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天空陰沉,醞釀著一場大雨。鎮上的民警先到,秦峰出示證件:“這具屍體從上麵掉下來,能查清身份嗎?”

民警湊過去看了眼屍體,立刻捂著鼻子撤到了一邊,皺眉:“誰這麽損把屍體放在這裏。”

“十幾歲的男孩,應該是這附近的人。”

“那我去打聽打聽,你們是在這裏等著還是去鎮上?”

秦峰抬頭看了看天:“先把屍體移到派出所,恐怕要下雨。”

兩個民警麵麵相覷,不想去動腐爛的屍體,犯難,說道:“這裏離鎮上挺遠的,怎麽拉過去?”

“放我車上。”

屍體出來沒多長時間,已經有蒼蠅飛過去了。

民警看秦峰的車:“行吧。”

秦峰用被子把屍體包起來,讓另一個民警搭把手把屍體放在車上,上車後遞給林梵一張紙:“捂鼻子。”

林梵打開車窗把頭伸出去呼吸新鮮空氣:“你懷疑是謀殺?”

秦峰點頭:“縣公安局的法醫馬上就到。”

車子啟動,天就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滴砸在玻璃上,雨滴密集,林梵連忙把車窗關上,前方的路陷入了雨霧中,瓢潑大雨。

林梵縮了縮脖子,秦峰看她一眼:“冷?”

林梵立刻搖頭,笑了笑:“看著這雨就冷。”

秦峰放慢了速度,關掉車內空調,隻剩下屍臭。短暫的沉默後,他再次開了空調。屍臭太難聞了,熏死人了。

“怕不怕?”

林梵想了想,轉頭看著秦峰笑:“沒什麽怕的。”

一個半小時才到鎮上,雨已經停了,車開到派出所的大院。兩個縮著手的民警才跑過來,看到秦峰:“要幫忙嗎?”

“找個地方放屍體。”

他們左右看看,最終統一指向角落的一間房子:“那邊吧。”

屍體搬過去,秦峰對屍體做了簡單的檢查,確定自己沒誤會。這個半大的孩子是被勒死,隻是秦峰想不明白,腳上為什麽會呈現那種情況。

“屍源能查清楚嗎?”

“你們先進來喝水吧,我和老陸去問問。”

不大的值班室,林梵和秦峰蹲著洗手,林梵在想屍體的事也沒在意自己和秦峰的距離很近。秦峰抬頭看到近在咫尺的林梵,她遇到什麽事都不怕,這性格是挺好。

“想什麽呢?”低沉嗓音在頭頂響起,林梵抬頭差點撞到秦峰的下巴上,身子往後仰去,秦峰握住她的胳膊把林梵帶起來。抽出紙給她擦手,他也擦了一下手。脫掉滿是屍臭的外套搭在椅子上,外麵又下起了雨,他站在屋簷下看遠處層層疊疊的山脈。

林梵拉過椅子坐下,拿出手機查天氣預報,最近幾天都有雨,這家是回不去了?

下午五點縣公安局的人就到了,屍源查出來,秦峰和縣公安局的人見麵。法醫檢查屍體,秦峰把情況說了一遍。

在夏天一個月屍體就會腐爛,之前在棺材裏密封,倒是沒有蒼蠅蟲卵。可這一會兒放的,蒼蠅嗡嗡的飛。鎮上環境差,沒有空調房。

秦峰在旁邊趕蒼蠅:“怎麽樣?”

“男,十四到十六。”這個法醫之前和秦峰合作過,上一次王家村的案子他就在,“根據腐爛程度,死亡時間一個月左右。致命傷是脖子上這道勒痕,應該是麻繩之類。”法醫切開脖子上的皮肉,“脖頸有骨折,新傷大概是從上麵摔下來造成,老傷可能是勒頸造成。胃裏沒有食物,空的。”

林梵跟過來看解剖,默默地想:法醫真不容易。

“兩根肋骨斷裂,生前傷。”

外麵突然響起了濃重的方言罵聲:“哪個斷子絕孫地把我兒子給弄走了?我兒子在那裏放得好好的——”

秦峰脫掉手套出去,一個矮瘦的男人直衝過來:“我兒子呢?你是領導是嗎?誰把我兒子挖出來了?”

秦峰挖了挖耳朵,吵得頭疼。

“公路上麵的棺材你放的?”

“我兒子死了,不放那裏放哪裏啊?”

