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完美無暇
“好樣的，保羅！”
機組成員紛紛歡呼起來，陸川衝保羅豎起了大拇指，他覺得地控那句‘用弓箭射中黑鳥’的比喻非常貼切，這次遠程攔截無疑是宏觀尺度上的精細操作，就像是丟一塊石子去擊中幾十公裏外迎麵飛來的另一塊石子，對於無法遠程遙控微調的保羅來說，能做到這一點，相當的厲害。
“現在什麽情況？”保羅鬆了口氣，向地勤問道。奮進號已經離開交會軌道半小時，進入地球的陰影，想要再次回去觀察，還要兩個小時。
“正在轉動哈勃鏡頭……等等，莫納克亞天文台觀測到她了……”地控回應道。
“降解反應怎麽樣？”保羅急切的問道。
“呃……沒有觀察到任何鏈式反應，她朝我們衝過來了！”地控的聲音變得慌張起來。
“什……什麽？”
保羅的身軀猛的一震，整個人錯愕的呆愣在原地，陷入了永恒的沉默之中。
“從現在起，我們的文明進入滅絕倒計時了，上帝沒有眷顧我們。”地控的聲音壓抑而無力：“看來三個月後到來的那塊隕石，攔不攔截，已經不重要了……”
“還……還有一塊？”
陸川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還沒來得及消化這次的失敗，地控卻又拋出這麽一個重磅消息，不管這隕石來自哪裏，它是徹底要將人類置於死地啊！
“至……至少我們還有保護傘。”愛麗絲麵色蒼白的看了一眼陸川：“我們不會滅亡，我們還有一個亞當。”
“不可能的，這不可能！”保羅的癲狂的顫抖著身體：“鏈式反應不會有問題的，這不對！我的計算完美無暇，99.99%的論證，氧氣絕對……難道是那0.01%被忽略不計的藍色波光譜……”
“保羅，你冷靜一下，我們還有機會！”麥特提醒道：“指令長說的沒錯，有陸在，我們可以靠他研製解藥！”
“我明白了，那0.01%波形所指……”
保羅絲毫不理麥特的勸阻，他無力的抬起來看，依次看著駕駛室裏的眾人，喃喃說道：“是水……”
陸川嘴角動了動，並沒有說什麽，他記得保羅解釋過這一點，但他並沒有完全理解。
就在眾人錯愕之際，保羅突然轉向乘員艙一角，穿起一套艙外服，他衝眾人催促道：“幫我一把，我去一趟貨艙。”
“你去幹什麽？”愛麗絲不解的說道：“任務已經結束了！”
陸川愣了一下，他察覺到保羅的身體在細微的顫抖。可保羅的一句話，又讓眾人臉上浮起一絲希冀：“不，我們還有救。”
陸川忽略了這個細節，驚喜的問道：“還有備用方案？”
“是的，我想到了。”保羅肯定的說道：“不過在給你們解釋之前，我需要你們關掉地麵通信。”
“奮進號，保羅，單向關閉通訊是嚴重的違……”
愛麗絲回身擺弄了片刻，地控抗議的聲音戛然而止。
“我先去準備一下。”保羅衝愛麗絲點點頭，將宇航服的上半部套在身上。
出於保護傘的職責，見保羅去了貨艙，陸川也穿上航天服跟了出去。
“你沒必要跟來。”在貨艙中忙碌的保羅聲音有些不滿。
“備用炸彈在哪？”陸川環顧著空空如也的貨艙，不解的問道。他選了一個合適的位置，既能照顧到乘員艙，又能讓他的屏蔽範圍覆蓋到保羅。
“不要打擾任務專員的工作。”保羅道：“我建議你回去，我不需要保護傘。”
陸川見保羅口上這麽說，卻並沒有在做什麽，他疑惑的說道：“你還沒解釋什麽是備用方案呢……”
“等第三次交會的時候，你就知道了。”保羅說罷，便不在理會陸川，真的等待了起來。
沒一會，距離奮進號重回交會點還有一個小時的時候，保羅升起貨艙蓋，將他和陸川暴露在太空中。
“我的計算完美無暇！”
保羅的聲音傳來時，陸川才驚訝的發現，不知何時，保羅竟給自己裝上了太空噴氣背包，沒等陸川反應過來，保羅竟縱身一躍，一頭躥出航天飛機，然後調整噴氣背包，徑直疾飛出去。
“保羅你瘋啦！”
當陸川想探手去拉住保羅的時候，對方已經飛出去幾百米，他趕緊呼叫愛麗絲，讓她這個指令長想想辦法。
“陸，你先回成員艙……”愛麗絲吩咐了一聲，這才衝早已飛走的保羅命令道：“保羅，回來，趁你的推進氮氣還沒有用光，趕緊回來！”
“不，愛麗絲，你不明白。”
保羅的聲音在通信頻道響起，語調莫名的歇斯底裏：“我承擔不起毀滅人類的罪名，氧氣方案是我提出來的，我必須補救，我必須補救！我的孫子馬上就要出生了，我不能親手扼殺了他活下來的機會！”
“你拿什麽補救？”愛麗絲大聲的質問道：“你趕緊回來！這是命令！”
“我自己。”
保羅聲音顫抖中帶著瘋狂：“人體百分之七十是由水構成，我要用我自己補回那0.01%，我就是備用炸彈！……”
“嘟……”
