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話 黎明之影(十一)
出了黎明利刃,哈雷牽著馬一路往西行。
伊芙幾度要下馬查看哈雷的傷情,都被他拒絕了。
兩人一馬走到英雄廣場,湛藍的脈衝光線從四根圍繞英靈巨像的紋咒防禦塔的頂端射向天際。
哈雷停住了。
「別下馬,你從西門出去。」他說。
跟我一起走。
伊芙本來鐵定了心,要拉著哈雷跟自己一起逃走。
但這個念頭,已經被斬斷了。
就在剛剛,被雪茉斬斷。
她不是傻姑娘。
她更不瞎。
雪茉……那個女人……
在哈雷心中的位置,不一樣……
你讓我活著逃。
卻要留下死在她的身邊嗎?
伊芙嘴中發苦。
「走吧。」哈雷催促了一下。
「……你跟我一起逃吧。」到了最後,伊芙還是放不了手。
哈雷搖頭。
伊芙跳下馬,抓住哈雷的衣領,「忘了他們,忘了這裏的所有事,跟我走。別人抓不到我們的。這個世界很大,總有我們的容身之處。」
哈雷拍了拍金發少女的頭,他過去從未靠伊芙如此之近,「你的命,並不是我一個人換來的。我走了,有人就得死。我不想讓你死,同樣,也不想讓他們死。」
「你要所有人都活,唯獨不要自己的命……」伊芙鼻子酸酸地仰頭望他,「你還有一個父親啊。」
「我這條命本來就保不住了。」哈雷笑,肌肉帶動結痂的血塊開始剝落,「如果有一天,你在路途中看到一個背著長刀的男人,拜托你告訴他,我為了戰勝他,去了一個很遙遠的地方修煉。」
伊芙低頭頂住哈雷的胸口,眼淚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什麽拯救家鄉,什麽兵鋒妖螳,這一刻,她全都不想要了。
「記得嗎,我們第一天剛認識的時候,你說話的聲音也是這麽小小的。」哈雷摸著她的頭,「你當時站在奇皮的袋子裏,就像一隻可愛的小雞崽。我不知道你見過沒有,就是那種毛茸茸的小動物,弱弱的,想讓人保護。」
伊芙猛地抬頭,眼中亮起希望,「對,我們去找奇皮,讓它載著我們去從來沒去過的地方。」
然而 ,她的雙腳卻離開了地麵。
「下輩子吧。」
哈雷右手攬住她的腰,她是那麽得輕,他一抬臂就把伊芙送上了烏雲的後背。
「答應我,要好好活。」
「好,我一定會的。」伊芙憋住淚,點頭。
哈雷拍了拍烏雲的脖頸,「以後就麻煩你多多照顧她了,烏雲走吧。」
但烏雲沒有動。
它歪著頭看著哈雷。
它今天沒有亂跑,沒有亂跳。
它表現得很乖。
作為獎勵,主人應該在掌心放一顆酸橙硬糖喂它。
不,應該是一整盒酸橙硬糖才對。
但為什麽主人的表情是這樣的?
它不明白。
「走啊!」哈雷喝道。
烏雲不高興,兩個鼻孔噴出白氣,主人幹嘛突然發脾氣?
哈雷一下子想通,烏雲的性格和自己很像,吃軟不吃硬。
「你先護送這位少女回家,隨後我再去找你們。這是個艱難的任務,我猜你一定完成。」哈雷輕聲細語。
當然能完成!
