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話 浴火之旅(三)

「你開個價。」西內塔說。

「小子,口氣不小。」白發老人發出豪邁的笑聲,「上次蠻斧傭兵團買走兩架射網弩加一張霧核強化的捕龍網的時候,你這兩位朋友就在現場。用了多少金刀,你不知道,他們知道。」

「大概……十萬金刀。」基拉說,西內塔臉色一變,「隻是修一杆槍而已,再貴也不該太離譜。」

「隻是修一杆槍而已?小子,跟這個杆槍相比,我賣給蠻斧傭兵團的簡直就是垃圾。此槍通體由隕鐵鋼鍛造,非經萬次鍛打不能成形。」傲錘·穹火神色認真的絕不像是在開玩笑,基拉和西內塔吃驚地看向哈雷,而哈雷本人也意外極了,他一直都以為突擊者的材質隻是普通的純鋼。

「隕鐵好像很貴。」哈雷記得伊芙曾說過,在她的家鄉一塊胳膊大小的隕鐵能讓四口之家一年衣食無憂。

「隕鐵武器不僅貴,而且一直被新貴族們追捧。甚至某些家族之間為了爭奪一柄隕鐵長劍結了死仇。但是,隕鐵鋼則是超越隕鐵的另外一種東西。」基拉說,「石磨大的隕鐵,去蕪存菁隻能煉出拳頭大小的隕鐵鋼。一柄隕鐵剛的匕首至少能換來一艘三帆的遠洋大船,如此算下來,你這杆槍,最起碼能值……」

「足能買下半個鬆柏城。」傲錘·穹火說,「所以,你還想讓我開價嗎?」

哈雷如遭雷擊,明明希望就在眼前,卻是另一種絕望。

西內塔往前邁出一步,擋在哈雷前麵,毫無畏懼地看向老人:「你開,若錢還不上,我用別的抵。」

「有些膽色。」白發老人稱讚,「不愧是出身將門。不過,我既不要錢,我也不修。」

「為什麽!」哈雷無法接受。

「因為斬斷它的是秋雨龍切。」白發老人說。

簡短的一句話,如袖中匕首露出鋒芒般讓在場的四個遊騎兵感到了殺意。

那一晚的戰鬥是絕密,赤蹄團和遊騎兵都不會泄露,眼前的老人是如何得知的?

可能隻有一個——傲錘·穹火是無疆之風的人!

哈雷啪地蓋上了長木匣,雪茉的手則撫在劍柄上。西內塔和基拉警戒四周,以防事情突變。

周圍捶打金屬的聲音沒有停止,女匠師們埋頭作業,沒有任何不對勁的舉動,甚至都沒有人抬頭朝這邊瞧上一眼。

「你們很機警,卻不聰明。」白發老人說,「隕鐵鋼是當世人類所能精煉出的最堅硬的金屬。就算用另一件隕鐵鋼的武器,都無法切斷這杆槍。切斷它的,必然是古精靈王朝遺留下來的利刃。德摩猊歐斯之鋼早已絕跡,至於次一級的四紋鋼兵器,世間倒存留著那麽幾柄。」

「三大帝國尚存的斬鐵刀近百柄,你卻偏偏猜中是秋雨龍切,我打賭,世上可沒這麽巧的事情。」基拉質問。

「何須用猜,此槍的斷口早就說明了一切。」白發老人說,「秋雨龍切,水紋鋼斬鐵刀,第四次霧核強化便是經的老夫之手。」

「你是罪惡的幫凶。」西內塔說,「你可知道大罪人用這柄刀,殺了多少人,沾了多少血?無疆之風流竄於三大國之間,燒殺掠奪無惡不作,繪夢者至少背負著兩百多條貴族的命。」

「這些事,我倒是聽說過不少。」傲錘·穹火喊來一個女匠師,「大師父,有什麽事?」她問。

「讓他們好好瞧瞧你。」

女匠師將上身僅有的裹胸布條一圈圈解開,很快變得完全**。

哈雷不好意思去看,但西內塔和基拉倒吸了一口氣。

女匠師絲毫沒有因上身**而羞赧,她抬起雙臂從後抓住自己的頭發,原地轉了一圈,將自己的身子全方位的展露出來。

無數醜陋高鼓的疤痕像是一條條蜈蚣在這個女匠師身上縱橫交錯,她看上去才剛剛二十出頭的模樣,這一輩子恐怕都無法嫁人了。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麽。」傲錘·穹火說,「她不僅嫁過人,還生過一個兒子。她的丈夫是個牛奶工。某位伯爵大人進城的時候看中了她,當天晚上就進了她家,當著她的丈夫和十個衛兵的麵,把她睡了。這種事情,對孩子來說是終身的陰影,所以伯爵大人大發慈悲將那個男孩剁成兩半。然後又用同一把刀,讓那個牛奶工從男人最大的恥辱中解脫了。繪夢者救她出來的時候,她已經跟伯爵城堡裏的獵犬一起住了兩年,幾乎忘記了自己是人。後來那位伯爵大人如何了呢?」

