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話 重大事件(九)

「七」。

這個數字是她的名字,或者說是代號更合適。

早上的時候,黑鍾響了。

懸掛劍屋頂梁的黑鍾一年才響一次,每響一次,劍房裏的女孩們,就集體長大一歲。

劍房裏總共五十一個女孩子,彼此長得很相似,像是存在著血緣關係的那種相似。

靜默女士的記錄上,年齡最大的女孩子聽過十二次鍾聲,年齡最小的,聽過十次。

早上那一次,正是「七」聽到的第十次。

那一天對「七」來說是個特殊的日子,每當劍房裏的女孩聽滿十次鍾聲,就會被分配到一個搭檔,一個源自劍房之外的男孩子。

那一天包括「七」在內,總共有十五個女孩被靜默女士帶到一間空曠的大房間裏,屋內除了人以外,什麽擺設都沒有,隻有高高的頂梁和四麵白中泛青的牆。

女孩橫向排成一行,對麵站著十五個年紀相仿的男孩子,跟女孩一比,這些男孩又邋遢又粗俗。男孩的背後站著四個全副武裝的男人,每年隻有這個時候,劍房才允許外界的男人踏足。

四個成年男性仿佛是由無情的石頭雕刻成的,如此多漂亮女孩站在麵前,沒有一個人透出一絲欣賞的目光,他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幅幅人像、又或者是人偶。

但那些男孩子們卻從未見過如此奇景,有的變得扭捏,有的目光躲閃卻又不時偷瞄幾眼,膽子大些的則用貪婪的目光在女孩子的胸部和腿部掃來掃去。

「七」第一次被人這樣打量,雖然不明白為什麽,但很想捂住自己的身體,靜默女士在場,她一動也不敢動。

對麵的男生中,有一個是與眾不同的,他頭發黑黑的,看上去很健康,他注意到「七」好奇的目光,突然咧嘴一笑,露出白白的牙。

「七」像是被嚇到了,立馬縮回目光,她發現自己的臉莫名發燙起來。

很快,那四個成年男性跟靜默女士交接完畢,靜默女士開始給姑娘們分配搭檔。

每有一個男生被分走,「七」的心就猛跳一下,不知怎麽的,她有些擔心那個男生被分給別人。

幸運的是,靜默女士把那個黑發男生分給了自己!

「我叫核桃。你呢?」

「七。」

「你們這裏的女孩真奇怪,名字都是數字。」

「七」在劍房可沒學過怎麽聊天。她一下子答不上來,隻是笑了笑。

劍房是個與世隔絕的地方,「與世隔絕」這個詞,「七」是從核桃那裏學來的。

共有四位「銀芒女士」掌管劍房,分別是靜默女士、高傲女士、無情女士、禁欲女士。

她們給女孩們提供吃、穿、住,以及傳授劍術——極快的劍。

所以,「七」從記事起,每天就做三件事,吃飯,睡覺,練劍。

所有的男生都是半路從外界來到劍房的,他們來了之後,也開始練劍。四位的女士的要求非常苛刻,初學者吃盡苦頭。但三個月後,新來的這一批男孩中便有人已經開竅,劍術像模像樣起來,六個月後,佼佼者能接住女孩十劍而不敗。

佼佼者之中,就有「七」的搭檔核桃。

雖然四位女士一直在訓練劍房的女孩,不允許她們展露出喜怒哀樂,但「七」見核桃比別人學的快,心裏難免很是開心。

不,應該說,自從核桃來了之後的每一天,都比過去要開心。

核桃的到來像是給這個冰冷的劍房添了一小筆暖色。練劍的間隙之間,核桃則會給「七」講述外麵的世界,樸實的小鎮、憨厚的鐵匠、新鮮的牛奶和蜂蜜。

「你不怎麽愛說話。」這是核桃對「七」的評價,「還是說我講的不精彩?」

「七」搖頭,她是聽不懂,即便如此她已經對核桃口中的另一個世界充滿了向往。

一年後的某一天,兩個少年少女偷溜到天台,明明知道這是違禁,被抓住後至少十天沒飯吃,但仍忍不住絢爛星空的**。

「以後,我帶你出去看一看。」仰望星空的核桃突然說。

「七」沒吭聲,隻是臉紅起來。

「到時候,我還要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告訴她你是我在這裏最好的朋友。」

「好。」「七」輕聲道,羞澀到幾乎聽不到。至今為止,她沒見過哪個女孩離開過劍房,核桃的許諾,在她的心底埋下了一顆小種子。

歲月給它澆水施肥,不知不覺中滿滿生出藤蘿一片,鋪滿少女整個心房。

男生們的劍越練越好,短短兩年苦練,竟和從小練劍的女孩旗鼓相當,或許這就是性別的優勢所在。

黑鍾再次響起,這一次,是「七」聽到的第十二次。

這一次,不會有男生來了,理由與去年一樣,這裏的五十一個女孩每一人都有搭檔。

這一年與去年不同的是,黑鍾響起的這一天,剛過早飯,本應是練劍的時間,四位女士卻將所有少男少女集中到了劍屋。

劍屋的頂梁吊著黑鍾。

無情女士手中捧著沙漏。

「這是你們最後一課。」

終於可以出去了?「七」心跳莫名加速,期待起來。

「隻有活到最後的人,才能走出劍屋。」

!?