烏雲仿佛能聽懂人話一般,驕傲地搖頭擺尾。
「那你就先走一步。」哈雷拍了拍烏雲的身子。
烏雲歡快地邁蹄前行,而伊芙不敢再多哈雷看一眼,生怕自己克製不住留下來。
烏雲跑了一截,覺得沒有主人在身邊還是有點不適應。
它跑幾步,就回頭看一眼,跑幾步,就回頭看一眼。
「別回頭,別回頭……」哈雷盯著遠去的身影,聲音越來越小。最終少女與馬消失在視線之中。
「再見,伊芙。」
「再見,烏雲。」
哈雷覺得鼻子堵得慌,他**了一下,然後說,「出來吧。我跟你們走。」
他身後黑影之中,一個個黑鬥篷悄無聲息地走了出來。
「銬上。」薩迦大師發出命令。
伊芙騎著烏雲一路朝西門直奔,這個時間城門早已關閉,她不知道哈雷為什麽讓她來這。但他說的,她就會聽。
緊閉的巨大城門,好似高聳入雲。
夜明明已經深了,但門前卻站著一排人。
黃袍子。
伊芙停住了馬。
「那小子,果然做到了。」高大的男人說,他雙手纏滿繃帶,肩膀大大咧咧地披著一件軍服,笑起來就像是一個地痞流氓。
「他寫信給我說,讓我幫你出去。瞧瞧,臨死前還會指使人。但沒辦法,誰讓我欠他一條命呢。」
頂著讓迷霧流躥進城的風險半夜開城門,那可是重罪中的重罪。
這銅門城裏,除了王爵大人以外,誰還能有此等特權,有這個膽子?
當然就是他的兒子——貝奧·堡壘。
「開門!」他吼道。
巨大城門,發出「嗡——」的巨響,仿佛兩尊巨人讓開了一道縫。
「臨走前,我俗套地問一句。」貝奧雖然隻是站著,但一米九多的身高,讓他比馬背上的伊芙並沒有矮太多。他的雙目炯炯有神,「你對哈雷那個天下第一大傻瓜,可是真心的?」
「是。」伊芙沒有躲閃貝奧的目光。
「很好,那你永遠都不要忘了今晚。懷揣對他的感恩之心,長壽地活下去。至於這裏,別再回來了,你走吧。」貝奧說。
突然,一道銀色光芒劃破街道,從遠處直射伊芙的背心!
那是一杆銀色的長戟!
一匹棗紅色馬疾奔而來,上麵坐著一個紅衣女騎手。
貝奧一蹬腿,就躍在半空,另一條腿踢飛了長戟。
烏雲已經穿出門縫。
「鼻涕,關門。」他落地時說。
另一個黃袍子朝城牆上方打了一個手勢,巨門合上了。
女騎手從馬上一躍而下,朝貝奧揚手就是一記耳光。
她當然沒有打中。
「你放我出去,你放我出去,我要殺了她,我要殺了她!」女騎手要拚命地打他,但全被貝奧閃過去了。
這個高大男人一圈胳膊,就把女騎手死死摟住。
「冷靜點。」
「你放開我!」女騎手死命掙紮,卻掙脫不了,貝奧沒有看她,也知道她早已哭得梨花帶雨。
「你要是殺了她,哈雷所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了。」貝奧說。
女騎手撲在貝奧的懷裏嚎啕大哭。
「他會死的,他會死的。」
「唉,你們女人不懂的。這就是真正的男子漢啊。」貝奧麵色嚴肅,他仍沒有低頭看懷中的女孩,其他黃袍子都自覺地背過身去,「哭一會就得了,雖然我不是什麽正經家夥,但可從來沒想過對小姨子出手啊。眼下要是被你姐看到,她會嘮叨我三年。」
「他又關回囚歲石獄了?」陰暗的辦公室,一個人不請自來。
「已經沒有必要了,你覺得他還會跑麽?」陰沉的老人坐在辦公桌之後。
「當然不。」穆大師自己找地方坐下,「我隻是有些不痛快,想找人說說話。」
「你找錯人了。」薩迦大師低頭看報告。
「你已經把哈雷那小子培養成一個真正的男人了。」穆大師對無聲的逐客令視而不見。
「不,我沒培養他。」薩迦大師沒有抬頭,「他天生如此。」
「可我一點都不喜歡現在的他。為了一個陷害過自己的女人,揮槍與摯友決裂,簡直就像是個混蛋。」穆大師作為監視者之一,他沒有錯過這場兵咒之決的任何一個細節,「但這不能怪他,該怪你。」
「怪我?」
「你明明可以調用三大學院任何精英,如果哈雷的對手是霍剛達德、萊森、無言,我或許就不會討厭他了。但你隻用黑刃四騎與韋德,連出場順序都是精心安排的。所有人都看得出,你真正的殺招是感情牌,你太想留住他了。」穆大師歎了一口氣,「隻可惜,那小子不是聰明人,卻偏要耍酷。其方式讓旁觀者覺得蹩腳又寒心。」
