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專案組的辦公室煙霧繚繞,這已經是第三起跟乙醚相關的殺人案了,秦峰叼著煙靠在椅子上翻看著手裏的照片。

“三月十二號長寧路垃圾站發現一具男屍,死者口鼻內有殘留乙醚。”

“十月六日,東站發現一具男孩屍體,口鼻同樣有乙醚殘留,口腔皮膚有損傷。”

“四月四日在西流河發現一具女屍,經過屍檢,死亡時間是四月三日晚上。死者被乙醚按壓口鼻,拋於水中溺亡。三起案件凶手都戴著手套作案,有反偵察能力。案件關鍵點是乙醚,乙醚屬於管製品,能接觸到的人不多,來源查的怎麽樣?”

“範圍太廣了,在第二起案件發生後就一直在排查,屬於大海撈針。何況,乙醚製作也不是難事。”小王說,“網上現在什麽教程都有,三月十二日的作案手段模仿痕跡就很重,不能排除這一條。”

“濃硫酸也不是大街上就能買到,還得順著這條線查。”

“那可以申請並案偵查了。”

昨天中午環衛工人在西流河發現飄在水麵上的羽絨服,打撈上來嚇得環衛工人一屁股坐到地上,那是一具屍體。

死者王梅,五十七歲。四月三日晚上,她在女兒家吃過飯,九點左右準備返回自己家,載路過西流湖時被害。

“明天早上小王和徐文去調查乙醚來源,散會,下班吧。”

秦峰走出專案組辦公室,劉娟說:“那姑娘在你辦公室呢,我得走了。天天加班,早晚得過勞死。”

秦峰拿著文件夾:“行,你走吧。”

“你也別太拚命,身體要緊。”

秦峰進了辦公室,林梵靠在椅子上打瞌睡。

秦峰倒了兩杯水過來,拉開椅子,椅子摩擦地麵發出聲響。

林梵立刻就睜開了眼睛,看到對麵的人,連忙坐直。

“知道叫你過來做什麽?”

“四月三號打我的阿姨死了。”

秦峰放下杯子:“四月三號晚上你在哪?”

“我在家,我剛剛見到她的靈魂了,她在我的住處。”

秦峰沒有說話,看著她,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檔案本:“凶手是誰?”

“不知道。”林梵搖頭,蹙眉,“她什麽都不知道,她連她自己死了都不知道,跑到我那裏哭了一整夜。今天早上看到新聞,我猜測是她。”

“人不是你殺的?”

林梵搖頭:“我那天回家就睡了,哪有精力。”

“她侮辱了你,而且打了你,從視頻上看是她無理取鬧,你不恨她?”

“侮辱我打我欺負我的人多了,恨的過來嗎?”林梵笑了笑,搖頭,“我沒殺人,也不會殺人,真不是我。”

秦峰目光沉了沉:“很多人欺負你?”

林梵不知道為什麽會被孤立,她沒做錯什麽,可從小到大她都被別人當成怪物看。最嚴重的一次,初一的時候,她的書被扔進了糞池。她把人打了,奶奶去鎮上帶她回家。

漫長的山路,隻有自己和奶奶,奶奶說以暴製暴,你會成為自己最討厭的人。

奶奶賠了很多錢,她才能重新讀書。

人會遇到很多不公,世界上沒有那麽多公平,她改變不了別人。

“如果你們一直找不到凶手,她要永遠在我那裏待著了?”

秦峰看了她一眼:“當晚除了你,車上有沒有可疑的人?”

“我不知道,沒注意。”

“你住在什麽地方?”

林梵說了家庭住址,秦峰寫下地址和電話。

“當晚她就和你發生衝突,屬於合理懷疑。”

“我知道。”

秦峰筆錄遞過來:“簽字。”

林梵看了眼他的字,字寫得很漂亮,遒勁有力,在下麵簽上自己的名字。

“我能回去了嗎?”

“還有一件事。”秦峰從抽屜裏拿出物證袋,遞給林梵,“黑色粉末碳化太嚴重,查不出來具體,不過符有人認得,是鎮鬼符的一種,你說的沒錯,字是人血寫的。”

林梵抬頭:“人血?”

“你上一次見到這種符是在哪裏?什麽時候?”

“我老家,不過會畫符的那個奶奶已經去世了。我奶奶說那些都是迷信,我也沒在意。”

秦峰思索片刻,把東西放回去站起來:“走吧,我送你回去。”

剛好省了打車費,林梵在心裏想,臉上露出了笑:“謝謝。”

林梵在門口等了五分鍾,吉普車開了過來,林梵繞到副駕駛上去。

“你家住哪裏?”

“中明路。”

他穿著黑色夾克,敞著扣子,裏麵是淺灰色毛衣,整個人線條冷硬。

林梵收回視線。

“你現在靠什麽生活?”秦峰突然開口,嗓音低沉。

“之前賣了一塊玉,省著點能花到讀完高中。”

“那大學學費呢?”

“申請貸款。”

她才十八歲,就成了個徹底的孤兒。

一個小時,車到了中明路,車子進不去小區,他停下車審視小區建築:“你怎麽找這裏的房子?”

