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狂歡的午夜

太陽落山了,南風村迎來一個難得的歡樂夜晚。

按照艾虎的主意,大部分老舊殘破的槍械分給了南風村各家各戶,還配送少量子彈。那些新一點威力大一點的,經過保養之後統統放在陳家雜貨鋪出售。陳小二搞了個巨大的條幅,宣布鄉親們來買一律八折。

槍可是好東西啊,難得趕上這麽便宜的價錢。南風村無論老少,幾乎都弄了一杆在手。

有了槍,膽氣也壯了。人們一反夜不出門的俗例,在村子中心架起了巨大的篝火。老老少少喝著陳小二雜貨鋪裏便宜出售的各種雜釀酒,圍著篝火談笑風生。酒類主要是啤酒,也有少量白酒什麽的。戰前紙盒包裝的炮彈玉米花,拿鐵鍋盛了放在火上烤著。劈劈啪啪地爆過之後,鍋裏漫出雪白的甜米花。雖說這玩意是因為帶點輻射才能保質,但這年頭什麽東西不帶輻射,也沒見吃死過人。

主食還是肉類。一串串各式各樣的肉插在篝火邊的鐵架子上,滋滋的響油讓人不覺口水往下滴。老鼠,山羊,火蟻,甚至還有輻射蠍的大螯都被掰來烤上,金黃金黃的。

南風村很久沒這樣快活過了。大家舉起酒杯,熱烈地互相祝酒。一張張麵孔都生動起來,原本死板的臉紛紛露出笑容。平時三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的鄰居,此時勾肩搭背聚在一起講葷笑話。大姑娘們也特意洗幹淨了臉,羞答答地等著自己中意的小夥子前來搭訕。

艾虎記不清自己已經喝了多少杯。不停地有人過來和他拚酒,個個都要酒到杯幹。就算是酒中之豪,也架不住這麽高頻率的車輪大戰。他思維慢慢鬆弛,意識高高地往上飛,嗓門漸漸粗野,對任何人的任何話都笑著大聲回應。

真不錯,真不錯……

艾虎舉著大酒杯,忽然心頭湧上來一首歌。他揚起手,向著天上燦爛的群星,大聲地吼著,奮力唱出來:

曾經愛過的你 歎息在心裏

反反複複年華似水 想忘卻難忘記

刻蝕靈魂的傷 痛徹我心底

來來去去吹過的風 難以抹去

染血的左眼裏 眺望著未來

黑夜傳承的右眼之中 過去在徘徊

手編的搖籃裏 染著你的愛

讓我再一次最後一次 笑著睡去

……

吼著吼著,忽然想起了大學裏的時光。為了百把塊錢低聲下氣做家教,到處打零工;帶她逛街,囊中羞澀隻買了一支冰淇淩,兩人頭碰頭一起舔,酸酸甜甜好滋味;約她看電影,隻敢買最便宜的午夜場,為了節省二十五塊錢,還得四處搜羅打折券;看完電影騎輛爛車搭她回宿舍,大門關了不得不扛著她翻牆;畢業之前四處求職,求爹爹告奶奶受盡白眼;以及畢業之後,電話裏聽她哭著說我們最好還是分手。

不知道是不是喝高了,忽然眼淚難以抑製地開始亂飆。胸口堵得難受,但吼出聲就會舒服些。他仰頭向天,聲線拉到嘶啞,盡力怒吼:

眼淚已幹 身軀已殘 有誰能借我一滴淚——

THE REAL FOLK BLUES 真實如此

怎能忘記你哭泣的樣子

泥漿的河流中 浮沉一世

人生無非是重複的流逝

隻要能再一次 和你在一起

……

一曲吼罷,酒勁也消散了些。艾虎扭扭脖子,忽然發現氣氛不對。“怎麽啦,你們怎麽不喝酒吃東西……喂,不要用那種看怪物的眼神盯著我understand?”

“你……唱得居然還不錯嘛。”

孫月這辣妞,今天說話破天荒地帶著三分忸怩:“這個、那個、你還沒唱完吧……繼續唱來聽聽唄?”

