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話 回歸（三）
自從「那一夜」，哈雷破窗而出，他就再也沒有回到夢翼號。
他那一躍，幾乎就帶走了全部家當。突擊者，割肉小刀，錢袋……
留在夢翼號裏的隻有記憶，和一件舊武鬥服。
那件武鬥服是黑色的，原價六枚銀環，隨處可買。
漿洗過多次，仍能看得出血跡斑斑，肩肘多處磨損，起了毛邊。
如此想來，用「舊」來形容是不精準的，已經算的上「破舊」了。
同樣是武鬥服，跟西內塔幫他在「布料鎧甲」買下的那一件定製款相比，恐怕連抹布都不如。
但哈雷一直沒有扔，一是他性格如此，不在意穿著。二是，它是伊芙送給他的。
哈雷已經走進了夢翼號。
房東伍伯爾夫人與其他的租客看他的眼神裏透著害怕。
雖然他們都收了錢，對那一夜的事情保持緘默，但恐懼就像是牆上裂開的縫，金刀為泥填了進去，平日裏陽光普照平整依舊，一旦淋雨就立馬露出原形。
哈雷何止是雨，已是電光雷鳴！
動用數十名全副武裝的騎士來抓的少年，會是一種什麽樣的怪物？
他每走一步，其他人都會隨之顫抖一下，眼睛卻貼在他的身上挪不開，仿佛被磁力黏住了。
「我的房間租給別人了嗎？」他問。
「沒……沒有……」伍伯爾夫人趕忙搖頭。
哈雷上了樓，之前被他一槍戳穿的門已經被換成了新的門板。
舊的鑰匙打不開新鎖。
他不想下樓麻煩那個受到驚嚇的老婦人， 手掌抵在門上，稍一用力，整個門板震了一下，鎖舌刮破了門框，門打開了。
窗戶也已經修補好了，屋內卻像是保留了「犯罪現場」般一片狼藉。
床和被子都是他用過的，但衣櫃裏那件武鬥服不見了。
他想不到赤蹄團的人有什麽理由拿走它，難道是別的租客幹的？
哈雷微微收拾了一下地麵，坐在凳子上，思考著是否繼續住在這裏，住在基拉的房間裏，不是長久之事，並且不合規矩。
八枚銀環與一枚金刀。
是夢翼號單間與遊騎兵學院宿舍之間月租的差距。
西內塔和基拉都建議哈雷搬進學校裏來住，住宿費西內塔替哈雷付。
月租一枚金刀，對平民階級來說是巨款。但哈雷自己身上還剩將近九百枚金刀，他日常開銷很小，完全可以支付。
他在基拉的房間裏住了三天四夜，僅有兩個晚上意識清醒，卻足以讓他體會到宿舍的好處。
遊騎兵軍紀嚴明，夜深噤聲，無人吵鬧。
住校學生，可以申請通宵使用的訓練室。
基拉住三樓，西內塔住二樓，一學年生住一樓。雖然哈雷不太會聊天，但想找朋友聊天時，僅隔著兩層樓梯，這種感覺真的很不錯。
如此想來，搬到宿舍是最好的選擇，哪怕現在已經沒有空的房間，西內塔和基拉都可以幫他搞定。
隻要他願意。
但是，他的朋友隻有這兩個黑刃四騎嗎？
不，柯文與狗耳也是他的朋友。
同樣都是平民階級，他們至今仍住在舊銅區的「大象鼻」公寓。
如果他搬進了遊騎兵學院，他的這兩位朋友該怎麽想？
會不會生氣？
紋咒防禦塔互連的湛藍光芒照亮夜空，第四英靈毀滅之錘的巍峨巨像俯視眾生。五個拳頭碰在一起，喊出熱血幼稚的口號。這個場景，他此生銘記，而如今天火雷霆隻剩四個人，他不想再製造嫌隙。
所以哈雷心裏是更傾向繼續住在夢翼號的。
但……他的存在，對夢翼號來說已經變成了一個恐懼符號。
倉鼠如何在老虎隔壁安睡？
他們都是普通人，但即便是弱者也該享有踏實入夢的權利。
「或許應該試著搬到大象鼻去。」，他思忖著，多花點錢，應該可以換到一間房間。但離開這裏之前，他要先知道那件武鬥服去哪了，以及，洛妮怎麽樣了。
他對洛妮的愧疚仍在心中，畢竟，是他親手毀了那個少女的夢想。
他下了樓，問了一圈，所有人都否認進過他的房間。
這顯然是謊話，沒有人進去，誰換的新門與新窗？
