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 水
被綠光照射到第一天，六分儀座號的五人就意識到了這綠光遠不止幹擾電子儀器這麽簡單。
他們都感覺到了哪裏不對勁，卻一直意識不到問題到底出在哪。
隨著時間的推移，眾人漸漸感覺到嘴巴苦澀，眼睛也有些疼痛。
到了吃飯的時候，他們才發現，原來是水的味道變了。
水變得苦澀難喝，難以下咽。
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會覺得嘴巴苦澀，眼睛被沙的疼。那是唾液和眼淚搞的鬼。
然而，這種反常……還僅僅是開始。
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這竟然是一個不斷惡化的過程。
水的味道越來越毒，由最開始的苦澀，變得惡臭、辛辣、滾燙，在眾人心中成了岩漿，鐵水這種讓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東西。
六分儀座號的所有人都明白，如果這種狀況不解決，他們的正常生活會被完全打亂，甚至，這會影響到他們的生命安全。
六分儀座號五人中不乏科學精英，周寧和女成員傑西卡·貝拉都有化學博士學位，而船上的技術專員，來自日本的望月綾子，也是一位材料學專家。
因此，對水循壞係統中的水以及封裝在飲水袋裏水進行一次全麵檢測，並難不倒他們。
然後檢查的結果卻讓所有人大為震驚——
所有水都沒有異樣，不但純淨毫無雜質，還專門調配了對人體有益的微量元素，這可以算得上是世界上最完美的飲用水。它根本就沒有危害，不會讓人有任何生理上的不適。
但六分儀座號的人，就是覺得這水無法下咽。
如果不是生理上的問題，那就是心理作用了。
‘恐水症’這個概念，正是牧師帕爾在那個時候提出來的。
利維坦的綠光，會讓人從心理上厭惡水，恐懼水。反饋在肉體上，那就是水不是水，變成了極其可怖的東西。
這是某種形式上的概念攻擊，希德用綠光這種手段，替換了人們腦海中對水原本的認知。
然而，人的生命中不能沒有水，水是生命之源，杜峰等人嚐試說服自己，硬逼著自己喝水，強忍住神經裏反饋出來的疼痛與不適，用這種方法來延續自己的生命。
而這種狀況，在眾人商討一番後，最終決定不上報給維克多·莫蘭。
絕不能因為這個變故，讓整個編隊隔離他們甚至放棄他們。
為了自己，他們必須隱瞞。他們要想盡一切辦法尋求自救，克服這個困難。
可惜的是，杜峰等人還是高估了自己的意誌力，人的思維力量強大的可怕，因為對水的畏懼和厭惡，他們的身體竟因為思維的影響產生了惡化——身體會真的以為自己攝入的是滾燙的鐵水，嘴上被燙起燎泡，腸胃竟然出現了燙傷。
以至於到最後，吃飯、上廁所對他們來說都是一場酷刑。
甚至他們彼此之間都不敢有肢體接觸——人體也富水，就連睡覺，他們也隻能用伸展的姿勢……
天底下誰有過這種經曆？誰又離得開水。
也許，這是希德的某種‘意識形態’的傳播，因為誰都知道，熱熔體是怕水的，那希德也很有可能怕水，所以，利維坦的綠光才會這般幹擾人的思維。
如果把它看做是希德與人類第一次交流，或者說它向人類傳達了什麽的話，單就這個傳達方式，對人類的危害就難以想象。
傑西卡·貝拉最先被逼瘋了，她是五人中情況最糟糕的一個，利維坦發射綠光的時候，她剛好趴在船側邊的舷窗上，被綠光照射了個正著。
沒過幾天，傑西卡不但無法忍受喝水，還瘋狂的肆意破壞起六分儀座號上的水循環係統，六分儀座號的水櫃就是她破壞的，這造成了一係列連鎖反應，最終促成了今日的對接。
鑒於傑西卡已經變的神誌不清，那時候的杜峰等人不敢如實上報，眾人在商討一番後，最終決定上報帕爾，因為帕爾的身份特殊，做出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可以找理由搪塞過去，不會被維克多察覺。
