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赤子之心
小樓是整個從山壁裏鑿出來的。一排排挖得整整齊齊的石洞配上鐵門,就成了單身宿舍。很簡潔,沒有絲毫花巧,幹淨得可以用舌頭舔,不愧是赤龍特種部隊的營房。這兒看似沒人守衛,但大門兩側緩緩轉動的吊艙式槍塔可不是吃素的。艾虎有第六感,隨著槍塔轉動的攝像頭背後,一定有個值班衛兵正在監視。
大門口有個跟嗶嗶小子差不多的插卡凹槽。艾虎拿身份卡刷了一下,大門朝兩側滑開。
二樓2012房間……
艾虎低頭看著嗶嗶小子上的指示,嘴裏嘀咕著,沿石頭樓梯往上走。山肚子裏挖出來的房子就是不一樣,牆壁冰涼冰涼的。他不太喜歡空氣中微微潮濕陰冷的味道,盡可能快地上了樓梯。沒想到剛一轉角,冷不丁對麵過來一人,頓時撞個滿懷。
撞車的感覺……真好。軟軟的,溫溫的,還帶點讓人心猿意馬的香味。
艾虎個子大質量大,對麵來人相對來說嬌小了一大截,幾乎是一頭埋到他懷裏。大約是剛洗過澡吧,對方的頭發蹭在他下巴和脖子上,感覺濕濕的。
“啊,不好意思。”
艾虎扶住對方光溜溜的肩膀,低頭問:“你沒事吧?”
這一低頭不要緊,頓時艾虎覺得心跳呼吸都要停止了。從這個角度望下去,首先入眼的是那光潔圓潤的額頭和烏雲般的秀發。杏仁一樣的眼睛又大又黑,但那目光實在太有神,仿佛帶著看破人心的穿透力。和她一眨不眨地對視幾秒,讓艾虎壓力山大。
“沒事,”美女麵無表情地回答,“剛才沒注意到你,抱歉。”
喂,這種漠然無視的態度怎麽也算不上有誠意的道歉吧?難道不是應該慌亂地一低頭,微露些許事業線作為福利,然後臉紅紅地說:亞美蝶……
呸呸呸,這種時候怎麽可能會說亞美蝶啊,混蛋!不過賺大了,竟然是個美女,耶!
艾虎一邊腦內自我吐槽,一邊策劃把妹大計。腦子裏飛快跳出幾個深入搭訕的方案。但美女似乎沒有繼續跟他閑扯的意思,輕輕雙肩一搖,自然從狼爪中脫了出來。她抱著裝滿換洗衣物的提籃,頭也不回地走向長廊深處。雖然寬鬆的白色露肩浴袍晃呀晃的背後姿好看到爆,但那態度實在是冷漠啊。拒人千裏,有如高嶺之幽蘭……
咦,再仔細看看,不就是路口跟老頭吵架的冰雪美人嗎?貌似攻略難度很大的樣子……算了,抱著“摸到一下多少也賺了”的心態,艾虎決定不再糾結,還是先找自己的房間去。
一直走到盡頭,艾虎才發現自己走反了,左側全是單號房,看樣子雙號房應該都在另一側。他拍一下後腦勺,又朝反方向走去,這下終於找到,原來2012房就在長廊右側不遠。
用身份卡刷開冰涼的鐵門,感應燈自動亮了起來。大約是厲行節電的緣故,亮度不高,勉強能看清屋裏的陳設而已。房間很小,除去單人床和靠窗的寫字桌就不剩太多空間。令艾虎意外的是床頭櫃上居然擺了個老式收音機。他把背包扔在地板上,扭開旋鈕,裏頭有個女人在幽幽地唱:
遠遠近近裏 城市高高低低間
沿路斷斷折折那有終站
跌跌碰碰裏 投進聲聲色色間
誰伴你看長夜變藍
笑笑喊喊裏 情緒仿仿佛佛間
誰願永永遠遠變得短暫
冷冷暖暖裏 情意親親疏疏間
人大了要長聚更難
……
一瞬間,艾虎就被那略帶沙啞,滿溢感傷的歌聲擊倒了。眼前仿佛流過一幕幕舊到發黃的老電影:生鏽的鐵欄杆,舊式敞開的排水溝邊,四個小孩排成一排在那裏釣大頭蝦。釣到天色發黑,被媽媽牽著耳朵帶回家。他忽然驚覺自己忘記了好多童年有趣的事情,忽然想起大學四年很少給媽媽寫信或者掛電話。偶爾講上兩句,還很不耐煩她老人家一直叮囑,嫌她太囉嗦。可是現在再也聽不到她的聲音了,才知道會很想念,非常想念。
跟著收音機裏的旋律,艾虎輕輕地哼起來:
……
一生人隻一個 血脈跳得那樣近
而相處如同陌生 闊別卻又覺得親
一生能有幾個 愛護你的也是人
正是為了深愛變遺憾
……
篤,篤篤,有人敲門。
開門一看,竟然是剛才的白衣浴袍妹子。她低著頭,小聲說:“你在唱歌。”
“啊?是……是跟著收音機隨便哼哼,你房裏也有吧。”
“沒有,”白衣浴袍妹子搖頭,“收音機壞了。”
“那……要進來聽嗎?”
