玩鬧著,院子裏的鐵門忽然急促地被拍響了!
“雲醫生……求求您開門快救命啊!”
雲素怡聞聲,猛然睜開眼!目光掃向鐵門,緊接著,霍然站起身,快步走到院門前。同時,她看向少年。少年立刻會意拉住雲珂的手,往小樓屋裏的方向走。雲珂自然是好奇地盯著大門口,她好像是聽出了敲門的人是誰。
這時,鐵門緩緩被雲素怡打開了一道縫隙。果然!雲珂遠遠地一眼就認出了來人,那正是男孩兒口中的小芳姐姐家的幫傭——周嬸!帶著哭腔的周嬸這時雙腿一軟,當即就跪了下去。
“……雲醫生!大小姐她突然——”
“我知道了!”雲素怡立刻打斷了周嬸的話,並且扶起了她,轉回頭對男孩兒說道,“你們在家好好等著,我要出去一會兒,曉春你要看好雲珂!不要給任何人開門!”
周嬸家的大小姐……那不就是小芳姐姐嗎?!小芳姐姐怎麽了?!
雲珂緊攥著燈籠!跌跌撞撞地跑過來,朝門縫外大聲問道:“……周嬸!小芳姐姐她怎麽了?!”
“乖囡……珂兒,可別大聲嚷噢!聽話快回屋……”周嬸眼神慌亂,語氣似乎還略帶著幾分的央求,緊扒著鐵門欄杆,隻是對著雲珂和男孩兒連連擺手,“曉春!趕緊快帶妹妹回去!”
少年一聽小芳姐姐好像出了事,自己也猶豫地放慢了腳步,但是年長的他隱約感覺到了這件事,除了緊急之外,似乎還非比尋常。隨後,雲素怡與周嬸又耳語了幾句,然後便迅速轉身。還沒等雲珂反應過來,雲素怡便抱起小雲珂快步走進小樓。在門廳附近,雲素怡順手披了一件外套,依舊拿起了那個小藥箱。轉身之間,對跟隨到門口的少年,十分認真地說道:“好好在家,看好雲珂!晚上不用等我回來!”
少年注視著雲素怡月光下的清冷麵龐,用力點了點頭。這個在當時的少年看來當稱絕美的臉龐。後來——就像是一個記憶的重要標記點,每每在夢裏再次出現這副麵龐時,長大了的少年總會懷疑,地下室的一切是不是真的發生過?
當兩個小小的身影,望著雲素怡匆匆的背影閃出大門時,心中一直以來一個的疑惑,達到了極點。
“媽媽她,每次背著那個小藥箱出去,都是去做什麽呢?問她隻是說去看病,可是又從來不讓我們動這個小藥箱……這次周嬸又來了,到底小芳姐姐出什麽事了呢?”
“雲姨是大夫,我們還是在家裏等著她,等她回來我們就知道了。”男孩兒說著,慢慢關上門,用安慰的語氣拉著小雲珂想往樓上走,“我們還是聽雲姨的話,在家裏好好待著吧。”
“不要!”小雲珂低頭看著手裏的燈籠,突然大聲嚷著,“小芳姐姐對我們最好了!前些日子,城裏沒吃的時候,是小芳姐姐,特地給我送巧克力吃,還有,給顧爺爺送了好多吃的,讓媽媽帶過去……”
少年聽了雲珂的話,埋頭想來也十分的難過,他默默地靠在小樓的外門上,低頭不語。小雲珂見少年也是一臉擔心的樣子,緊接著,眨巴著機靈的大眼睛,湊了上來。
“曉春哥哥,外婆前幾天來,做了龍遊發糕,糯米豆沙卷,這些小芳姐姐也最愛吃了,我們帶著去看看小芳姐姐吧!反正小芳姐姐家離這裏很近的!”