艾虎忽然臉上有點發窘:“門都沒有!”

“唱吧老大,”陳小二醉醺醺地在旁邊起哄架秧子,“你的美歌喉,比廢土電台裏那些妞兒還好聽,哇哈哈哈!”

“艾虎、來一個!艾虎、來一個!”

這幫雜碎起哄還帶押韻的,為什麽老天爺不一個雷下來劈死他們?

艾虎大怒,舉著本來當話筒的啤酒杯開始罵街:“你們這幫人渣!忘恩負義落井下石!出生入死幫你們做任務,結果一個個都來拿老子當消遣!陳小二,起來跟爺爺單挑!今天讓你一隻手,要是還打不過大爺我,就、就——”

陳小二似乎比他喝得還要高,歪在地上沒心沒肺地隻管哈哈大笑,根本不睬廢犬般叫囂著的艾虎。

酒杯砰然落地,艾虎一頭栽倒在地上,吧唧了兩下嘴,漸漸開始迷糊。

暈暈乎乎,翻來滾去,似乎有人在攙著自己走路,似乎又躺到了**。緊緊靠著自己的身體嬌小緊繃,很有彈性,他順手摸了兩把,隱約聽到幾聲尖叫。如此胡鬧一陣,終於漸漸睡著了。

廢土的日子,又翻過了新的一頁……嗎?

沒有。

睡夢之中,艾虎突然感到一陣尖銳的刺疼。不是真實的傷痛,像是無形中精神感受到了威脅,以此喚醒他的注意。

他一個翻身從**跳起,正好避過一支很硬的楓木槍托迎麵砸下。槍托砸在床框子上,狠狠地搖晃。艾虎一個猴縮身跳開,緊張地看著擠滿了一屋子的不速之客。這把大條了,他鬱悶地想,喝酒真TM的誤事兒。

十幾個荷槍實彈的大漢警惕地瞪著他。幾個站最近的渾身匪氣,穿著流氓打手招牌式的鑲釘皮甲。這倒沒什麽,關鍵是外圈七八個穿製式草綠色軍服的人,手裏還端著清一色中式突擊步槍。他們不像是烏合之眾,多半是正規士兵。凡事驚動了政府力量,多半就麻煩了。

剛才拿槍托搗他的人是個中年漢子,強壯且矮,頭已經禿了一大半。艾虎瞪著他,張口就罵: “傻叉!挖了你祖墳還是睡了你老婆,平白無故打老子幹啥?”

禿頭中年也瞪著他:“不認識我?你個小兔崽子也不打聽打聽,老子姓孟!”

怪不得這麽大火氣,原來是孟大流氓。兒子被幹掉了,不發瘋才怪。

“原來是孟老板,有話好說。昨天的事兒是小弟冒犯……”

艾虎一邊滿嘴跑火車,一邊雙眼左右亂瞟。這屋子土牆頗厚,窗眼小得耗子都鑽不過,唯一的出口堵得水泄不通……怎麽辦,看來奪路而逃有點困難,隻能擒賊先擒王?

艾虎想拖延時間等待機會,但老土匪孟冬是什麽人?根本睬都不睬,舉槍就要打。情況危急!

馬的,拚了!艾虎橫下一條心,正要衝過去搏命。就在這關鍵時刻,忽然站在孟冬後麵的一個軍人開口了:“不許開槍。我們的任務是抓捕,不是擊斃。”

孟冬一張紅臉幾乎漲成紫色,幾次舉槍又不敢摟火。他恨氣難平,隻好破口大罵:“你們這些南風村的破爛王,喂不熟的狗!供你們吃供你們喝,回頭拿起槍就敢殺老子的人,炸老子房子!今天不屠了你們,老子就不姓孟!廢土缺你們這種兩條腿的活垃圾嗎?不缺!隨便四鄉劃拉一把,願意吃這碗拾荒飯的人有的是!你小子等著,等公判完了,老子非把你在村口吊一個月!活活把你曬死!”