「我對你是否喜歡哈雷,毫無興趣。」薩迦大師的視線仍沒有從報告上挪開。
「但,」穆大師口吻突然加重,「你在作假。」
「你說我命令手下人放水?」薩迦大師反問,他並沒有把這份指控放在心上。
「不,恰恰相反,每一個人都盡了全力,沒人對哈雷留後招。」穆大師說,「正是如此,哈雷的勝利才能讓所有人信服,他贏得資格,替伊芙去死。」
「這有什麽問題?」
「一切都是你事先安排好的。」穆大師不再繞圈子,「替伊芙去死,才是他唯一的活路。」
薩迦大師從報告中抬頭,盯著穆,「死就是死。」
「哦,是麽?」穆大師說,「以獸魂者之罪,將死於聖教殿的聖判。而若是以遊騎兵殺人之罪,則要上的是軍事法庭。同樣都是死,處刑者卻有著最本質的區別。」
「那又如何?」
「如果我沒有猜錯,下一幕的戲碼,將是『偷天換日』。」
「這就是你在凱洛羅卡麵前邀功的手段,靠誹謗和誣陷?」薩迦大師從辦公桌後繞到了前麵。「你的推論中有一個最大的硬傷,兵咒之決,是哈雷為了伊芙提出來的。當時你也在場。」
「伊芙,就是最妙的地方。」穆大師說,「仔細想想,她殺盧克陷害哈雷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漏洞百出。比方說,伊芙居然能將哈雷從囚歲石獄中救走。」
「因為她一直隱瞞了自己的實力。」
「不,我不是指她能打開囚歲石獄的紋咒回路。」穆大師看著薩迦,「我是好奇,囚歲石獄的位置罕為人知,她是怎麽知道的,以及,她救哈雷的時候,為什麽那麽順利,她是怎麽繞過的守衛們?」
「因為兵鋒妖螳確實存在,所以她與盧克之仇應該是真的,可盧克再怎麽說,也是一個大師,真的就那麽容易被一個學生殺掉?再有,殺掉盧克之後,她立馬就去取兵鋒妖螳,風險太大,她既然那麽會算計,怎麽會這麽魯莽?而事實上,她被三名黑刃四騎逮個正著。」
「你問錯人了。你該在她被哈雷送走之前,問清楚。」薩迦大師說。
「我還以為在黎明利刃裏你無所不知呢,凡是可疑之人,都不會逃過你的法眼,哈雷一度被你視為奸細,而一個企圖殺人複仇的少女,就算再怎麽掩蓋,怎麽可能不被你抓住蛛絲馬跡?」
「有話直說。」薩迦大師與這個平日裏懶懶散散的男人對視。他很早就知道,那都是這個男人刻意的偽裝。
「她當時對哈雷說的故事,我想或許還有另一個版本。」穆大師不疾不徐地緩緩道來,「她中途的絕情,未必是出於本願,而是有人責令她離開哈雷。但沒人想到,哈雷居然是一個獸魂者,聖教殿要取他的命。有人要救他,於是一場交易孕育而生。」
「我猜報酬大概就是盧克的命,以及將來有一天解救她的家鄉吧。伊芙對哈雷本就有情,雙方一拍即合。所以,伊芙在這件事裏,擔當的與其說是一個『陷害者』,不如說是一個『誘因』。讓哈雷必須發動兵咒之決的誘因。」
「她背負罵名,眼睜睜地看著心上人為了她跟好友決裂,又無法訴說真相。這一趟兵咒之決,她心中的痛苦與煎熬,不輸於任何一個人。」
「她報了仇,奪回半副家傳寶,她還活著,一切都很值得。」薩迦大師說。
「哈雷也不會死,不是麽?」
「沒錯,他不會死。」
薩迦大師朝穆逼近。
「別緊張。」穆大師笑了,「舍不得哈雷死的人,可不止你一人啊。我可是第一個發掘到他的才能的人。」
「我無法信任你。」
「你當然可以不信任我。」穆大師說,「但沒有我,你還真救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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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養肥了讀,讀者很爽,但是對作者的傷害是極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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