一個月，是這群人所能承受的極限了，帕爾、望月綾子相繼發狂，而傑西卡也已奄奄一息，神誌還算清醒的就隻剩下杜峰和周寧。
兩人將發狂的幾人束縛起來，以阻止他們破壞繼續六分儀座號。
這三艘掛載機也許是人類最後的遺產，每一台都損失不起。
作為被全人類、全中國人民選出來，並被寄予厚望的英雄，唯一能支持兩人堅持下來的信念，就是保住它。
他們需要對策，需要一個萬全的辦法——在他們兩人也發狂之前。
最終，在對接前的一天，兩人對解脫的辦法達成了共識，那就是集體自殺。
隻有這樣，才能保存下這艘珍貴的飛船，
隻有這樣，才能為破壞掉兩艘船水櫃的罪行謝罪，
隻有這樣，才能不為整個遠征計劃拖後腿……
盡管作為人類的驕傲，如此窩囊的死法有點壯誌未酬身先死的意思，可他們沒有辦法。
如果是維克多·莫蘭的話，可能會毫不猶豫的殺光所有人再自殺，可他們不是維克多，他們意識裏僅存的求生欲和仁慈，讓他們拖到了現在。
杜峰和周寧認為他們自己自殺在所不惜，想死的話，隻要從減壓艙離開飛船就可以，可他們覺得自己不能決定帕爾三人的命運。
這種地獄般的痛苦，帕爾三人已經承受了一個月，他們絕不能帶著這種痛苦死去。
作為隨船醫師，周寧提出了安樂死的辦法——不能讓他們痛苦的生，那就讓他們寧靜的死！
醫者仁心，如果不是沒有辦法，誰會想到去殺了自己的同伴？
六分儀座號醫療艙中的巴比妥鎮靜劑已經在船員們清醒的時候用光了，想要給帕爾、傑西卡他們一個安樂平和的死亡，隻能從鳳凰座號尋求。
這就是周寧和杜峰的計劃，如果一切成功，他們會將這一個月內發生的恐怖事情作為秘密帶走，他們會在其他兩艘船沒有察覺到的情況下，結束自己的生命。
一切，都低調的、秘密的進行，他們成功的隱瞞了一個月，他們還可以悄無聲息的死去。
最終，將完好無損的六分儀座號，留給人類僅存的十人——利維坦用綠光照射了整個地球，杜峰和周寧堅信，地球上正在發生的事情，不會比六分儀座號好到哪裏去。
隻可惜天意弄人，維克多好巧不巧的撞上了前去取巴比妥的周寧，這段秘密不得不曝光出來。
“對……對不起大家，我們有罪！我們對不起信賴我們的人民，對不起組織……”
在講述完這一切後，杜峰和周寧看著被震驚的目瞪口呆的眾人，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道起歉。
“這個時候了，還說什麽對不起……”
維克多·莫蘭的聲音鮮有的顫抖起來，他錯愕道：“該……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們才對……”
“不辱使命的人，運氣總不會太差，可是為什麽……”
克拉拉·範寧呢喃了幾句後，竟掩麵抽泣起來。
想明白了杜峰嗬斥克拉拉·範寧的緣由後，陸川嘴角不住的顫抖著，眼眶不爭氣的紅了起來，自從自己被卷入希德危機後，各種橫空出世的英雄，他見的多了。
有瘋狂自殺，燃盡生命，如保羅這般的英雄。
有極不情願，絕望赴死，如林青這般的英雄。
也有雲學敏這樣，雖然沒有在前線戰鬥，卻造福了全人類的幕後英雄。
然而，陸川今天才知道，這世界竟然有一種低調的，沉默的，耿直的，無私的，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英雄的英雄。
陸川忍不住自問自答起來。
人性很複雜嗎？是的。
人心很險惡嗎？是的。
那為什麽大家夥還要掙紮求生，不顧一切的挽救這個病入膏肓無可救藥的文明？
那是因為，這個世界上還有杜峰和周寧這樣的人存在著。
他們……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