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尋蹤(2)

一行四人騎著馬緩緩走在雪原之上,西陵玥時不時朝主動要跟來的王忠聖和作為他同行同伴的表弟李源河看去,毫不掩飾自己目光中的煩躁之色。

王忠聖被她看的不自在,解釋道:“藤前輩聽說你們要出去,放心不下才讓我跟來的。”

如果不是因為客棧裏的人手太緊張,藤以寧甚至都想親自陪他們出行,她昨晚跟金刀我意門的年輕人活動了一下身手,感覺自己恢複的也差不多了。

“那就有勞兩位大俠為小女子保駕護航了。”西陵玥在馬背上陰陽怪氣地對王、李二人抱拳。

“餘兄弟,你別誤會。”那位長著濃眉大眼國字臉的李源河向餘十七搭話道,“我們也不是看不起你們同風門,隻是聽荒蕪宗的那位藤前輩說,你好像因為某些特殊的原因沒法用劍。”

餘十七對他報以隨和一笑,心中對他們兩人同行並沒有什麽意見,隻是這兩個人似乎搞錯了什麽——這裏一行四人中最應該被尊重的其實是看起來人畜無害的西陵玥。

雖然沒看到那天她究竟如何處決了燕孤鳴,但僅僅以燕孤鳴的實力作判斷,餘十七清楚恐怕他們三個聯手也未必是她的對手。

“好一片蒼茫雪原,若是天上的陰雲少一些,看起來應該會更加壯闊吧。”李源河望著遠處感慨道。

“要是沒這許多陰雲遮住日光,用不了多久你的眼睛就會被雪光灼傷。”西陵玥冷笑。

李源河半信半疑,他畢竟不是本地人,也不敢當麵提出質疑。

王忠聖雖然和李源河一樣望著遠處,但他卻想的不是雪原景觀壯闊,而是我意門的辟天刀法:“天地相接之處雪雲橫斷平如一線,恰似辟天一刀斬出去時刀客無往不斷的心意。我好像心有所悟,但又不太明白那是什麽感覺……”

“你的刀不是斷了嗎?”西陵玥揶揄道。

王忠聖神色一暗,百辟刀斷了之後他現在隨身都沒有能用的武器,片鱗刀是李源河的佩刀,他們兩個這次出來也沒有帶備用的刀,換刀得等回到宸粼才有說法。

這陣子他要和藤以寧學倭刀術,也隻能暫時借用表弟李源河的刀。

“但我心中的刀還沒斷。”他這句話似乎並不是說給西陵玥聽的,而是自言自語。

“王兄這麽執著於武學,是有什麽理由嗎?”餘十七其實昨晚便想問王忠聖了。他從小受師父虞令維的影響,一心覺得武術練到能自保防身有餘便差不多了,到了雲中劍在步涉川的指點下才稍微有了點更上一層樓的追求,但內心深處還是不太在意自己的武藝修為,否則當日也不會想都不想就放棄了神女饋贈那樣可遇不可求的機緣。

“學武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李源河搶著說道,“同輩們都在努力修行,我們原地踏步便等於在後退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

“餘兄弟想問的是我為何練刀,為何想練的更強。”王忠聖顯然已經聽明白了。

“對,如果眼下有一個機會讓王兄成為天下第一,王兄想必不會拒絕的吧。”

西陵玥插了一句反問:“難道你會拒絕嗎?”

餘十七笑笑:“比起當武道天下第一,我可能還是對成為名滿天下的畫師更加心動一點。”

“人各有誌。”李源河竟然頗為理解。

王忠聖說:“現在就說自己想做天下第一未免太狂妄了,不過我確實想讓自己變得更強,至於為什麽……餘兄弟你喜歡畫畫,難道需要理由嗎?”

