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齟齬

短暫的誓師之後,各營分散入各個營地進行操練,隻半柱香時間,點將台上已人去台空。柳嫣再想尋沈濯纓,已經不知所蹤。她幹脆在各個營地間溜達。

水師大營是在錦嵐關軍營的基礎上擴建,在斡蘭河和其支流月澄江上建立了訓練基地,兩江交匯間有大片的水塘濕地,如今都被辟為軍事用地,隻是現在百廢待興,將士們初入軍營還沒來得及訓練,竟要先過來做挖泥建埠的泥水工。

柳嫣又晃到陸軍訓練營地,也是見到亂糟糟的隊列,新兵們連旗語都還沒看懂,踩著鼓點東跑西竄,亂的像滿地的野兔出巡。

幾個營地轉下來,還是沒找到沈濯纓。倒是攔住了匆忙走過的沈平。沈平看著閑得滿身長草的柳大小姐,恭敬道,“大小姐若是看軍事訓練,請去找袁鎮老將軍;若是問物資調配,請自去尋周翀參將,若是要了解軍餉發放,可以去問副將楊藏鋒;若是想知道水師情況,找你們寨中劉世忠先生……”

柳嫣一個頭兩個大,“停!我隻想知道,你們沈將軍的日常生活……誰負責的?”

沈平挑了挑眉稍,“若問我家將軍,那是找我。將軍早卯時一刻開始入營早訓,過後在各營巡視,早上安排軍中的陣法物資修建糧餉等事務。下午與各將領碰頭議事晚上製定訓練計劃,就寢時間……隨意。姑娘若想找他,可以預約,至於時辰……”笑了一笑,沒有再說。

“……我明白了。”柳嫣從沈平四平八穩的臉上,看出了一絲嘲弄的意味:整個軍營就您大小姐最閑了,您愛幹嘛幹嘛去,別添亂就行。

她無精打采的信步往軍營本部逛去,意外遇見了同樣步伐匆匆的江源。那堅毅的麵容挺拔的身軀一看見柳嫣,立刻慫成一隻鵪鶉,滿麵通紅的囁嚅半晌,扭捏的道:“柳柳姑娘過來,所所為何事?”

柳嫣打著哈哈道:“也沒什麽,隨便逛逛,你這是要去尋沈將軍嗎?”

“是!我是負責軍情軍報斥候訓練,正要把今日的情報給將軍送過去。姑娘……也要一起過去嗎?”

“……我不過去了,你們忙吧。”柳嫣訕笑道,合著整個營地,真的就她一個人最閑。

她馳馬出了軍營,回到沈家小院。在軍營裏沒什麽機會,不如到他府邸尋找時機。

今天日頭不錯,紫鳶正在收拾沈濯纓屋子。柳嫣在傍邊看了一會,驚問道:“沈將軍要搬出這裏嗎?”

“公子說這裏有女眷,不方便經常回來。讓我收拾些東西,以後他會長住在軍營中,也方便些。”紫鳶一邊打包衣物,隨口答道。

柳嫣怔住,果然對她避之如蛇蠍嗎?她鬱悶的看了看,指著那堆物品問,“你家公子入軍營,還帶一盆花?”

紫鳶挑著眼角斜眼看柳嫣:“那株墨蘭是公子和洛小姐在山裏出遊挖回來的,已經養了五年了。公子無論去哪裏,都要帶著的。這些風流雅事,你怎麽會懂。”

柳嫣也不跟她計較,徑自坐在一旁喝茶。看了一會兒,又問,“那這些字畫也要帶去?掛哪裏?”

紫鳶嗤的一聲:“這些是洛小姐畫的字畫,原來是掛在你住的屋子裏的,少爺吩咐取下,趁著天氣好,晾曬過後好掛在少爺房中——請讓讓!”抱著幾卷畫橫著從柳嫣身邊走過去。

“咳咳……”柳嫣一口水差點嗆了出來,這小妞是對那洛含煙有多麽敬重,才能對自己有這麽大的敵意。當初還虧她救了那洛小姐的靈牌骨灰,使她免受水災呢。

柳嫣端著水杯跟了出來,饒有興致道,“那洛小姐是個怎樣的人,你跟我說說唄。”

“洛小姐是我見過的心地最好,最溫柔的人。冬天還把膳房吃剩的食物拿去喂流浪的貓狗。那氣度自是那些山村河溝出來的粗野女子不能比的。洛相與我家老爺是世交,洛小姐與我家公子自幼青梅竹馬,情意相投,外人怎能插的進去?”紫鳶把畫一一搭在廊下石欄杆上,抬手示意柳嫣,“——你讓讓,小心茶水撲到畫上。”

柳嫣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沒留意手中的茶水真的撲出來,灑在了畫上,把一張寫意牡丹洇濕了。

紫鳶臉色大變,連忙撲過去,用衣袖擦著水漬,卻是越塗越糊,急得快要哭了:“你看你!自從小姐去後,公子對小姐的遺物等閑都不許碰!這,這怎麽跟公子交代。”

柳嫣也是愣住,半晌揉著鼻子道,“那個,也許還可以補救……”

紫鳶卻聽而不聞,拿了那畫匆匆的跑出去,似要找人補救。卻腳下一滑,就要從台階上滾了下去。

柳嫣眼疾手快的扯住她,紫鳶擺動的胳膊卻不慎碰上了擺在一旁欄上的那盆墨蘭。

“啪——”

一聲脆響驚住倆人。紫鳶手上的畫啪嗒一聲墜地,她臉色慘白,如今是連哭都不會了。柳嫣愣愣的看了一會兒,把手放在紫鳶肩頭,想安慰兩句,卻感到她的整個身子都在微微發抖,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此時門院外傳來了馬蹄聲,她們才抬頭,就見沈平推門側身,沈濯纓就大步流星的走進來,“東西收好了嗎?沈平去幫紫鳶……”

他猛的收聲,眼睛緊緊盯著地上摔破的花盆泥土,眼中先是迷茫,繼而是一點點湧起的絕望,臉上是掩不住的哀傷,似乎心都碎了。

紫鳶撲通跪倒在地,下巴直抵著胸口,身子顫抖,“請公子……重罰奴婢……”

沈濯纓恍若未聞,他木然的走過去,蹲下來輕柔的捧起殘花,輕輕拂去葉上的泥土。柳嫣心中一堵,看了眼淒惶無助的紫鳶,走到他身邊輕聲道:“是我不小心,你要我怎麽賠……”

沈濯纓突然抬頭,眼中怒火灼灼,冷冷的吐出一個字:“滾!”

他小心翼翼的捧起那蘭草,起身頭也不回的出去。沈平眼神複雜的看了呆若木雞的兩人,忙跟了出去。

柳嫣定了定神,無奈的轉身去扶起紫鳶,紫鳶拂開她的手道,“是我打破的,我也不必你幫我頂鍋。我不會感謝你!”言罷徑自走了。

柳嫣鬱悶的歎了口氣,想不通為何自己才來到軍中兩天,就把主人奴婢都得罪了。這往後的日子可怎麽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