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衛鞅陷入了出人意料的困境

天街之南一條東西走向的長街,坐落著上將軍府。

十名鐵甲騎士護衛著一輛鋥亮軺車,轔轔駛入宏闊府邸。庭院廊柱下站著一位身著大紅鬥篷者,千夫長高聲報道:“稟報公子,中庶子衛鞅帶到。”廊下紅衣人揮揮手,千夫長昂昂而去。紅鬥篷者大笑迎來:“衛鞅何其風流,洞香春消遣,妙也!”衛鞅淡漠道:“公子卬王族貴胄,竟無居室待客乎?”公子卬又是一陣大笑:“人言衛鞅峻刻,看來非虛。來,進去自知因由。”說著領引衛鞅走入燭光明亮的正廳。

廳內竹簡四圍,劍架中立,兩張長案上已經擺好了鼎爵酒肉,虛位以待。公子卬笑道:“衛鞅,請入座。”衛鞅也不說話,坦然坐入南麵客位。公子卬坐了北麵主位,舉爵笑道:“久未聚首。來,先幹一爵。”衛鞅淡淡漠漠舉爵,兩人一飲而盡。公子卬慨然一歎道:“衛鞅,你方來安邑,我就與你在公叔府相識。魏卬雖是王族貴胄,沒有將你作小吏看。你是我的高朋益友,我的軍師也。每有難處,你總能謀劃出個辦法。來,再幹!”

衛鞅笑道:“區區幾件小事,聊作遊戲,何足道哉。”

“痛快。不過,我還是要報這個恩。”

衛鞅一陣大笑,不接話題。公子卬繼續興奮地說著:“昔日,我曾舉薦你到魏王身邊做個舍人,錦衣玉食,何等貴氣!可你不去,跟著老公叔泡了五載書房,這也叫名士入世?老公叔連個官身都不給你,最後搪塞,幹脆舉薦你做丞相!癡人說夢,分明是戲弄人也!還說,不用你就殺了你,老公叔何其陰狠!若非魏王睿智通達,你豈非大禍臨頭?終了你還替他守陵,世上還有個公道嗎?”

公子卬說得慷慨激昂。衛鞅忍俊不住,一時哈哈大笑。正大事理能被此等人物此等解說,也是人間一奇了。公子卬顯然另一番感受,歎息一聲道:“上天無絕人之路也!今日請你,好事一樁。上將軍龐涓,聽我舉薦,想委你做軍務司馬,職同中大夫。比中庶子,是天上地下了!如何?時來運轉也!”講得興致盎然,溢出一種濃濃的了卻心願的快感。

“軍務司馬,職同中大夫,不小。”衛鞅淡淡一笑。

“三進宅院,四尺軺車,十名甲士,年俸三千斛。”

“悠閑,風光。欲舒適,中大夫。”

公子卬拍案道:“鞅兄,你說透了也。再說,對我也好啊!”說到後半句,壓低聲音神秘地一笑。衛鞅搖搖頭:“公子高論,衛鞅不明。”公子卬忙道:“書房真將你泡迂了?有你在此,這裏事我才清楚。”刹那之間,衛鞅臉色變了,炯炯目光盯住了公子卬,倏忽之間卻又消失,淡漠道:“公子良苦用心,感念不已。隻是,衛鞅做官無緣。”

“卻是為何?”廳外傳來渾厚話音,隨之走進一個紅衫拖地長發披肩灑脫隨意而又不失氣度的人,赫然便是上將軍龐涓。公子卬連忙道:“衛鞅,上將軍到了,還不見禮?”衛鞅離席而起,躬身一禮:“中庶子衛鞅參見上將軍。”

“入座入座。”龐涓坐到長案前,撫著長須悠然笑道:“衛鞅,我府掌書說你博學強記,六經皆通。公子對你更是大加舉薦。軍務繁忙,老夫沒有親自登門求賢,多有得罪,見諒了。”

“鞅區區小吏,何敢勞上將軍大駕?”

“衛鞅,軍務司馬是讚劃軍機的要職。你何以說與做官無緣?”

“公叔丞相新喪,在下正在守陵,入仕非禮。”

公子卬急切道:“非親非故,正宗學生也不是,何須守陵!”

“公子此言差矣!”衛鞅肅然道,“公叔丞相教誨五年,待我不薄,衛鞅自當以師禮報之。儒家素以孝道為第一大禮。況我守陵,乃魏王親點,豈敢半途而廢?”神色還當真有儒家的認真執拗。

公子卬情急道:“這有何難,我向魏王稟明實情,開脫守陵。”

龐涓一直靜靜地看著衛鞅,向公子卬搖搖手,回頭道:“當今名士,誰人不想建功立業?唯獨衛鞅不想征戰列國,一統天下,名垂青史?”

“三年禮盡,衛鞅定到軍前效力。”衛鞅恭敬拱手回答。

突然,龐涓大笑道:“衛鞅莫非自命不凡,嫌官小職微?”

“小小中庶子,衛鞅做了五年。”

“欲到他國求職?”

“若去他國,何待今日?”

公子卬滿臉不悅,歎息一聲:“上將軍,讓他好自參詳去了。”

龐涓大度笑道:“儒家之士,多有堅貞。盡大孝之禮,名正言順。鞅啊,你若守陵期滿後能來軍中任職,算老夫沒有看錯你。”

衛鞅深深一躬:“多謝上將軍成全。”龐涓一拍手,走進來一個昂昂千夫長。龐涓正色命令道:“衛鞅已經是我軍務司馬,守陵期滿赴任。你帶百名軍卒,護衛司馬,不得出半點差錯!”千夫長昂昂應命,當即侍立在衛鞅身後。

公子卬拊掌讚歎:“上將軍求賢有術,真道高明。”

衛鞅心中一沉,思忖道:“既然如此,上將軍,預發我俸金?”

龐涓心中頓時一鬆。一個人計較官俸的時候,就意味著沒有什麽威脅了。龐涓欣然道:“衛鞅所請有理。官俸、車馬、府邸,一應年後發放。”

衛鞅誠惶誠恐一躬:“多謝上將軍恩德。”

公子卬一陣大笑:“你這衛鞅,前倨而後恭也!”

衛鞅愧色笑道:“公子見諒,衛鞅也要過日子。”

龐涓、公子卬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