餘十七聽完之後露出恍然之色,原來王忠聖練刀和他自己練畫本質上都是一樣的,都是出於對一件事喜歡到極致後發自內心想把它做好的行為。無論做什麽事,興趣和喜歡才是最大的驅動力。

“或許這就是當局者迷吧,我竟沒想到這一點。”他自嘲地說道,“大概也和我自己對武學沒有那麽大的興趣有關係,我以前學武的時候,為了勉力自己刻苦,都會為自己找這樣那樣的理由。”

“那你都找了些什麽理由啊?”西陵玥問。

“小時候是想得到師父師娘的讚賞,後來懂事了點想著以後行走江湖至少要能自保,再後來到了雲中劍開始希望有懲奸除惡保護弱小的能力。”他回想著自己曾經專注於學武的那段時光,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純真的笑容。

西陵玥嘖嘖連聲,拆台道:“雲中劍需要對付各種各樣的狡詐惡徒,你心裏卻不想著變強,也難怪呆不住。”

餘十七不但不以為意,還順著她的話自我解嘲:“是啊是啊,也許這也算我不得不離開的理由。”

李源河和王忠聖此時都已經隱約認識到了西陵玥伶牙俐齒而且說話有點一針見血的刻薄,他們兩個像是早有默契一般,在邊上聽著卻不再主動接話。

他倆也早就看出來了,以餘十七表現出來的隨和模樣,西陵玥就是想找事也找不到點子上。

於是閑聊在此之後戛然而止,一行四人沉默,四匹駿馬在雪原上留下長長的馬蹄印。

過了很久之後,西陵玥眺望著遠處一座高聳的雪山,伸手一指對其他人說道:“我們今天到那兒就折返吧,返回時我帶你們走南邊那條道,要是碰不到人也就算了。”

畢竟僅靠他們四個人的力量要徹底搜尋這片茫茫無際的雪原本來就不可能,她隻能把重心放在降雪之前原本就是道路的地方附近,希望即使有人落難也沒有偏離道路太遠。

李源河抬手在額前搭了一個涼棚望向那座雪山,小聲道:“那也不遠了……”

他說完心裏就後悔了,開始擔心西陵玥不知道要用什麽話來打擊擠兌他,等了片刻沒等到西陵玥的聲音,身旁響起的卻是表哥王忠聖的話:“常言道望山跑死馬,那座山你現在看著近,等我們過去了指不定都下午了。”

“籲——”西陵玥忽然出聲喝停了坐騎,並且打手勢讓其他三人也照做停下。

餘十七等人不解其意,停下馬後一起朝她看去。

西陵玥也不解釋,利索地從馬背上跳下來,往前跑了幾步,俯下身撥開地上的一片積雪。

底下竟然埋著一個人!

那人穿著黑色的衣服,原本隻在雪上露出一角,餘十七等人都沒看出來,還以為是突出的黑色岩石。

三人心中不禁都暗暗佩服西陵玥觀察仔細,餘十七和王忠聖對視一眼,兩人都下馬過去打算幫忙。

但二人還未走近,就聽到西陵玥歎了口氣:“他已經死了。”

“死了?少掌櫃你確定嗎?”留在原地看著馬的李源河聞聲扭頭,兩根粗粗的眉毛黏在一起,像極了毛筆寫出來的一條“一”字。

已經走近她身邊的餘十七和王忠聖看了之後卻沒有像李源河那樣的疑問了,因為那個人的胸口紮著一把尖銳的小刀,傷口的血跡都早已幹涸凝結了。

西陵玥費了一點力氣才把小刀從死者身上拔出來,看了一眼就確定地說:“看形製是月氏國民間常見的小刀,切牛肉削水果都很好用。”

“可是看麵相和衣著,這個人是宸粼人吧。”王忠聖端著下巴說。

西陵玥伸手進死者的衣服裏摸索了一下,找出了一本出身籍冊,丟給餘十七:“念念。”

“姚廣成,太業五年生人,林州達石城吉源鄉姚家村人氏,行商……”

“誰會殺了他呢?用的還是月氏國的民間刀具。”王忠聖一臉疑惑。

“要我說,肯定是盜賊馬匪。”李源河不知道什麽時候也湊了過來。

西陵玥翻了個白眼兒:“李大俠,西荒或許可能有盜賊馬匪,但沒有人會在這種時候出來劫道的。”

“看屍體的樣子還很新鮮,死了不過兩三個時辰。”王忠聖斷言道。

西陵玥再次翻了個白眼兒:“王大俠,你不能用在宸粼中原的經驗見識來判斷西荒雪原裏的死人,他的屍身被冰雪掩埋,寒冷抑製了腐爛衰敗。”

王忠聖臉一紅,虛心地請教道:“那敢問少掌櫃,這個人死了多久了?”

“隻能說兩天之內。”西陵玥眼中露出精光。

兩天……餘十七心裏一顫,如果沒記錯的話,這兩天外頭的風雪幾乎和他帶著藤以寧暈倒在雪原裏的那一天差不多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