孟冬跳腳大罵,艾虎根本當耳旁風。他琢磨著怎麽才能一把將這老家夥摁在手裏,但腳下剛動了動,那幫當兵的就警惕了,卡嚓卡嚓舉起步槍:“不許動!趴下!手放腦後!”

一串子彈掠過,把艾虎身後的土牆打得塵土亂飛。

這種時候,隻能靠運氣加生扛了。製服孟冬,也許還有一線轉機。艾虎慢慢地蹲下,看似要服從命令趴到地板上,實際正在積蓄腰力。

“等一下!”

屋外又走進來兩個人。前麵一個滿麵威嚴,看肩章應該是個官。後麵那大叔實在眼熟,那一口連鬢胡子……可不就是扮旅行商人的赤龍部隊文書大叔嘛!

軍官皺著眉頭打量他的手下:“誰叫你們來的?沒軍令就敢拉隊伍出來,想造反嗎,嗯?”

十幾個兵麵麵相覷,有點摸不清長官的意思。一個肩膀上扛了一道粗折杠的兵壯起膽子說:“報告連長,是這個姓孟的來營裏告狀,說村裏出了土匪,殺了不少人。值日排長簽了命令,我們才出動的。”

孟冬嘿嘿笑著跑過來,給這個連長鞠躬,陪著笑臉說:“長官,是我報的匪警。這人是個流匪,他帶頭炸了我房子,殺了我手下幾十口子人,連我兒子也死在他們手裏!”說到兒子,這中年漢臉色一黯,“咱們這片兒多少年沒死過這麽多人了,大案啊!這事擱哪兒都是槍斃,抓了帶頭的,起個警示教育作用也好不是?當然,長官們大老遠跑一趟,我這個做村長的自然也要盡到人情,不會讓長官們白辛苦的,一定一定。”

“這個帶頭的,”連長看看身邊連鬢胡大叔,對孟冬說,“我們要了。”說著對孟冬擺擺手,像是在趕蒼蠅,“哪涼快哪呆著去,沒你的事兒了。”

“放過他?”孟冬大驚,“長官,這可不能啊!幾十條人命大案,他是帶頭的,得嚴厲打擊!”

“你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還一套一套的,文宣看多了是吧?我再說一遍,這人你不能動,我們要了,”連長對他手下的兵一歪頭,“動手,把這幫鳥人給我轟出去。”

小兵以服從命令為天職。連長一開口,頓時幾個兵過去就把孟冬的人往屋外攆。孟冬一看真急眼了,大吼一聲:“放個逑!”舉起手中步槍,瞄準艾虎腦袋就要摟火。

哧啦一聲,仿佛空氣被撕裂。所有人隻看見銳利的紅光一閃,然後孟冬就站在那裏不動了。他的臉像塗了紅蠟一樣發赤,雙目鼓突,神情可怖。原地呆愣愣地轉了幾步之後,這禿頭中年油亮的光頭突然嘭一聲爆開,熱騰騰的血肉噴了旁邊幾個小兵一頭一臉。

連鬢胡大叔鎮定地把紅有角激光手槍收起來,仿佛什麽事兒都沒發生過。

艾虎愣愣地盯著這位剛剛威猛了一把的中年大叔,真有點不敢相信。剛才那動作,那速度,簡直神了!從拔槍到瞄準再到開火,一氣嗬成不帶半點停滯。就算有遊戲係統帶來的動態視覺,艾虎也基本沒反應過來。還好是來救我,要是那一槍瞄的是我腦袋……艾虎忽然覺得背後有點涼涼的。

連長手一擺:“站著幹啥,下了那邊幾個的槍。”

小兵們嘩啦一聲把槍舉起來。孟冬帶來的幾個槍手看見老板都被人利落地一槍爆頭,自知不是個兒,一點沒打磕楞就乖乖地丟了槍。繳完這幫人的械,連長手一揮:“都捆上,拉出去找個空地讓他們跪下。”