於是她就進來了,坐在寫字桌前,靜靜地聽收音機裏的女人唱。艾虎不敢再賣弄嗓子,去燒水泡了一壺茶來。很粗陋的袋泡茶葉,鬼才知道裏麵是些啥,不過在這個年代,有茶已經不錯了。
“喝茶?”
“謝謝。”
白衣浴袍妹子接了茶杯合在手心,仍然靜靜地聽歌。
……
你我似醉了 無法清清楚楚講
同屬你你我我愛的感受
世界太冷了 誰會伸出一雙手
圍住你再營造暖流
一生人隻一個 血脈跳得那樣近
而相處如同陌生 闊別卻又覺得親
一生能有幾個 愛護你的也是人
正是為了深愛變遺憾
說說笑笑裏 曾覺得歡歡喜喜
誰料老了變了另有天地
世界太闊了 由你出生當天起
童稚已每年漸遠離……
一曲唱罷,茶水也漸漸失去熱氣。艾虎坐**看著白衣浴袍妹子,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就這麽尷尬了一會兒,她安靜地把茶杯放回桌上,低聲說:“謝謝你的歌。”
“不算啦,收音機裏的……”艾虎覺得自己的搭訕技巧實在是太渣了,他努力搜刮詞匯,硬擠一句,“你很喜歡這首歌?”
妹子沒說話,但是點點頭。
“我也是呢,剛擰開收音機就聽到這個,實在是意外。不怕說出來丟臉,剛聽到的那幾秒鍾,眼淚都差點流下來。一聽就想起我媽。小時候我經常偷偷摸出去在水溝邊釣蝦,每次都被我媽擰著耳朵拖回去。那時候恨死她了。後來大了離開家,漸漸聯係就少了,現在想起來挺後悔的,”說到這裏,艾虎心生感慨,歎口氣說,“就算再想給她掛個電話,也不能了。”
“你是孤兒?”
“孤兒?算是吧……反正,已經沒有可以聯係的親戚了。”
“我有媽媽,但我從沒見過她。”
白衣妹子忽然來了這麽一句,沒頭沒尾的。
“失散了?”艾虎試探著問。
“我媽媽是個傭人,在一個大戶人家替人洗衣服做飯。她懷了我,肚子一天天大起來,最後終於掩蓋不住。外頭那麽亂,一個孕婦根本沒地方去。幸好那戶人家還算心善,一直等到我生下來才把她辭退。她拿了遣散費就走了,一個人走的,把我留在房間裏。後來我被送到部隊的孤兒院,在那裏長大。”
她一個字都沒提爸爸的事,艾虎也很知趣地沒有問。
“那你現在在部隊裏做事嗎,是不是……秘書?”
白衣妹子搖頭:“赤龍軍一級軍士,重裝突擊步兵。”
艾虎嚇了一跳,眼前這個看起來文文弱弱,又細又白的妹子竟然是赤龍軍的人,還是第一線的重裝突擊步兵?
“好了,我要走了,”白衣妹子站起來,“謝謝你跟我聊天。”
“沒事,以後常來串門啊,你住……?”
“2010,在你隔壁。”
目送妹子出了門,艾虎握拳向天,低吼一聲:“LUCKY!真是好狗運!”又連忙雙手合十禱告道,“媽媽,我知道是您老人家怕兒子在這裏太孤單,特意送個妹子來陪我說說話。您放心,兒子一定不會辜負您老人家的期待,使出渾身解數也要把到她!您這兒媳婦,跑不了啦——”
廢土的曆史,又翻過了淡藍色感傷浪漫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