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中平元年(二十三)

有了這番特殊經曆,我跟慕容飛哥倆的感情火速升溫起來。

這慕容飛像個說媒的先生,整日裏笑眯眯的十分溫和,不論你跟他說些什麽歪七扭八的理論,他的第一反應都是先附和你,待你情緒穩定後他才不緊不慢地和你說些他的看法。我和鳳仙兒文遠也常在一起說事,不過相比起來我好像從來都沒話語權,鳳仙兒看我始終像帶孩子一般,文遠則沒有耐心,不管我說啥他都一副拉幾把倒的樣子。

不過回頭我也是才發現,聽鳳仙兒說得多了的確長見識,譬如跟慕容飛說起一些天下大事都能跟他的看法出奇的一致。那種協調性可不是慕容飛裝出來的,他也知道我這種笨蛋講不出這般見地和理論,知是鳳仙兒教的後便一直說叨想和鳳仙兒結交論道。

關家二哥倒是話不多,聊什麽也不感興趣,吃飽喝足便在爐火前箕踞而坐,用油膏來回塗抹他的大刀。

“二哥你這抹得啥啊?”

“鷿鵜的脂膏。”

“屁……屁替是啥?”

慕容飛見了便幫我解圍:“也叫油鴨子,比鴨子小一點兒,油脂煉過可以保養刀劍。”

二哥低頭吟道:“雄荊雞兮鶩鷿鵜,鶻鳩鶵兮鶉鷃雌。”

“啥意思?”

“我二哥文武全才,古時聖人和現下名人的書詞他都熟背。”

關二哥說:“我念得都是些附庸風雅的東西,比不得老三整天看的那些六韜三略。”

我心說這哥幾個文化夠高的啊,我們仨除了鳳仙兒胸藏文墨腹有詩書的,我和文遠基本倆文盲,這文化層次上立馬跟劉家兄弟矮了一截兒。

接著我又白話了一通天下大事,慕容飛又違心誇我,誇得我胡亂放屁,越說越離譜。他哥倆也不介意,一個不聽一個亂聽,直到傍晚時分慕容飛才假裝意猶未盡的樣子吩咐老仆備飯,我才覺得這一天說下來竟然口幹舌燥,抵得上我過去十幾年來跟人吹牛逼的總和。

晚上又喝了酒,我才喝了一丁點就暈得不行,慕容飛不讓我回營,就睡在他們帳裏。半睡半醒間聽到關二哥跟慕容飛說起北方雲中城的胡匪,慷慨激昂,好像隻有說到行軍打仗他才會興高采烈,平時對什麽事都毫不掛心。

第二天醒來他哥倆在營外練武,我突然記起那句什麽“最可怕的就是比你厲害的人比你還勤快”啥的,不免有些懊喪。昨日見關二哥在千軍萬馬中殺人如逛街,這種本事我再苦練個一百年也學不來。細想之下好像最後一次衝陣時慕容飛沒再誘敵,也是跟關二哥一樣陷陣其中大開殺戒,想來馬上功夫不在文遠之下。

我就納悶,怎麽碰見個人物就比我厲害這麽多呢!人家各個會騎馬打仗,就我跟憨批似的就隻會舞舞喳喳原地耍大刀。跟個猴兒似的。

猴兒擱那兒就想:現在即使睡覺都不下馬一直到我壽終正寢,怕也難追上各位老哥的造詣,難道我這輩子真的就沒啥出路了嗎?

一陣香味兒進來,我便放下煩惱,專心致誌吃早飯去了。人在清晨時理應是胃口最好的時候,納五穀千嶽,飲六腑百川。

正吃得盡興,慕容飛忽然問了一句:“昨日我見高將軍統領步兵十分彪悍啊,一口單刀猶如猛虎下山。”

“可拉幾把倒吧,千萬別再叫我將軍將軍的了,在您二位麵前羞死我了。”

關二哥頭也不抬:“領兵打仗,不是將軍又是什麽?”

“自己人叫我順兒就行。”

說完我又覺得自己傻了。這誰跟誰就自己人呢,我老大領著一隊騎兵到山上抓他們老大去了,這工夫一個鍋裏吃飯,搞不好過一陣子又該刀戎相向了。我這人也是心大,昨兒個喝多了居然敢在人家帳裏歇息,這要萬一慕容飛有個啥壞心眼兒,別說給我一刀殺了丟後山埋了,就算把我捆起來拿去跟鳳仙兒談條件也就是一個念頭的事兒啊!