“可是……唉——”少年正猶豫間,一抬頭發現雲珂已經轉身噠噠噠地跑向了廚房。
“雲珂!我們還是等著雲姨回來再說吧,這麽晚我們不能隨便出去的!外麵還到處在打槍呢!真的很危險的!”少年跟上去,張開手,神色緊張地攔在了廚房門口。
雲珂卻滿不在乎:“哎呀!南市和我家就是一條河、一條小橋!你也知道的!放槍的地方都在租界西邊吧!而且你還知道一條更近的小路,是吧?”
雲珂說完,提著籃子,像一條小泥鰍“哧溜”一下便從少年的胳膊下麵就鑽了過去!
“雲珂!……”少年見狀,急忙回頭追著小雲珂,跟了上去。
兩個小小的身影,就這樣一前一後,跑出了院子。
“等等!……”少年呼喚著,追到小石橋邊,又一次攔住了雲珂,隨後,點燃一截白蠟,放進了為雲珂做的小燈籠裏麵,十分認真地對小雲珂說道,“……慢點兒走,跟在我後麵!”
小雲珂用力點了一下頭,緊攥著少年的手。少年無奈搖了搖頭,也握緊了小雲珂的手,另一隻手提著小燈籠,行色匆匆地越過了石橋。小河兩岸此刻是一片漆黑,少年抬頭望了一眼天上,發現不知什麽時候月色已經隱入了稠雲中。夜幕中,唯一的光亮,則是遠處穿雲而過,掃來掃去的探照燈光束。兩人眼前,隻有一盞那忽明忽暗的微弱光亮,在指引著腳下的路。
突然!“汪汪!”兩聲奶氣的吠叫,嚇了兩人一跳。
“二黃!是你嗎?……你要跟我們一起去嗎?”雲珂衝著兩隻綠幽幽的眼睛招了招手。
隨後,一隻小狗崽從河邊飛奔而來,繞著雲珂和少年直打轉!雲珂見勢,一把捂住懷裏小黃狗吠叫的嘴!
“噓——二黃,要乖乖的,不能亂叫!”
小狗崽聞到了是雲珂的氣味,非常順從地不再吠叫,轉而嗚嗚地轉而開始不停地舔著雲珂的手掌。少年拗不過雲珂,又怕路上耽擱再生事端,隻好悄悄地拉著雲珂,再讓雲珂牽著小狗崽,沿著小河邊繼續趕路。
於是就這樣,在光滑的石板街上,微弱的小燈籠若隱若現地映照出了三個小小的影子。在黑暗裏那摸索前行,互相依靠的樣子,每當顧曉春再回想起來,都覺得無比心驚與後怕!最多的,就是後悔!兩人一狗,走了約有十分鍾的樣子,也好在少年抄了近路!兩人又對於去小芳姐姐家的路線非常熟悉,所以,在穿過了一條不太長的弄堂後,便順利地來到了小芳姐姐家的後門口。
這裏是南市比較安靜且頗為開闊的地方,這裏隻有小芳姐姐家一戶,門口掛著紅色的燈籠,所以非常醒目。兩人此時所在的後門,也正對著的就是小芳姐姐的後院房間。
兩人伏在後門口,隔著門縫朝院子裏望去。
“好熱鬧啊……”
出乎兩人意料的是,院子裏此刻燈火幢幢,人影攢動,同時,在來往的人之中,不時還能隱隱聽到一些竊竊私語的議論聲。
“他們在幹什麽?”雲珂好奇地問少年。
少年也一臉疑惑地搖搖頭,但是他好像感覺到氣氛的嚴峻:“……我們還是先不要去打擾了,等到一會兒雲姨出來,我們再進去吧!”