“房租便宜。”

“兩年前這個小區發生過一次火災,之後小區的人陸陸續續搬走或去世,半年前小區被規劃為拆遷地段。開發商帶人過來,一天瘋了兩個,死了一個,這是附近有名的鬼樓。”秦峰意味深長地看了林梵一眼,“開發商都不敢動的地界,你挺會找。”

林梵抬起的腳又放了回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不是吧?”

“你第一次來江城?之前沒來過?”

“嗯。”

秦峰上車:“走了。”

林梵沒有殺人的條件,住的離西流河太遠。而且,她沒有殺人的動機。

進樓道林梵就和大白臉阿姨撞了個滿懷,她快窒息了。

“你幹什麽?”

“那個人是誰?好可怕。”

林梵回頭:“你說秦峰?是個警察。”

“戾氣很重。”說著她打了個哆嗦,臉上滿是恐懼。

林梵:“……”

誰都沒你戾氣大好嗎?

林梵上樓,女人飄得飛快:“你去幹什麽了?”

“警察說我害死了你,讓我去做口供。”

“不是你。”

林梵走到五樓突然回過神,迅速回頭:“凶手是誰?”

她也被嚇到了,回答道:“不知道,但不是你。”

林梵盯著她看了幾秒,摸出鑰匙開門,進去後癱在沙發上,看著天花板。

“你這姑娘怎麽一點都不講究,你看你衣服書包亂扔一氣。你是不是還記恨我?哎,問你話呢?”

林梵耷拉下眼睛:“你趕緊想是誰殺了你,找不到凶手我也不得安寧。”

秦峰說這個房子是鬼樓,那歐陽玉是什麽?

第二天早上林梵照例背著書包衝出門,然後就撞到了許州,許州一晃電子手表:“上來,快遲到了。”

林梵也來不及扭捏,上車狂奔向學校,壓著鈴聲跑到操場集合。

林梵困得不行,強撐著眼皮跑步,好在很快就結束了。

昨晚想事想得太久,林梵困得不行,一早上都處於恍惚狀態,機械地做卷子看題,放學後去食堂吃飯。

吃的沒滋沒味,起身的時候撞到了人,一碗湯就撒到了對方身上,林梵連忙道歉:“對不起。”

尖細的女生聲音穿透了整個食堂,林梵有些嚇傻了:“你怎麽樣?”

身後一個男生一陣風似的衝過來推開了林梵,林梵摔在餐桌上,按住椅子才穩住。

“你怎麽回事?”男生把女生護在懷裏,衝著林梵就罵,“你長眼了嗎?”

“對不起——”

“甭廢話,她要有個什麽事,你給我等著。”

說完摟著哭哭啼啼的女孩就走了,林梵真是無語,剛剛手肘撞到剩飯,弄髒了一片。她端著餐盤往回收處走,似乎聽到了身後竊竊私語。

“那個土包子完了。”

林梵回頭看過去,似乎那群人裏有她的同桌。

膝蓋手肘火辣辣的疼,她在水龍頭下衝幹淨袖子上的汙漬,沒找到紙,隻好濕著衣服往教室走。

其實她可以還手,可還手能改變什麽?

也許學業就此毀了,林梵隻想安安靜靜渡過這幾個月。

腳步聲漸近,林梵抬頭,一包紙遞了過來。

“謝謝。”

“不用理他們,回教室吧。”

陽光下,他的目光柔和,帶著暖意。

林梵突然眼睛就熱了:“嗯。”

許州似乎想拍一下林梵的肩膀,手沒放下去,落到身邊摩擦褲子:“高考是一道分水嶺,它會把那些人篩掉。而你的人生,是一個新的開始。”

林梵點頭。

遠處有人看過來,許州聲音很輕:“我先走了。”

被林梵潑到湯的女生是林梵班上的,那個男生是隔壁班,他們是男女朋友。

下午那個女生就沒來上課,林梵看著空出來的座位,心裏隱隱不安。

第二天早上老師把她叫到辦公室,審視著林梵:“昨天你和董邈同學發生衝突了?”

“沒衝突,不小心撞到了,她沒事吧?”

“身上被燙傷,人在醫院,她的媽媽剛走。”

林梵挺意外:“很嚴重嗎?”

“她媽媽要求賠償醫藥費和精神損失費。”

林梵掐了下手心:“多少錢?”

“這是賬單。”

林梵拿起來粗略看了一遍,大概有一千五。

錢不是很多,但是超出她的承受範圍。

“我現在……”林梵攥了攥手指,看向班主任,“手裏沒那麽多錢。”

“那讓你父親來學校一趟吧。”

“他去世了。”林梵說道,“老師,您能不能和對方家長商量一下,我會賠錢,能不能等一段時間?我現在手裏就剩幾百塊生活費。”

“你母親呢?”

林梵有些尷尬:“也去世了。”

“你家還有別人嗎?”

“……沒了。”

老師也很為難,董邈的家長不好惹,林梵也是慘。

“一千多湊不出來?”

林梵感覺到絕望,真沒錢。

漫長的沉默,老師說:“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