最終伍伯爾夫人努力解釋道，僅僅隻是請了工匠換了門窗而已，除此之外，屋裏什麽東西都沒有動過。
「洛妮還住在這裏嗎？」他問。
伍伯爾夫人顫抖著點了點頭。
不行，我必須要離開這裏，這個老婦人被我嚇壞了，她隻是一個可憐的寡婦，而我則會加速她與亡夫的重聚。哈雷上了樓，他做出了決定。
他在屋內小憩了一會，迎接夜幕的降臨。
幾乎快到午夜的時候，才有腳步聲停在了對麵，並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應該是在掏鑰匙。
哈雷一下子就醒了，他下床，打開了門。
那個曼妙的少女顯然被嚇到了，鑰匙落在了地上。
「你回來了。」她驚叫了一聲。
「嚇著你了。」哈雷道歉。
「你……你……你沒死……」洛妮手足無措，甚至有些激動起來，「真是太好了，太好了。」眼淚抑不住地流了出來。
哭泣的少女倒也把哈雷下了一跳。
「你幹嘛哭，別哭，進來說。」哈雷第一反應是她在哪受了什麽委屈。「有人欺負你？」
「你屋裏那麽髒，休想騙我進去給你打掃。」洛妮破涕而笑，她把眼淚一抹，撿起鑰匙開了門，「還是來我屋裏吧。」
「等我洗把臉，你轉過去，別偷看。」洛妮把鑰匙掛在門後的釘子上，然後打了一盆水。
這一次哈雷不用她招待，自覺地坐在那張所謂專門為他而買的椅子上。
「你沒死，真的太好了。」洛妮又一次說道，她的眼睛因為哭過而紅紅的。「我知道他們是因為你打死了威爾斯才抓你的。這一切，都是因為我。你為我送出了命，而我還為自己的夢想自憐，我真是個蠢女人，蠢透了。」
他們抓我不是因為威爾斯，但哈雷無法告訴洛妮事情的真相。「沒事。遊騎兵殺人是不被判刑的。」
「那你去哪了？這麽久才回來。害我一直擔心，一直擔心。」
「完成一些任務。你呢，還好嗎？櫻紅小館倒閉了，你怎麽辦？」哈雷問。
「我又找了一份兼職。」洛妮臉紅了一下，「別瞎想，是一份正經工作，在一家裁縫鋪服侍前來定做禮服的貴族小姐們。薪水不高，但你給我的錢足夠維持很久的生活。」
「類似『布料鎧甲』那種？」
「沒有那麽高檔。」哈雷知道這個名字並沒讓洛妮驚訝，畢竟布料鎧甲是整個南貿易區數一數二的大店。「你帶著夏娜來我們店吧，我可以請老板打折。」
或許是因為幹了一些體力活的原因，洛妮看上去更瘦了，身段更加纖細苗條，但哈雷不喜歡，「那你的歌舞劇演員的夢想呢？」
「我有堅持上課，每一節課我都很努力，再攢點錢，我應該就能考入高級班了，等待機會的青睞。」
「我能再幫你做點什麽嗎？」哈雷腦子發熱，又想掏錢。
洛妮搖了搖頭，「你活著，就是對我最好的寬恕。」
「我們還會繼續做鄰居吧？」她問。
哈雷一時答不上來。
「那我換個人來幫你。」他岔開話題，這一次他不想逞強，他漸漸已經知道，這個世界有些事情，是靠拳頭解決不了的。「帝國將軍之子，怎麽樣？」
「上次隻是一個玩笑。」洛妮與哈雷剛認識的時候，就聽他提過，當時她沒有當真，這一次也沒有。
但哈雷的表情卻很認真。
「你說真的？」她心裏已經信了一半，眼中有某種光彩亮了起來。
「真的。他叫西內塔·戈德溫森，帝國第二將軍之子。」
直跨無數街道之外，黎明利刃遊騎兵學院宿舍，三樓。
基拉的房間，煙霧繚繞。
一夥正在賭牌的少年中，其中一人打了一個噴嚏，他晚上連輸了不少。
「輸這點錢就嚇破了膽，這可不像你。」對麵雙色瞳的少年挖苦道。
「滾蛋！」打噴嚏的少年罵道，「我隻是突然覺得，好像有什麽倒黴的事要掉在我頭上了。」
ps：我也有一種預感。我的小說會越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