雲珂想了想,隻好點了點頭,轉回身靠在門口,剛想蹲下,突然間!就聽到從身後的院子裏麵傳來了一聲無比恐怖呼嚎聲!小雲珂當即就渾身打了個冷戰!手裏的籃子也失手扔到了地上!幾乎同時,她的雙手便緊緊抓住了少年的胳膊。少年聞聲,瞬間也被嚇了一跳。他拍著雲珂的手,安撫著雲珂,然後再次慢慢朝門縫裏望去。
隻見,小芳姐姐那間屋子昏黃的窗戶上,正映出一個熟悉的身影。少年猜得到,那應該就是雲素怡。此刻,這個身影像是怔在原地一般,她愣了好久,才又慢慢俯下身。窗上的影子似乎在輕聲說著什麽,不一會兒,再次起身時,雙手托起了一個小小的東西。少年瞪著眼睛,近乎屏住呼吸,他感覺得到,雲素怡的影子正在低頭注視著手裏的那個小東西……
良久之後,窗前的影子才倒退著走開,消失在窗前。
這時,小雲珂仗著膽子又擠了過來:“什麽東西……我看看!是媽媽在抓妖怪嗎?!……”
“不要!……”
少年那時雖然不懂,可是尚比雲珂長幾歲的他,也隱隱覺得剛才那一幕,似乎意味著不同尋常的意義與不好的事情。
“什麽嘛……”半跪在少年身下的雲珂,此時發現窗戶上什麽也沒有,她隻看到了兩三個傭人們圍在房門口,神色慌張地朝著門裏張望著。其中一個就有周嬸,而且,她還在抹著眼淚。
“別看了……”
少年本想把雲珂拉起來。雲珂忽然興奮地反過來,抓住了少年的手。
“她們都怎麽了……快看!媽媽出來——”
小雲珂的話剛說了一半,整個人便愣在了門縫前。因為,她此時看到了一個讓她至今無法忘卻且深深恐懼的一幕,從此開始,那也是她對母親原有形象,母親這個名字,刻意忽略的開始!
但見到!雲素怡米色流蘇外套的衣襟上,滿是鮮血,她的手上,也滿是鮮血。雲素怡的臉,也被淩亂的頭發遮掩住了,隻遠遠看得出臉色的慘白!
她整個人頹然地站在門口,看上去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氣一般疲憊。她微微低著頭,像是在注視著雙手,而在他的手裏,正捧著一個血紅色的東西!同時,女人渾身也在不住地顫抖著。周嬸和身邊兩個小丫頭,見雲素怡如此模樣地走出來,那兩個小丫頭即刻就被嚇得尖叫著就跑開了,周嬸則顧不得悲傷,神色焦急地立刻衝進了屋去。
小雲珂,此刻其實並不明白自己媽媽手裏托著的那個是什麽,媽媽剛才到底又做了什麽,可是,血在孩子的認知裏,本能就是一種恐懼與正射。而此時,一旁的少年卻好像意識到了些什麽。
恰在此時,那隻小黃狗崽似乎是因為聞到了彌散而開的血腥味,開始不停地吠叫起來!少年剛想去捂住小狗崽的嘴!門外的兩人刹然間又聽到了剛才那個恐怖的女聲!這又是一聲淒慘的哀嚎,而且這次小雲珂聽出了這就是小芳姐姐的聲音!
那淒厲而絕望的吼聲,尚能每每清晰地重現在雲珂的夢裏。
那是一種對於生的嘲諷,對於死的不甘。發覺後門外有異樣的雲素怡,剛想走過來查看一番,便聽到了這一聲哀嚎,顧不得許多,立刻慌張地轉身,就又跑回了屋子裏。
“雲醫生——!……”
不一會兒,屋裏便猛然間傳出了此起彼伏、嘶力竭的哭嚎聲!蒼老的、年輕的混雜在一起,哀怨得隻讓人聽了渾身發麻。
特別是那一雙蒼老的聲音,沒有任何的起伏,每一聲聽起來,都好像是喉嚨中塞滿了砂礫,再強忍尖澀,摩擦咽喉而發出得那般令人窒息!
“我的兒啊……你可讓媽媽怎麽活啊……”
“……儂都不得好死額!吾側那娘額比的小日本!……”
後門外,兩個小小的身影,麻痹而茫然地對望著,他們似乎都已經猜到了一些已經發生的,卻又沒有猜到,後麵所發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