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5話 多事之城(十三)

帕沃達蒙莊園——軍團堡壘,坐落在小史瓦爾德山脈最北端的狼寐草高原。

從山牛城北門出發,乘坐紋咒飛行艇隻需兩至三小時即可達到。但這隻是一個理論數據,狼寐草高原的上空布有警戒森嚴的防空線,隻允許掛有帕沃達蒙家族風帆的飛行艇通過。

所以,除非是帕沃達蒙家族親自邀請的貴客,其他人要靠近軍團堡壘一律隻能走山路。

通向狼寐草高原的山路很寬闊,像一頭蜿蜒巨蟒,山路兩旁分布著大大小小的村莊與森林,他們向山牛城交稅,享受的卻是帕沃達蒙家族的庇護。

高空中的太陽像一尊火爐,把山路烤得熱氣騰騰的,一頭灰色的跋山象犀拉著米色車廂已經緩慢行駛了整個上午,正麵看上去,它的大小如同一頭強壯的水牛,從側麵看,身長卻是水牛的兩倍。可即便如此,跋山象犀仍是象犀類中體型偏小的。

跋山象犀性格溫順,移動速度略遜於普通的登山馬,但六根粗壯的大腿能讓它拉起車來十分平穩,人在車廂裏幾乎感覺不到顛簸,可以舒舒服服地睡覺。

但車廂裏,有人睡不著。

黑發的少年倚著車窗,熱風拂麵,窗外的風景他看了整整一路。

「把車窗關上,該吃午飯了。」一個男人說道,他五官端正,天生一副正派人的相貌。可事實上,他是一個再老道狡猾不過的騙子——灰椋鳥賈拉斯。

黑發少年拉上窗,車廂裏一下子變得悶熱許多。

一直沉睡的老人睜開眼,坐直了身子。

「到中午?真快。」

賈拉斯從車廂抽屜般的夾層中將食物一件件地取出來——幾隻整個的燒雞、岩皮麵包、一筐梨子、還有一罐酒。

老人撕下一根雞翅膀一絲絲地啃肉,胡子沾上了油。

「你怎麽不吃?」他問黑發少年。

「不餓。」

「還是吃點吧,晚上才能到軍團堡壘呢。」老人將骨頭細細嚼碎了咽下,然後給自己倒了杯酒。

這句話讓黑發少年心中更加不爽,要不是為了照顧老人自己說的「一把老骨頭了可經不起山路顛簸」,鬼才會選擇速度慢的跋山象犀。

「我以為盜賊頭子至少也該會騎馬。」

「我當然會,年輕的時候和你一樣也當過傭兵。」老人——老鼴索萬又換了一根雞翅繼續啃,「但人總有老的一天,一旦老了不僅體弱多病,還愛睡覺。在這方麵,區區的盜賊頭子和高高在上的王爵沒有區別。沒人能與時間為敵。」

「能與時間為敵的都不是人,比方說龍。」賈拉斯笑道,他在吃雞腿,「你見過龍麽?小子。」

「迷霧裏見過腐爛的。」哈雷說。

「原來電鰻號在迷霧中遇到龍的傳言是真的。」賈拉斯說,「你們運氣真好。不僅見了龍,還活了下來。對了,電鰻號的龍之子是真貨麽?他頭上有角麽?」

「沒有。但他很厲害。」哈雷說。

「你們倆誰更強?」賈拉斯饒有興趣地問,咬下一口梨子,飽滿的汁水在他嘴裏爆開,但他立馬拉開車窗吐了出去,「媽的,真酸!」

「沒比過,以後找機會試試。」哈雷說。

「我賭你贏。」賈拉斯用酒漱了漱口,抓起一個新梨,然後橫向拉開車廂裏的小隔板,「鱷魚吃飯了,你先吃一個梨子。」

「我要吃燒雞,混蛋。給我個雞腿。」趕車的壯漢鱷魚說。

「沒了,都被咱們的傭兵大爺吃光了。」賈拉斯朝哈雷笑了笑,示意他不要揭穿自己。「我提前撕下了一隻,本來打算留給自己吃的,現在讓給你好了,如果你下午願意繼續趕車的話。」

