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2話 多事之城(十)
沙沙沙,如同砂輪來回碾滾的聲音。
腦袋好痛。
她試著睜開眼,感到眼皮沉重,隻能勉強睜開一縫,視線模糊。
「你醒了!」耳旁傳來欣喜的聲音。
柔軟的胳膊墊在她的背後,將她略微扶起。
「喝點水。」水囊壺嘴喂到她的嘴邊。
此刻她才意識到自己不僅渾身僵硬,而且嘴唇幹涸到已經開裂,她微微張開嘴,貪婪地享受甘泉般的清水流入喉嚨,接著她被嗆地咳嗽起來。
「別喝太急。」喂水的人勸道。
「是你捏水囊太用力了。」另一個人笑道。
補充了水分讓她回複了一些活力,起碼眼睛可以完全睜開。她判斷出自己正躺在一輛移動中的馬車的車篷裏,木板結構以及顛簸的移動感都是證明。
她身上蓋著一層毛毯,扶著她喂她喝水的是一個棕色長發的女人,對麵端坐著一個雙眼蒙布的男人,以及一隻眼神好奇的白貓。
「你能說話麽?」長發女人問。
「救我的人,不是你們。」她開口說話,年輕的嗓音與她的體型一樣單薄,再加上一頭黑色短發,難怪西內塔救她之前還以為是一個男性竊神者。
「在前麵趕車呢。」長發女人抬高胳膊,扶著被救者坐直身子。「我叫娜喵思·東尼,你叫什麽名字?」
被救者沒有回答,自己接過水囊又喝下幾口。
「你已經昏睡了一天一夜了。」娜喵思說,「我還以為你堅持不下來了呢。」
被救者依舊沒有理她。
「她剛剛蘇醒,神智還不夠清醒,再加上沒有進食,應該沒力氣跟你聊天。」提牧微笑道,「所以,讓她繼續休息吧。」
「對,你說的有道理。」娜喵思說。
自從這輛馬車下了官道就一直在樹林裏行駛,樹林裏的天要比外麵黑得快,幾乎剛過傍晚,就不方便再繼續趕路了。
所有人下車,各有分工,趕車人去拴馬,娜喵思則撿來石塊堆成一圈,中間鋪滿雜草樹枝,但她蹲在一旁用火石連打了幾顆火星子都沒有點燃。
「太濕了。」她說道,「我再去撿些更幹的枯葉。」
但她還沒等起身,營火一下子就燃燒了起來。她看到是那個被救者朝營火指了一下。
「這就是魔法的力量嗎?」娜喵思讚歎道,「如果能變出來幾條新鮮活魚就更好了。」
被救者依舊沒有搭話,而是趁著火光盯著迎麵走來的西內塔。
勻稱的體型,冷峻的麵龐,薄如刀鋒的嘴角。
沒錯,就是他。
「你為什麽救我?」被救者問。
「正常人難道不是該先說一句『謝謝你』麽?」西內塔說。
「你清楚,我不是正常人。」
「竊神者還真是了不起。」西內塔譏諷道,走到營火旁和娜喵思一起準備晚餐。提牧捧著琴,盤腿坐在一塊岩石上,綿綿糖蹲在他的**。
晚餐很簡單,隻不過是用火烤熱的麵包與肉幹。
被救者被分給了一大塊肉。
「你處於恢複期,需要多補充肉類。」娜喵思說。
被救者沒有客氣。
食物讓她增加了不少體力,她看著西內塔。
「渡鴉。」她頓了一下,讓發音更加清晰,「是我的名字。」
「刃蜥。」西內塔簡單回答。
「黑羽姐妹會的人為何跑到了昂克魔亞帝國?」提牧好奇道。
「你是怎麽認出來的?」渡鴉問。
「黑羽姐妹會是專門以各種禽類為代號的竊神者組織,其全體成員都是女性。所以,不難猜。」提牧說。
「你們敢惹聖煉,也不是普通人。」渡鴉說。
「別誤會,惹聖煉的隻有,你和他。」提牧笑著說,然後指向娜喵思,「她算半個,因為你的傷口是她縫合的。而我,隻是一個唱歌助興的。」
「沒義氣。」娜喵思不爽道,她根本就沒有留意到剛才那個詭異的現象——提牧明明蒙著雙眼,卻能用手指精準地指向娜喵思的位置。
「你應該跟我們家少爺說話客氣點。」西內塔提醒道。
「又唬人。誰家少爺會放開寬敞的大房間、夢幻般的鵝絨床、貼心侍者伺候的好日子不享受,跑出來當什麽吟遊詩人。」娜喵思撇嘴。
「這個世上連迷霧都有,還有什麽是稀奇的呢。」提牧笑。
「歪理邪說。」娜喵思說,然後對渡鴉微笑道,「我是一個賞金獵人,但本行是武器商人,我一直很好奇,你們竊神者會使用武器嗎?」
渡鴉沒有回答。
「我發現你好像不是很喜歡聊天。」娜喵思說。
「他們就是這樣子的。」提牧說。
「他們?」娜喵思問。
「絕大數的竊神者認為魔法力量會隨著說出去的話而流失,所以他們通常都很沉默。」提牧解答道。
「你對竊神者很有了解?」渡鴉問。
「吟遊詩人浪跡天涯,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能聽聞各種軼事與傳說。這也正是我為什麽選擇當吟遊詩人的原因。」提牧說。
娜喵思從未見過真正竊神者,此刻格外好奇,她接二連三地提問,是不是每一個竊神者都會操縱火水風雷四種元素魔法?如果沒有聖煉追殺的話,竊神者的壽命會多長?竊神者和普通人能生孩子嗎?
渡鴉厭惡地看了她一眼。
「魔法是我們的天賦,我們雖然不是正常人,但也是人,不是什麽怪物。」
娜喵思識趣地閉了嘴。
「你下一站去哪?」提牧問渡鴉。
「跟著他。」渡鴉看向西內塔。
「為什麽?」西內塔問。
「還債。」渡鴉說,「我欠你一條命。」
昨晚,山牛城剛剛下過一場雨,清早起來牛首區的地麵上凹著一個又一個小水窪。
趕早做買賣的人已經開始在路旁擺攤,一個胖子帶著兩個手下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路中間,因為泥水弄髒鞋子而咒罵不止。
胖子外號「錢桶」,是一個喜歡借錢給需要之人的慈善家,他的仁慈還表現在如果欠債人償還不了本金與「區區」額外三分之一的利息話,沒關係,隻要付出相應的代價抵償即可。一根手指或一條腿,但更多時候是欠債人的老婆與女兒。
這個清早,他正是要上門去收債的。
即便道路如此泥濘,他仍是讓欠債人舒服得待在家裏,等著他親自登門拜訪。
他被自己的職業精神所打動,完全沒有留意到背後有人跟蹤。
事實上,他已經被跟蹤了整整十天。
三天後。
將會是他的死期。
凶手,就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