「大恩人賜予了他烏鴉盛宴。」女匠師說。

「那是什麽?」哈雷問。

「殘忍的刑法,將人四肢釘入地裏,割下一百刀而不死,引來了無數的烏鴉啄食幹淨。」西內塔解釋。

「那一個,因為主子太喜歡她的嗓音,就割掉了她的舌頭。」傲錘·穹火指向不同的女匠師,「那一個,被人當貨品賣過十個城市。她旁邊的那一個,是這裏最漂亮的,曾經在軍營裏一晚上要伺候一百多個士兵……」

白發老人將女匠師們全部指完,「她們全部被繪夢者送來的、她們住在這裏、活在這裏,後半生隻能獻給火與鐵,她們已無法再活於人間。繪夢者是罪惡之人,沒有錯,但他背負的『惡』,是天下無數平民送給他,因為弱者苟活求生,本身就是一種惡。他誌在改變世界,就是為了淨化掉這份『惡』。」

「所以,說到底,你還是支持他的。這等同於叛國通敵,罪判斬首。」西內塔沒有被傲錘·穹火的話所打動,不管以什麽理由,審判與懲戒都不該通過大罪人之手,畢竟這世上還有一種東西叫做——帝國律法。

「我是鍛兵師,隻忠於自己、忠於兵器。我助秋雨龍切強化,是我看到了弗瑞·斯托瓦拉的決心與覺悟。兵器是心之延展,心境堅定,兵器便不會被辜負。而你,」傲錘·穹火盯向哈雷,目光犀利地像是把黑發的少年刺穿,「我隻看到了你的迷茫。小子,你為何而戰?」

哈雷愣了一下。

「回答我。」白發老人的聲音像是炸開了一道雷,「我鍛造的兵器,已經在你手中蒙灰了一次,不會讓悲劇發生第二次。」

「突擊者是出自你手?」哈雷吃驚。

「十年前,一個如虎獅般的男人來拜托我鍛造一杆屠龍之槍,誇張的是,他連一枚銅角都沒有帶。」傲錘·穹火說道,「他隻帶著一柄長的出奇的雷紋鋼斬鐵刀,在我麵前劈下三刀,那就是他付給我的報酬——讓我見識了世上最精妙、最剛猛的刀術。」

這怎麽可能?

哈雷雖然從來沒有問過父親突擊者的來曆,但從他記事起,突擊者就伴隨在自己的身邊,就像天生的手足一般。

十年前,他一直在父親身邊,一天都沒有分開。

首先時間對不上,其次,父親隻是一個賞金獵人而已,怎麽可能會什麽天下最厲害的刀術?

可,那個身姿,那個長刀,聽上去分明就是自己的父親啊。

「那柄刀……是不是叫量天斬?」哈雷結巴地試探。

「沒錯,那人就是你的父親。從你第一次來,我就猜到了你的身份。」

哈雷腦中轟地一聲打了一道雷。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還是說……

自己的記憶缺了一塊?

但傲錘·穹火沒有給哈雷仔細想明白的機會。

「所以,我再問一遍,小子,你到底為何而戰?回答若讓我滿意,我便讓突擊者死而複生,若不滿意,我將把它收回,熔為鐵水。」

為何而戰。

為國?

談不上,從小四處流浪的哈雷,沒有家族、故鄉、國家的概念,更沒有民族大義。正如薩迦大師說言,他心中毫無榮譽。

為己?

沾點邊,與更強的對手交手,是成長速度最快的方式。

為名?

不需要,他隻想做一個能超越父親的強者,卻沒想做一個揚名天下的強者。

但「成為強者」是他的目標,似乎並不能作為「為何而戰」的答案。

為何而戰。

哈雷想過這個問題,卻沒有深究過。

就像雲中的電,天上的雨。

閃過了,落下了,也就沒了。經曆無數次風雨,從不會試圖弄清電為何而閃,雨為何而落。

而此刻,他必須給出一個答案。

為何而戰。

「我不知道。」他說。

「不知道?」老人白眉皺起,「那你為什麽麵對繪夢者的時候不跑?因為跑不了?」

「我不知道為何而戰。」少年目光堅定,「我隻知道,誰都不能在我麵前,殺掉我的朋友。誰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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