「好吧,成交。」鱷魚說。

賈拉斯撕下雞腿,和麵包一起遞進那個窄窄的小窗,鱷魚接過食物之後,小隔板被重新拉死。

「你連自己人都騙。」哈雷說。

「不不,少吃多幹,才是鱷魚現在真正需要的。他最近長胖得太多。」賈拉斯說。

午飯之後,賈拉斯把果核與雞骨全部扔出窗外,索萬躺下身子不一會就又睡了過去。

「我從來沒見過你保養武器。」賈拉斯掏出匕首,用鹿皮蘸著油細細地擦拭。

「隕鐵鋼不需要保養。」哈雷說。

「那對彎刀和長槍都是隕鐵鋼?」賈拉斯口中的那杆長槍此刻正躺在哈雷的腳下。

「對。」哈雷說。

「好闊綽的身家,看來以後我騙你錢的時候,不用再心生愧疚了。」賈拉斯感慨道。

「難道你之前愧疚過?」哈雷問。

賈拉斯將匕首插回鞘中,認真看了一眼哈雷,笑道:「當然沒有。」

夜色如幕,象犀車終於到目的地——軍團堡壘。

那是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通體鐵灰色,一枚枚樹幹粗的尖刺鉚釘焊在高聳的城門與城牆的表層,明明是防禦措施卻透著濃烈的攻擊性。

離開車廂的索萬像是換了一個人,雙眼精神抖擻,他朝城門衛兵打了幾個手勢,絞盤發出吱嘎吱嘎讓人牙酸的聲響,城門裂開了一道縫,把哈雷一行人放進了鋼鐵堡壘。

城牆之後,是一個開闊的廣場。立馬有兩隊騎兵靠了過來,把象犀車夾在中間,哈雷從車窗看去,每一個騎兵都拉下了頭盔的麵甲,讓人無法看清麵貌。

象犀車被引導到廣場的一排小房子處,哈雷等人下了車。而騎兵中隻有一人翻身下馬,他左手扶著劍柄與索萬交談了幾句,然後重新上馬率領騎兵們離去,整個過程,沒有任何一個騎兵摘下頭盔。

顯然,精準之手的頭目在這裏並沒有分量。

索萬把哈雷帶進房子。「你可以隨便選一間客房。今晚早點休息,切記不要離開這間屋子,明天一早拜見女皇大人。」

「你們呢?」哈雷注意到鱷魚和賈拉斯都沒有跟進來。

「我們去見一下老朋友。」索萬又一次囑咐道,「這裏不是別的地方,切記我的話,不要離開屋子。」

說完,老人便走了。

這棟房子給人一種常年沒人居住的感覺,但依然整潔幹淨,連一點灰塵蛛網都沒有,這說明有人在定期打掃。哈雷數了數,房子裏共有五間臥室,每一間都有一張單人床。他隨便挑了一間。

隔天,天不亮哈雷就醒了,發現索萬和手下們端坐在客廳裏,專門等哈雷起床。

「洗把臉吧,小子。」索萬說,「我們該動身了。」

哈雷背著黑獄跟在精準之手公會的人的身後朝軍團堡壘的內堡步行而去,越朝前走身邊的人也變得越多起來。

那些人應該來自其他不同的公會,有的是武士,有的是匠人,行人們在內堡門前匯成人潮,經過守衛們的盤查之後,進入內堡。

內堡門後仍然是一個廣場。一條紅色的地毯直通真正的「內堡」——一座有著三個尖塔城堡。

地毯兩旁站著全副武裝的衛兵,他們顯然是被精挑細選出來的,身高體型分毫不差。

內堡的大門是兩扇暗金色的金屬門,大概有三層樓高,每一次隻會放進去某一個公會的人,其他的公會則在門口悄然等候。

快到中午的時候,終於輪到了精準之手。進門前,衛兵要收繳所有武器,讓哈雷意外的是,以黑獄的重量,僅用兩個衛兵就扛住了,鱷魚與賈拉斯就在門外等候。

高大的金屬門微微打開的那一瞬間,哈雷一眼就看到了大廳盡頭高高在上的那個女人,心中猛然一緊。

那個女人太醒目了,身穿一襲暗紅色長袍,紅與黑翻湧交織成仿佛熔岩般的花紋,繁複的大串黃金飾品從脖頸垂掛到胸前。

她端坐在高高在上的巨大的高背椅的正中,平展雙臂抓著椅子扶手,宛若帝王的氣場睥睨著整個高挑大廳。

軍團女皇·潘妲·帕沃達蒙,果然名不虛傳!

先前進來的人站在屋子兩側,讓開道路正中燙著金邊的紅毯,哈雷跟在索萬身後朝前走去,所經之處引來竊竊私語。

軍團女皇遠比哈雷想象中的年輕,有著兩條如刺劍般狹長銳利的眉毛。

索萬恭敬地單膝下跪。

「至尊至貴的潘妲大人,請允許卑微的老朽為您推薦一位人才。」

「或許你應該先教給他禮節。」女皇的嗓音像是某種神兵利器出鞘般清脆利落。

索萬背脊寒毛豎立,他這才發現哈雷根本沒有下跪!

他用力拽了拽哈雷的褲子 ,焦急地小聲道:「跪下。」

哈雷沒有理他,盯著女皇道:「我不跪女人。」

「有骨氣。」女皇笑了,右手輕輕一擺。

「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