“你兒子怎麽死的?”秦峰居高臨下直視著他,“是正常死亡嗎?”

男人啞然,半晌才漲紅著臉:“他自殺了。”

“自殺需要綁手?”秦峰闊步就往另一頭走,“帶他去審訊室。”

“你們幹什麽?”

“讓你去就去。”

鎮上派出所的審訊室真叫一個髒,秦峰碰了下桌子粘一手的灰,其中一個民警連忙找抹布過來擦幹淨板凳,低聲和秦峰說:“這個人鬧騰了一路,石良村的人,這麽遠不知道怎麽就知道他兒子被帶走了。這人挺可疑,不像個好人。”

秦峰點頭,等老漢進來,他才坐下。

“你兒子叫什麽?怎麽死的?”

“你管得著嗎?”

“刑事案件我就管得著。”秦峰敲了敲桌子,提高了聲音,“你兒子不是自殺,是被殺。”

老漢張了張嘴:“你胡說。”

秦峰直視著他,也不說話,旁邊民警說道:“你知道什麽就老實交代,不然凶手就是你。”

秦峰默默轉頭看了民警一眼,民警拍了下桌子:“老實交代你兒子怎麽死的?為什麽放在公路上麵?”

“沒成年不能埋,不是放在公路上麵,那上麵離我家最近,有個窯洞,我放在窯洞裏。”

秦峰看向旁邊的民警,民警點頭:“確實有這個說法,未成年死了不能埋。”

“你孩子叫什麽?多大?為什麽死?”

“崔陽,十五。”老漢說,“那孩子心思重,因為學習我多說了他兩句,他就和我鬧脾氣。那幾天我正好有活就去隔壁村了,他媽去縣醫院照顧我家老二。我幹完活回去,他就吊死在屋子中間——”老漢捂著臉,似乎悲痛。

“怎麽個吊死法?”

“上吊能怎麽吊?脖子套繩子裏。”

“手上有東西嗎?”

他渾濁的眼珠子轉了轉,隨即搖頭:“我不記得了。”

“腳上呢?”

“我也不記得了,孩子的屍體我什麽時候能領回去?”

“我說了,他是被殺,並非自殺。刑事案件,沒查清楚不能把屍體帶回去。”

老漢聞言瞪大眼睛:“屍體也成公家的了?都說了他是自殺,為什麽不讓我把屍體帶回去?”

秦峰:“你家地址?吊死在哪?我需要去看看現場。”

和這種人就不能商量,必須得態度強硬。

天已經黑了,秦峰從審訊室出去直奔放屍體的房間,法醫已經屍檢完畢,把報告遞給秦峰:“他殺,勒死後再吊,所以才能產生兩道勒痕。腳上有捆綁痕跡,應該有重物長時間墜在下麵,才造成整隻腳呈現青黑色。”

“生前還是死後?”

“死後。”

暮色沉沉,沒有一點光。老漢家住在石良村,非常偏僻,過去要兩個小時,所以他們在鎮上吃了飯,開車前往。

九點才到石良村,石良村的住戶非常少,連狗都沒有。下車林梵就沾了兩腳泥,她順手扶住秦峰在地上刮了刮。

秦峰回頭看她,握住她的胳膊,“一共就九戶人。”年輕的民警話比較多,“現在年輕人都出去打工,剩餘的人估計就七八個,都是老弱病殘出不去門,睡得比較早。”

老漢帶他們順著土坡往下麵走,秦峰一邊拉著林梵,一邊觀察附近地勢。林梵低聲對秦峰說:“這裏我好像來過。”

秦峰嗯了一聲。

很快就到了老漢家,老漢家沒有大門,屋子門是木頭的。推門進去橫著就是一根大梁,老漢說:“就是吊死在這裏。”

房子的格局是三間,中間放著一張桌子供著香爐。香爐旁邊放著一個秤錘,秦峰上前剛要碰秤錘,老漢飛快地撲上來要抓秦峰,身邊警察按住了他。他仰著脖子,聲嘶力竭地喊:“不許動!你不許動。”

秦峰拿著秤錘試了試重量,麵色冷下來,看向老漢:“屍體掛秤錘是什麽意思?”

老漢麵色慘白,林梵在後麵開口:“聽說可以鎮魂。”她上前,觀察四周,屋子裏陰氣很重,她看著供桌的方向,“你走不了是不是也挺痛苦?”