所有人一愣。

「早餐中放了致命毒藥,解藥放在黑鍾內壁,隻能救活一對搭檔。這個沙漏,就是你們所剩的生命。」

無情女士把沙漏放在地上,然後走出房間,屋外傳來鎖門的聲音。

沒人會把這件事當玩笑,「七」記不得是誰先動的手,她隻記得,一聲慘叫之後,朝夕相處的姐妹突然間就變成了你死我活的敵人。

「七」的劍毫不留情的揮出去,因為她知道在這個房間裏,已沒人會留情,十餘年來的訓練,練的就是無情之劍。

不僅無情,而且極快。

快劍對快劍,戰鬥怎會持久?

「七」斬開「十五」的喉嚨……

「七」刺穿「二十三」的肺……

「七」刺穿「四十五」的心房……

……

……

沙漏還剩下一半的沙子,整個房間就布滿了屍體。

核桃與「七」站在一片血池之中,對視一眼,核桃雙手一墊,「七」借力一踏躥上頂梁,從黑鍾內壁摸下來一個小鐵盒。

裏麵有異物滾動聲,顯然解藥就在裏麵。

聲音似乎不對勁……

鐵盒打開,裏麵隻有一顆「石頭」。

也就是說……解藥隻有一顆。

「我早就猜到事情會是這樣。」核桃說。

「一剖兩半。一人一半。」

「沒用的,其實我們這些人,從一開始被買進來,就是為了陪你們練劍的。這就是我的命運。我早有心理準備。」

「可……」

「你吃吧,我總不能看到你死在我眼前。」核桃捏起解藥,往「七」的嘴邊送。少女一直在躲閃,核桃不放棄,流露出堅定的目光,說明他已有必死的決心。

「讓我在毒發身亡之前,看你走出去,以後要好好的活著。」

「七」無法直視他此刻的目光,終於微微張開了嘴。

但,藥丸從核桃手中不小心掉了。

「七」下意識去看,卻看到了核桃的劍,揚起了頭!

少女脖頸閃過一絲熱辣,血珠沁了出來。

「就差一點!」核桃大叫,「你為什麽要閃開!為什麽沒有死!」

「七」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這個少年,他怎麽會變得如此癲狂。

少年的劍,一劍快似一劍的逼近,他歇斯底裏叫起來,「我必須要活著回去!還有人在等我!」

「那我呢。」有什麽東西從少女的眼角流入嘴角,苦苦的,鹹的發澀。

「你?你隻是劍房裏的一個怪物!怎麽能跟她比!算我求你,死吧,好不好,算是兩年來,我沒有白白哄你。」

少女如遭雷擊,身子一下子定住了。

核桃麵露喜色,一劍刺去,但隻刺中少女的肩頭。

「這一劍,算是我還清你對我的好。」

少女的心停跳了一秒,有什麽地方結上一層冰霜。

幾分鍾後,劍屋的門,被打開,「七」走了出來。

等在門外的四位「銀芒女士」,畢恭畢敬地服侍著一位雍容華貴的極美婦人,同時看「七」的眼神也變得畢恭畢敬。

貴婦人竟長得與「七」極為相似。

「難過嗎?」她輕輕撫摸「七」的頭發。

少女不答。

「很好。」她笑了,「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女兒。」

「七」銀色的長發從貴婦人指尖滑落。

「從今天起,雪茉·希格約特,就是你的名字。」

……

……

十二歲的時候,雪茉差點死於一個黑發少年之手。

十八歲的時候,雪茉被另外的一個黑發少年所救。

她扛著卡斯攔住了馬車,駛向黎明利刃。

她翻過城牆的瞬間,她聽到了一個輕響,那是冰層裂開一縫的聲音。

她希望,能再見哈雷一麵。

如果,他能活下來的話。

但哈雷能活嗎?

恐怕不行了。

此刻他已經被枯蛇打的渾身是血了。

枯瘦的老人單手捏著哈雷的脖子,「沒想到,你小子倒是抗揍的很。」

哈雷滿嘴是血,意識模糊,他不知道這一次「狂暴狀態」會不會救他,或許就像基拉說的,總有失靈的一天。

難道會是這一天?

「看來,遊戲結束了。」枯蛇五指並掌,指甲露出快刀般的鋒芒,朝著哈雷脖頸切去。

但他的手,被一個黑色人影握住了。

什麽人,進能越過山猿的阻擋,悄無聲息的出現在這裏?

哈雷模模糊糊的看去,這居然是一張熟麵孔!

他!怎麽會是他!

哈雷腦中炸開一道雷。

這個人,竟然就是當初帶他去「黃昏之吻」的那個車夫!

「是你?」山猿竟也認識此人。「你別管此事。這小子今天要死在這裏。」

「恐怕,不行。」

一個蒼老卻有力的聲音從山猿背後傳來,山一般高的巨漢竟抖了一抖。

一個獨目老婦人拄著拐杖,在小巷那頭慢慢踱步過來。

「這小子,不能死在這裏。」