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 希望
林青罵罵咧咧的聲音突然在信道裏中斷了，地控的聲音切了進來：“陸川，我給你解釋一下EDC為什麽會這麽做。”
陸川沒有回應，他知道林青被地控請出了信道，陸川想聽下去，可他又不願意知道，是什麽讓林青做出了這種選擇，這種會讓他有‘負罪感’的選擇。
然而地控並沒有等陸川回應，他當做陸川默認了他的話，開始從頭道來。
由於希德朝地球頻繁發射月岩，這些月岩會在發射及運行的時候碎裂或者散落出岩屑，這在地月之間，形成了一條分布密集的岩屑帶。
隻要希德還發射月岩，這樣的岩屑帶就會一直出現，衝向地球的月岩隕石也會沒完沒了。
人類的核彈能傷到希德，但是岩屑帶就存在於LTO火箭前往月球的軌道上，岩屑帶裏的細微碎塊具有3公裏每秒的速度，它有可能像炮彈一樣輕易的將人類的火箭變為廢鐵，EDC不敢拿造價幾千萬甚至上億的航天器冒這個危險。
但是，月麵的希德必須被徹底摧毀。隻有這樣，月岩轟炸才會停止，岩屑帶也會和月岩一樣，以三公裏的速度衝向地球，在大氣層中燃盡，不攻自破。
可是就算有核彈幸運的躲過了岩屑帶，命中了月麵的希德，但希德投石機僅射軌的縱深就有50公裏，采集月岩的核心部位更是在50公裏以下，即便是人類最強的‘沙皇核彈’也無法炸透50公裏厚的月殼，傷到它。
而將核彈精準的投入射軌洞口的技術，人類並不具備，如果人類能做到這一點，躲開地月之間的岩屑層也能易如反掌，可惜人類的技術水平還不夠。
等人類技術夠了的時候，地球早就被月岩隕石轟炸的千瘡百孔，人類那時候或許已經被打退到了石器時代。
難道人類就隻能束手無策的看著希德無窮無盡的朝地球無腦的丟隕石，然後以如此憋屈的方式覆滅嗎？
答案是否定的，EDC找到了解決的方法，因為它們已經將一枚大當量的核彈送到了月下五十公裏的核心處，那就是二號機的雲-熱熔體發動機。
二號機引擎的燃料池中足足有一公斤的液態水，它的湮滅當量相當於兩千萬噸TNT炸藥，足以從內部摧毀整個希德投石機。
而引爆雲引擎的方法並不困難，讓它過載運行即可，反應劑量超過了反應爐的承受上線，它就會和一號機一樣，淩空爆炸。
不過這個引爆過程並不能遠程遙控，必須有人來手動啟動它。
然而有行為能力引爆雲引擎的人隻有陸川和林青，這必然出現了二選一的局麵。
EDC選擇了林青，正如林青所說，材料學家EDC並不缺，陸川卻隻有一個，林青被代表人類的EDC殘忍的放棄了。
EDC告訴了林青逃離的辦法，告訴了他起爆引擎的辦法，並告訴了他如果不這麽做的後果。
是犧牲掉自己，拯救全人類，還是自己死掉，再拉全人類陪葬？
這個選擇落在了林青的肩上。
知道了這一切後，陸川顫抖的說不出話來，林青做出了自己的選擇，他聽從了EDC的安排，留在了月球上。然而林青親口說過，他對全人類的命運不感興趣。
陸川不願也不敢去想像，如果是自己做選擇，他會怎麽選，但他現在終於理解了林青歇斯底裏的謾罵，感受到了他無處發泄的絕望與憤怒。
“打……打開他的信道屏蔽吧。”
沉默了許久，陸川壓抑著聲音衝地控說道：“他有發泄的權利，他有……”
“好。”聽到陸川的聲音哽咽起來，地控果斷的同意了。
“……該死的陸川！我真他媽羨慕你！不……老子不羨慕你……你被該死的希德屁眼像屎一樣排泄出去，你就是一坨秒速3公裏的屎！……”
信道一開，林青暴怒的謾罵聲就在陸川的耳際喧囂起來，陸川一臉的苦澀，林青的罵聲絕望而悲涼，這讓他想起另一個悲傷的太空故事。
1967年，前蘇聯宇航員科馬洛夫乘坐聯盟一號飛船返回地球，可是再入大氣層的時候，降落傘故障，無法打開，導致這位宇航員活生生的摔死。很多人聽說過這個悲劇，甚至這個故事被寫成名為《悲壯的兩小時》的短文，編入了教材。
教材中滿滿的正能量，科馬洛夫用最後的兩小時，向國家匯報了科研成果，跟妻兒視頻通訊告別，還將一支鋼筆作為遺物藏在宇航服裏麵，作為送給孩子的紀念，然後……他坦然赴死。
然而事實未必是這個樣子的。
有報道稱美國情報機構通過監聽聯盟一號的通訊，得到了科馬洛夫最後的遺言——他在最後的時間裏謾罵，詛咒，絕望的咆哮！
陸川突然能體會到那是一種怎樣的絕望。
科馬洛夫有罵的權利，林青也有。
半個小時，一個小時，兩個小時，陸川和雲端在星際空間中飄向地球，林青不知停歇的怒吼聲，成了他們耳邊唯一的背景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林青終於消停了下來。
難得的清淨居然將昏昏欲睡的陸川給驚醒了，隻聽林青咳嗽了一聲，突然反常的用平靜語氣喚道：“陸川……”
“我在。”陸川咬唇不語，默默的等待著林青的下文。
“還記得我說過，你讓我看到了希望嗎？”
林青問完嗤笑了一聲，接著他不等陸川的答案，顧自說道：“我突然覺得，如果你們安全回到地球，那會是一個奇跡，如果奇跡真的發生了，沒準我們真能戰勝希德。”
“或許吧。”陸川本就沒抱多大希望，他給出了和上次相同的答案。
“該上路了。”
林青不置可否的歎了口氣，隻聽他說道：“好想抽根煙啊……”
“林青，你等等，我有話……”
陸川還在想這是不是林青絕望到心如死灰的時候，已經離他極遠的月球上，爆發出一點光芒，於此同時，林青的聲音在一陣刺耳的尖銳電子鳴叫中，消失在信道裏。
林青最後的聲音，似乎是‘永別了’。
光芒持久不衰，就好像星海中的一盞孤燈……這是林青燃盡生命所綻放出來的光輝。
陸川的眼睛迷蒙起來。
別了月球，別了林青。
茫茫太空，隻穿著宇航服孤零零的漂浮著，就連悲傷都無法尋找慰藉。
陸川哽咽一聲，他探手拉住連接著雲端的安全繩，將漂在一側的雲端慢慢拉近，然後，他抱緊了她，放聲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