艾虎做夢一樣跟在軍爺們屁股後頭走出屋子,發現外頭竟然圍了一大堆人。孫月何歡擠出人群,圍住艾虎。孫月帶著哭腔說:“艾虎你沒事兒太好了。孟老狗後半夜帶人摸進村子,這老狗,好狡猾!小陳肚子上挨了一槍,我爺爺正搶救呢。要不是大叔出頭,咱們今晚都要被打死了。”

艾虎感激地望向連鬢胡大叔。大叔笑著衝他點點頭。照理說這時候應該沒那麽多想法才對,但大叔那眼光總讓他後脖子根兒有點發涼。這尼瑪怎麽綠幽幽的,就像我家那隻貓見到牛肉幹一樣,啥眼神啊?大叔不會是基建團出身的吧?想到**堪憂,他不覺背脊一陣陣發涼:不要啊——

軍隊辦事就是利落。村中央的木台上,槍手們被拉去跪成一排,每個後麵都有倆小兵端著步槍伺候。連長背著手打他們前麵走了一圈,點點頭:“好,都斃了。”

“什麽!”

槍手們一聽都炸了,掙紮著要站起來:“長官,這不關我們的事兒啊長官!您行行好,放了我們吧長官!”

可惜他們身後的小兵才不管那麽多,上去一腳踹翻,對準後腦啪啪就是兩槍。兩人料理一個,轉眼之間幾條大漢命歸黃泉。

“報告連長,執行完畢!”

“好,”連長點點頭,朝連鬢胡大叔一笑,“老辛啊,你也別上火。那姓孟的找到部隊上,光說是出了土匪,我們當然按匪警處理了。剿匪是部隊職責,值日排長簽字出兵也是按規矩來。事先誰能算到這小子是你要的人啊?哈哈哈,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咱們多年的交情了,還能為個地痞跟你過不去?哈哈,哈哈。”

“謝了兄弟,”連鬢胡大叔老辛看著艾虎,臉上也帶笑,“白連長,我回天水關的時候,一定把你的功勞寫到報告裏。”

艾虎被他看得背脊骨直發冷,連忙搖手說:“喂,我可不去什麽天水關。”

老辛不笑了:“少年,你真不去?”

“不去。”

“抓起來!”

白連長一聲令下,十幾杆槍嘩啦啦立刻包圍了艾虎。

“你現在有兩條路,一是跟我去天水關,二是按戰時剿匪條例當眾處決,自己選吧。”

“老頭,你丫也太狠了!”

“我可不是讓你去當炮灰,”老辛看艾虎一臉憤怒,又換了套柔和的口吻,“少年,你難道沒覺得自己很有潛力嗎?作為赤龍部隊的資深文書,我一眼就看出你很有天分,是赤龍部隊最需要的新血。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難道你就沒有一點建功立業的抱負,甘心在這垃圾鎮裏混到老死?人最寶貴的東西是生命,生命對人來說隻有一次。為什麽不加入軍隊,做它一番事業!多少年過去,當你老了再回首往事,既不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愧。隻有這樣,你臨死時才能說,我把整個生命和精力都獻給了世界上最寶貴的事業——為新長江共和國的未來而奮鬥!”

“這詞兒怎麽這麽耳熟呢……”艾虎有點被忽悠到了,或者說,真的有點動心了。哥穿越到這世界來,要真的在垃圾鎮窩一輩子,似乎的確有點埋沒咧。什麽新長江共和國的未來去TM的,但總要為自己的明天打算打算吧。建功立業,掙錢掙聲望,搞一大票手下和許多軟妹子……赤龍部隊好歹是精銳,積累功勳和提升的速度應該會快得多。看那連長對老辛俯首帖耳的樣子,在赤龍混似乎也不錯。好吧,也許是值得一搏的買賣哪!

“辛大叔,你說得對。我以前眼光太淺,隻顧著眼前一小塊。你開導了我,讓我認識到自己真正的價值……”艾虎開始覺得嘴裏的詞兒變得肉麻起來,長話短說,他趕緊結束,“總之,我答應你,去天水關。”

“太好了!”老辛笑起來,“歡迎你,年輕的赤龍軍預備隊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