不料二哥卻道:“順兒的刀法不錯,昨天我也有留意。吃過飯我們過兩招,我來指點你一二。”

慕容飛笑道:“順兒今天好福氣,我二哥可是使刀的名家,天底下不曉得多少人排著隊求我二哥,我二哥都懶得開口。”

關二哥說:“這東西分眼緣兒。天底下用刀的是不少,可是各個渾水摸魚,不光凡夫俗子如此,就連一些大將也不曾在刀法上用心。稍稍有些名氣便狂妄自大,隻顧著爭權奪利,反倒忘了這吃飯的家夥。”

我戰戰兢兢:“我哪裏有啥眼緣啊二哥,我就胡亂砍,當頭一刀。”

關二哥索性把碗一擱,起身抄了大刀前來,我也趕忙拾了兵器,跟他對圓站好。

“某家這手刀法名曰‘春秋’,隻是單純覺得名字好聽,跟那書本沒啥關係。前後共三十六路,可擋天下弓刀石馬步箭。”

我擓擓後腦勺,實在不好意思在關二哥麵前自稱這叫霸王刀法。“我這……叫殺豬刀法,前,前後左右也就一路……”

二哥正色:“你當某家是豬嗎?”

“不敢不敢,這名字是文遠給我取的……”

“來試試吧。”

關二哥說著一個大步跨了過來,他個子和呂布差不多,都是那種高聳入雲的樣子,加上又比呂布魁梧,一身青袍夾身,這一步過來就好像泰山壓頂似的,把我身前兒的陽光都給遮下去半個。

“某家刀法馬戰居多,步戰比你多不了幾手,注意了!”

就聽悶沉一陣罡風自下而上挑來,那大刀起碼百八十斤,給我仨膽我也不敢接他的招,隻是二哥刀太重,這一刀來勢雖然刁鑽,但是速度極慢,我輕巧巧往後一讓就躲了開。

慕容飛在一旁幸災樂禍地叫:“順兒快些搶上,我二哥刀法一旦使開你就跑不了啦!”

我尋思你這是坑我呐,關二哥這刀大入牛頭,我早上起來喝三碗粥也不敢跟他這裏搶招啊,還是靜觀其變,先看看他的刀路再尋思反擊吧。

二哥這一刀隻是虛招,挑這麽一下算是起手,接著不緊不慢帶著大刀斬來,又被我躲過,除了速度上稍稍快了一點並未覺得他刀法有多麽厲害,看來慕容飛言過其實了,就關二哥這兩下子要是碰上文遠,保不齊這會兒兵器都被他那鉤鐮槍沒收了。

關二哥這人實在,刀法卻虛偽得很,一連幾招全是虛的,刀刀都在半路變招,時快時慢像是舞劍的歌姬,竟然還有點好看。

我開始有點信心,大概也摸清了關二哥使刀的脾性,想著要不然就依慕容飛說的上去搶一招半式的吧,老是這樣躲也不是辦法,再說萬一這招沒得逞,就二哥這速度估計也留不下我。

二哥大刀緩緩向我正中遞來,我尋思著得給這刀祖宗點顏色看了,要是就這兩下子都能小看天下刀法的話,那我是不是也能問鼎個一二了?

我捧著刀磕一下他的刀頭,躍起虛晃一下,想逼他舉刀格擋,待他這股阻力使老了再換實招砍他。哪知道二哥猛地一拉刀杆,大刀失去衝力頹然掉下,二哥迅捷一腳踢在刀柄,那大刀被這一腳踢得跳了起來,二哥順著刀勢扭一個身,刀光再下來時隻見白茫茫一片,我還沒弄清發生了什麽事慕容飛就跑了過來語帶關心地問:“沒傷著吧?”

我回過神來才發現我已經攤坐在地上,關二哥的大刀在我身子右側砍進去大半個刀身在土裏,兩旁掀起的土花兒跟豆腐似的爛糟糟一大堆。我的臉被刀鋒擦得生疼,我還在猶自不可知,我的半邊兒身子是不是已經沒有了,還有就是剛剛一瞬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他的大刀是如何突然加速砍過來的。

慕容飛拉我起來,我依舊怔怔地說不出話。關二哥收了刀,耐心跟我解釋:“這是大刀的步戰打法兒,莫要因為刀勢慢就起了輕視之心。下回再見著應該就有破解之法了。”

慕容飛給我拍打身上的土,轉向關二哥道:“二哥你這春秋刀我都躲不了,天底下估計也就老大能接你幾手。”

“老大的劍太凶,出必見血,否則連他自己都不會使,以至於平日裏比劃不得,遺憾呐,遺憾!”

我一臉的不高興,關二哥見了便說我:“勝負而已,何必這麽掛心介懷。我們接著來,我再教你些。”

慕容飛跟我說:“我二哥的確是在教你,千萬沒有折辱你的意思。你自己好好想想。”

“這我當然知道。”我拾起兵器,“就是太快太突然了,我現在都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關二哥說:“想不清楚以後有工夫了慢慢想。”

我想也是,於是又跟著他演練起來。前前後後從早上打到中午,我一次沒贏,不過倒是先後見識了十幾路春秋刀法,想來回頭夠我好好消化幾年,對自己的刀法也大有裨益。

晌午吃飯時關二哥還在說著有關刀法的事,結果幾天沒見的耿雍急匆匆回來了,見我在營帳裏頗為意外,但是事發緊急也顧不得回避我,張口就跟慕容飛說:“壞了出事了,老大去雲中城見軻比能時被扣下了,刺史部的呂布聽到這消息後便帶著人往雲中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