保羅緊接著關閉了通訊。整個機組成員都震驚了，回到了乘員艙的陸川心裏很不是滋味，他剛才就覺得保羅的神情和行為非常反常，但他沒有想到，保羅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愛麗絲趕緊恢複了地控通話，將這一緊急情況匯報了出去，然而地控早已根據保羅的宇航服和背包參數知道了這個事實。
“還有什麽辦法嗎？我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去送死！”愛麗絲大聲的問道，作為指令長，保全每一位機組成員是她的職責。
“他已經用掉百分之七十的推進氮氣……”地控遺憾的回應道：“保羅已經不具備回航條件了，我們失去了他。”
“保羅！為什麽？用錯了催化劑，又不是你的錯！”愛麗絲的眼眶紅了起來，她看向舷窗外，但是保羅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視野中。
“我早該察覺到了……”麥特遺憾又後悔：“他是頂不住毀滅人類的巨大壓力，作為健康顧問，我應該寬解他的，我應該寬解他的……”
“噴氣背包提供的動力可以忽略不計，他改變不了什麽！”愛麗絲憤懣道：“他這是在無謂的自殺！”
“呃，愛麗絲，你錯了！這裏我要特別說一下……”
地控因驚訝而顫抖的聲音插了進來：“根據我們的計算，保羅在奮進號軌道上一個關鍵的切線點使用了的噴氣背包，雖然推力細微，但這些姿態調整動作會讓彈弓效應在一個小時後，讓保羅先行出現在你們與熱熔體之間。不得不說，他是個天才！”
“什麽？”
愛麗絲一陣錯愕，陸川也大吃一驚，一個小時後恰好是奮進號重回交匯點的時候，難道保羅也會在那時到達？
“保羅的軌道計算出來了。”
沒等陸川發問，地控又說道：“不得不告訴你們這個不幸的消息，一個小時後，你們會親眼目睹保羅撞上隕石，我們估計保羅剩餘的百分之三十推進氮氣，是他刻意留下用來做最後的瞄準的。”
整個機組陷入了沉默，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誰也沒有說話，乘員艙裏隻能聽到不住的歎氣與抽泣聲。
一個小時後，奮進號重回交匯點。
往舷窗外一看，陸川就被嚇了一跳，熱熔體隕石在視野中已經如同一個足球場般巨大，它發出橙色的光芒，像果凍一樣的表麵上蠕動的紋理就像沸騰的水，又像裏麵有歡騰的魚群，雖然被氧芯彈準確命中，但它表麵並沒有彈孔，還保持著圓形的輪廓。
如此近的視野，帶給陸川一種未知的陌生與敬畏之感，隕石在視野中繼續變大，也給了陸川一種驚人的壓迫感，他甚至有一種這塊隕石是活著的錯覺。
緊接著，異狀發生了。
熱熔體的表麵出現了一絲漣漪，但波紋還沒有擴散出去，整個隕石竟然如同多米諾骨牌一般崩塌起來，轉眼之間，它的表麵塌陷出一個通透的大窟窿，使熱熔體看起來像是一個可怖眼瞳。
窟窿越變越大，眼瞳變成了圓環，圓環又隻剩下環暈，最後一切消散於無，隻剩下一片刺眼的暈光，陸川知道，這是剩下的希德粒子發散出來的光芒。
“這就是鏈式反應？”陸川被眼前壯觀的一幕驚呆了。
“沒……沒錯。”半分鍾後，地控的聲音才響了起來：“我們估計撞擊破壞了保羅的麵罩，使得熱熔體結構接觸到了保羅的身體，鏈式降解觸發了。”
“他做到了！”愛麗絲喃喃低語，臉上滿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她流著眼淚驚訝的樣子，看起來十分的詭異。
“我們失去了一位摯友，英雄的保羅！”麥特感慨搖頭，扼腕歎息：“人類失去一位偉大的科學家，他的家人失去了一位可敬的長者！”
“是的，他不僅是一位英雄，還是一位偉大的探索者，他用生命告訴了我們，真正的催化劑，是水。”地控的聲音哽咽道：“剛才你們也看到了，鏈式反應的起點是熱熔體的中心，保羅精準的正中靶心，輝煌的燃燒掉了自己的生命。”
“他救了我們所有人！”愛麗絲泣不成聲：“我懇請保羅的子女，願意讓我做他們孩子的教母。”
陸川覺得喉頭有些幹澀，在保羅最後的時刻，他陪了他幾分鍾。
在這短暫的幾分鍾裏，保羅可能說服自己下了自殺決定，可能回憶了自己的一生，可能為他的親人祈願，可能為整個人類的命運擔憂……
然而陸川並不能讀心，他不知道保羅想了些什麽，他隻知道，保羅在這幾分鍾裏算出一條新的飛行軌道，並拯救了全人類！這讓他忍不住失聲道：“保羅說過，他的計算完美無暇。”
“沒錯，完美無暇。”
這決定性的成功無人歡呼，所有人籠罩在一片悲傷的沉默中，良久，地控才說道：“英雄們，調轉船頭，該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