老漢瞳孔驟然收縮,死死盯著林梵。

林梵其實什麽都看不到,隻是感受到那股強烈的情緒,他很悲傷,他很痛苦,他永遠不能轉世,被困在這裏。

林梵回頭看著老漢,笑了笑:“你殺了他對嗎?”

林梵仰起頭看房梁,上麵什麽都沒有。屋子裏有血腥味,很淡,已經一個多月了,他已經死很久了。

“他是你兒子,你為什麽殺他?”

林梵往旁邊的房間走,秦峰沒有跟過去,不過視線忍不住往林梵那邊看,注意著她的情況。林梵打開了一個房間的燈,看了一遭,回來朝秦峰要手電筒。

秦峰把手電筒給她。

空氣裏有鹹腥的淚水,有血腥味,還有腐爛的屍臭。林梵打開手電筒拉出床下麵的一個木頭箱子,打開看到麻繩。

“殺人用的是這個吧?”

老漢拚命掙紮,林梵把箱子拖了出去,這是物證。不管老漢承不承認,物證確鑿,他不能抵賴。出門的時候,林梵注意到桌子上的一個木牌,很熟悉,她以前見過。秦峰走出去沒見到林梵又折回來,林梵站在燈光下專注地看著手裏的木牌。

“看什麽?”

林梵把木牌放下:“這東西幹什麽用的,我奶奶也有一個。”

秦峰拿出手機拍照,把東西放回去:“我找人問問就知道了。”

回到鎮上是十一點,老漢什麽都不說他們也懶得再廢功夫,隻想休息。派出所的大院倒是有床,不過集中在一個房間裏。縣派出所的人住在那間房子裏正好,民警林宇就帶他們回自己家了。

“你們是一對吧?來這裏有旅遊嗎?”

路途漆黑,秦峰怕林梵摔了,就拉著她的胳膊。

林梵臉熱了熱剛要搖頭,秦峰嗯了一聲,林梵的腦袋嗡的一聲炸開了。那天在飛機上,他說等你長大,也沒有多餘的話。

之後他們說了什麽林梵就沒聽清了,她滿腦子都是那句你們是一對吧。

“你們住這間房,外麵有水管,廁所在門口那裏,有事叫我。”

“麻煩了。”

林宇離開,林梵看了看不大的房間隻有一張床,臉更熱了,說道:“我去洗臉。”

秦峰脫掉外套,展開床鋪。

林梵洗完臉回來,秦峰說:“要去洗手間嗎?”

林梵搖頭,看到**的被子,說道:“我睡裏麵?”

“嗯。”秦峰往外麵走,也沒看林梵,“你先睡吧。”

他在外麵待的時間有些久,林梵快睡著的時候秦峰才進來,她睜開眼看到秦峰上床,躺在外側。林梵把眼睛閉上,秦峰關了燈,開口:“沒睡?”

“嗯。”

“今天看到了什麽?”

“什麽都沒看到。”林梵閉著眼,聲音很低,“隻是覺得那地方熟悉,那裏有一個很熟悉的情緒,他一直在暗示我。”

“暗示你什麽?”

“他父親打他,他父親殺了他,他父親把他的靈魂困在這裏,不死不滅。”林梵停頓了一會兒,說道,“他想不通為什麽,他沒有傷害任何人。”

“你感受到受害人的情緒?”

“我不知道,可這些信息很清晰。”

秦峰把手蓋在林梵的臉上:“睡吧。”

他聲音低沉,手心幹燥溫熱,林梵說:“石良村我肯定去過,我想明天再去一次,很熟悉,但是我不記得什麽時候去過。”

“明天帶你去。”秦峰收回手。

翌日,林梵是在說話聲中醒來,睜開眼外麵是刺目的陽光。她眯了眯眼,起床出去就看到秦峰,秦峰正在吃飯。

他穿著黑色短袖坐在小板凳上,無處安放的大長腿看起來有些憋屈。

林梵去洗臉,秦峰收回視線。

電話響了起來,他摸出手機接通:“我是秦峰。”

“好,現在過去。”

秦峰拿著剩餘的半個饅頭邊吃邊往外麵走:“那個老漢招了,我去看看。”

林梵臉洗了一半,胡亂擦了一把臉追出去:“我跟你去。”

秦峰就把沒吃過的半邊饅頭掰給林梵:“你看什麽?”

“我好奇他為什麽要殺親生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